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完成《稷下先生》初稿后，作家陳歆耕去了一趟山東淄博臨淄。春秋戰(zhàn)國時期，那里正是齊國都城，也是稷下學宮的所在地。

在位于臨淄的齊國故城遺址博物館，陳歆耕看到了齊國故城長期建設模型，并從中找到了居于一隅的稷下學宮。

沒有“康莊之衢”，也沒有“高門大屋”。看到模型中的稷下學宮，陳歆耕略感遺憾。它在整個城市布局中的位置和規(guī)模，看上去并沒有像它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那樣重要。

可是，某種意義上，正是這種反差，讓人們對2000多年前那個真實存在的稷下學宮有了更多的好奇和想象。稷下學宮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稷下先生又是怎樣一群人，關于它和他們的討論為什么可以延續(xù)2000多年，甚至更久？

陳歆耕的這部文史非虛構作品《稷下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個回答。這本書以喜聞樂見的方式，帶領讀者回到2000多年前的歷史現(xiàn)場。更重要的是，陳歆耕無意于重復敘事，而是以辯證的眼光回看文化史上那些高光時刻。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位知識分子的歷史態(tài)度和社會責任感，其中既有謹慎的批評和反思，也有浪漫的理想和期許，還有一種細致入微的人文關懷。

展示“先生”的多維面向

《稷下先生》分為七卷，從“稷下學宮”是什么地方講起，一一展現(xiàn)稷下先生這一群體的多維面向。

“他們中有的人著力探討形而上的宇宙問題，個體生命最佳的存在方式、修身之道。但更多的人著眼于探索天下興亡、盛衰的內(nèi)在規(guī)律，力圖使自己的才華、智慧有益于世。”2000多年前的稷下先生便已經(jīng)對這些問題展開思考和討論，而且形成了自己的經(jīng)驗和答案。陳歆耕把讀者帶到他們身邊，感受他們面“刺”侯王的勇氣和理智，洞察世事的敏銳和深邃。

比如淳于髡與齊威王。齊威王登基后，夜夜笙歌，耽于酒色，卻無人敢進言勸諫。淳于髡無懼被誅的風險，以大鳥做隱喻，“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將齊威王拉回朝堂，勵精圖治。

比如孟子與齊宣王。孟子直言齊宣王所轄四境，百姓生活困苦，社會治理混亂，以至齊宣王無言以對，顧左右而言他。

除了稷下先生勸諫侯王，稷下先生之間的辯論同樣精彩，我們既可以看到辯的觀點，也可以看到論的方法。

比如告子與孟子辯論人的本性是什么。告子認為，人性不能等同于仁義，它無所謂善與不善，就像水一樣，引向哪個方向就往哪個方向流淌。但是孟子認為，水可以在人為的干預下往任意方向流淌，但水也有自己的特性，“就下不就上”。在孟子看來，“人之性善，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猶水無有不下。水往下流，如果用手拍打，就會激起水花濺到額面上；如果人為地阻止它，改變它，也可以使它蓄積在山上。但這是水自身的特性嗎？這是人為的效果。一個善良的人，也會因為環(huán)境、他人的影響，成為不善的人，就如同水性，這不是它本來的特性”。

值得一提的是，陳歆耕的“故事新編”并非主觀的杜撰，而是基于非虛構的客觀和嚴謹，賦予其一定的文學性。在這本書中，讀者可以看到陳歆耕豐富的閱讀量以及強大的資料整理能力，無論是對稷下學宮的介紹，還是對稷下先生的講述，都是有根據(jù)可循，有資料可查，引經(jīng)據(jù)典，信手拈來。

不只是重現(xiàn)一道歷史文化景觀

在陳歆耕的講述里，稷下先生是鮮活生動的人。而且，陳歆耕特別作如是說明：“對各卷稷下先生的故事排序不分先后，既不是以歷史地位輕重排序，也不是以姓氏筆畫排序。”這種隨機性并沒有為讀者的閱讀體驗制造混亂，反而讓讀者感受到一種對生命個體的尊重。

有些稷下先生的典故，其實讀者已經(jīng)耳熟能詳。可是這本書并沒有刻意親近這種熟悉感或生產(chǎn)新鮮感，而是拋開慣常的知名度，從歷史出發(fā)，給予每一位稷下先生以后人應有的尊重。陳歆耕告訴讀者，我們能夠叫得上名字的稷下先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一些人沒有躲過歷史的大火，他們的名字跟著述一起被湮沒了。

《稷下先生》中，讀者還可以看到一種知識分子與知識分子之間的深深共鳴。陳歆耕不只是在重現(xiàn)一道歷史文化景觀，字里行間還有他對現(xiàn)實的觀察和思考。他注意到，人與人的沖突、人與內(nèi)心的沖突存在于過去，也存在于當下。

在全書的結尾，陳歆耕提出許多問題。稷下先生造就了彼時的知識分子精神，憑借知識和思想，推動國家和民族一步步前行。而今天的知識分子亦如此，恒心不變。實際上，陳歆耕的提問貫穿全書，而這些提問正是由知識分子身上天然的社會責任感使然，浪漫的期許和理想使然。

有意思的是，稷下先生出現(xiàn)在這本書里的場景多是在思辨，而陳歆耕的個人表達同樣如此。他認為，對歷史文化不應妄自菲薄，也不該妄自尊大。他告訴讀者先秦諸子的學說，“有部分可與現(xiàn)代文明對接；有部分則仍處于高階，成為困惑人類的難題；有部分則為結構性缺陷”。這種表達在今天顯得尤為可貴，不為贊美而贊美，不為批評而批評。

（作者系書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