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情至上,俠義凋零:仙俠劇同質化現象亟待反思
作為國產電視劇的重要類型,仙俠劇往往具有較高的播放量、商業聯動能力和海外輸出潛力。然而,其劇情常囿于多線戀愛、轉世姻緣、仙魔對峙、犧牲救世等基本要素或“套路”。盡管服化道日益精良,特效水平不斷上升,但過度依賴這些固定模式或套路,導致了嚴重的同質化現象。這一現象不僅體現在劇情層面,還表現為演員選擇的單一性、服裝妝造的相似性等,導致觀眾在觀看不同劇集時,常常產生“走錯片場”的錯亂和混淆之感。可以說,同質化已成為當前仙俠劇普遍存在的問題。
作為“必需品”的戀情:一個時代的癥候
仙俠劇同質化的一個突出表現,是其普遍變成了“仙偶劇”。當下,多數仙俠劇都將戀情作為核心要素,這幾乎成了普遍特點。這一現象本身值得深思,它表明“戀情”似乎已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核心吸引力,驅動著觀劇行為。于是,浸染著戀愛氣息的仙俠劇,實質上就變成了以仙俠為背景的偶像劇。男女主角的戀情,不僅成為敘事的核心要素,更成為最終目的。這不僅侵蝕了對修仙真義、俠義精神的理解,更形成了一種值得警惕的文本癥候。
例如,2025年4月播出的《無憂渡》,在探討人與妖的善惡歸屬、身份界限等議題方面頗有其意義,但其敗筆在于強行加入了男女主角的愛情線。兩人原本沒有任何“CP感”,且感情線對于劇情發展的推動作用微乎其微,仿佛一個孤立存在的元素,難以融入作品的有機整體之中。這恰恰構成了一種癥候:戀情似乎成了仙俠劇的“必需品”,即便生硬,也要強行嵌入。
再如2025年6月熱播的《臨江仙》。不同以往仙俠劇對“愛”的執著,該劇以“恨”作為核心創新點,設定了男女主角之間“三婚三離”的激烈沖突。花如月不斷苦心設計、欺騙都是為了殺死白九思,但最終該劇仍回歸“愛”的主題,兩人冰釋前嫌。這一轉折恰恰體現出人物塑造的不合理之處。誠然,戀人之間的恨往往以愛為基礎,但面對害死自己兒子的仇人,毫無障礙地選擇原諒并與之復合,顯然不符合人之常情。這同樣是一種癥候,它昭示著在當下的“仙偶劇”中,純粹的恨是無法存在的,最終仍然被規訓為愛。
此外,仙俠劇中的戀情還存在其他問題:從緣起上看,戀情常源于前世的命定姻緣,以宿命的必然性取代情感發展的合理性;從過程上看,往往依賴配角為男女主角的戀情設置阻力、誤會來推動情節,削弱了愛情本身的深度;從結局來看,犧牲常常成為標配,但許多犧牲缺乏深刻的內在必要性,反而降低了全劇的精神高度。
破除同質化的困境與嘗試
面對同質化困境,不少仙俠劇的編劇、導演已萌發超脫窠臼的自覺意識,并在劇情設定、人物塑造等方面進行創新嘗試,但成功者寥寥。
比如2025年1月播出的《白月梵星》。該劇初期的敘事視角獨特,以凡人白爍開啟全篇。她善于思考、堅持自主、絕不盲信他人,一路克服諸多困難,展現了小說原作《白爍上神》所要表達的精神。然而,隨著劇情推進,觀眾發現白爍非凡的天賦與際遇,終究緣于她“星月女神轉世”的身份。這導致前期精心構建的凡人奮斗的人設瞬間崩塌,創新嘗試功虧一簣。
再如《臨江仙》,該劇在愛奇藝首播2.5小時熱度即破6000,創下平臺紀錄,并在愛奇藝國際站登上全球15個國家地區的實時播放榜榜首。其亮點在于在情節上進行創新,設置了諸多反轉:凡人李青月實為仙尊花如月的偽裝,花如月與白九思在大荒碑幻境中的相守也只是偽裝。這些反轉都是為了制造令人震驚的藝術效果,但由于前期的鋪墊不足、缺乏暗示,所以給觀眾帶來了強行反轉的割裂感,未能實現創新初衷。這些案例都表明了,仙俠劇要成功破除同質化,仍任重道遠。
要想打破仙俠劇同質化困局,需要從源頭創作到最終呈現進行系統性革新。首先,應正視改編源頭的問題。多數仙俠劇都改編自網絡小說,而原作本身常帶有模式化、套路化和同質化等先天不足。因此,編劇要敢于對劇作進行審美化、藝術化的深度加工,規避原作中的缺陷。如劇版《蒼蘭訣》的成功,正在于對小說進行了大膽創新,擺脫了戲謔搞怪的原作風格,賦予作品深沉的藝術品格。其次,需要打破演員選擇的固化模式,減少對演員的依賴。部分演員在短期內連續擔綱多部仙俠劇主角,如《長月燼明》《白月梵星》《臨江仙》三部劇前后相距不到兩年,且由同一演員擔任女主角。這雖然利于維持演員熱度,卻不利于提升演員的演技功力,更容易導致角色固化、觀眾審美疲勞,擠壓新演員的空間。因此,選角不應固守少數流量明星,而要更多向真正有演技的演員傾斜。此外,在劇情構思上,要銳意創新。努力掙脫俗套,勇于探索新的敘事路徑,積極嘗試與懸疑、刑偵等其他類型元素進行跨類型融合。最為關鍵的是,作品的精神內核需要升華。仙俠劇不應只沉溺于描繪“上神”的情愛糾葛上,更要大力弘揚俠義精神、使命擔當和深刻的人文關懷,讓作品擁有更宏闊的價值格局和現實關照。
總而言之,仙俠劇應努力抵制工業化流水線生產的“預制菜”模式,用心打造具有獨特“鍋氣”的精品佳作。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