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曹文軒是中國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也是首個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的華人作家。曹文軒常說，他在兒童文學領域的成就蓋過了他圖畫書的成就，而今年人民文學出版社與99童書共同出版了曹文軒寫給孩子的生命哲思繪本。今天，我作為這套書的責編，和大家聊一聊這套書是如何誕生的。

文學意境是繪本的靈魂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做繪本，也是非常考驗人的，在做繪本之前，一個編輯需要理解什么樣的繪本才是好繪本，可是光有不錯的故事就是好繪本嗎？我覺得不是。好的繪本，不僅僅故事要好，還要意境高遠，要有開闊的視野，真正的繪本需要圖和文都有創造性，他們共同創造屬于孩子的精神世界，讓畫家筆下的圖像和符號成為講述故事的一部分，能讓孩子在圖文交織的世界中找到自我發聲的勇氣。起初我也沒有預料到，但是做完這四本書，我體會到了一個編輯完成真正意義上的繪本的快樂。

2023年年底，我收到著名作家曹文軒的繪本文本，我初步瀏覽后，被故事高遠的意境和開闊的人生視野所打動。比如《兩只會飛的鞋》，用超現實主義的手法，把原本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寫得令人信服，作家曹文軒用這樣一個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故事來鼓勵孩子保持對世界的好奇，鼓勵這個世界需要保留一點“荒誕”的勇氣。

山東師范大學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杜傳坤看了這個繪本感慨道：“我們可以不相信現實中鞋子真的會飛，但我們應該像故事中的乞丐、戀人、孩子那樣，當空中有鞋子飛過，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夠創造并且相信‘虛構的故事’，相信奇跡，相信魔法，是人類獨有的寶貴能力。”

這樣的故事會讓人動容，再比如《我是一根拐杖》用超現實主義的手法，看似講述了一則拐杖被主人遺棄又被撿起的故事，實則深刻地探討了作為一個人所必須面對的生命課題。這種開闊高遠的意境，正是這部繪本之所以優秀的精神底色，正如一束溫暖的陽光，照亮并滋養著生命舒展開的第一抹嫩綠。

繪本《我是一根拐杖》用一根拐杖的命運變化來闡釋感恩與救贖。故事巧妙地講述了拐杖一波三折的命運走向，當主人在大雪天在雪地里重拾拐杖，雙手捧起拐杖的那一刻，我想，孩子懂得感恩是多么的重要。這讓我想起早在2024年9月的一天，在山東濟寧一小區門口，一名男孩因向母親要錢未果，當街對母親拳打腳踢，將母親踹倒在地。路人勸阻無效，最終警察到現場制止并將男孩帶走。男孩的行為偏激且不懂感恩，他無視母親多年的養育之恩，僅因金錢問題就對母親下此毒手。而繪本《我是一根拐杖》以一根拐杖的“心聲”，講述主人的故事與周遭世界的變遷，探索人性的善與惡，讓孩子感悟生命的重量與情感的力量。這種生命課題應該在孩子意識懵懂之初就去接觸，或許閱讀繪本是最好的方式。

再比如《你是一只鳥》里，一只叫“飛天”的幼鳥，從小被鳥爸爸和鳥媽媽溺愛，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它差不多大的鳥兒可以自由地飛翔，這只被溺愛過度的鳥兒卻不會飛翔，被其他小鳥嘲笑。鳥爸和鳥媽下定決心，拆掉鳥窩，直到抽掉那根支撐整個鳥窩結構的紫銅色的桃枝，頃刻間鳥窩稀里嘩啦散架，“飛天”在墜落的瞬間奮力地拍打著翅膀，同時聽到鳥爸鳥媽的鼓勵，在它快要掉到地上的瞬間，它學會了飛翔。你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過于簡單，而我告訴你的是，這個繪本對讀者的代入感極強，仿佛你就是那只鳥，繪本畫家田東明結合中國傳統水墨畫的方式，把中國傳統繪畫藝術在現代繪本中展現得恰到好處。

曹文軒用這樣一則蘊含東方哲思的寓言，告訴每個被溺愛的孩子：你生來就該飛向天空。讓每個孩子深知，鳥爸鳥媽拆掉的不是鳥窩，而是成長的枷鎖。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卻能幫助兒童確立情感、態度、價值觀。

《一枚五分硬幣》的故事，看起來是一個關于硬幣的小故事，實際上它是在塑造一個自尊、自強、愛人的人格。故事里，一個流浪男孩搬磚頭賺來一枚五分硬幣，他多次試圖花掉這枚五分硬幣，面臨饑餓和種種小攤販的誘惑，最終沒舍得花出去，即便五分硬幣掉進了下水道，他仍然拒絕了圍觀人的憐憫和施舍，堅持找到自己辛苦賺來的五分硬幣。可他發現一個雙眼充滿饑餓的女孩，把自己僅有的五分硬幣施舍給她，并讓她去買包子。一個月后，小女孩的爸爸帶著小女孩終于找到這個流浪的男孩，女孩把儲蓄罐里所有五分錢的硬幣都贈予男孩。男孩打開布袋，聽見無數的硬幣嘩啦啦地落在了男孩的手上……當我閱讀完文字的時候，我的耳邊仿佛有無數的硬幣在嘩啦啦地落地，亦真亦幻，這一股魔力就是曹文軒老師所賦予的。

繪本是從文學的插圖發展起來的，具有表現文學世界的功能和屬性。繪本真正的靈魂就是它開闊而高遠的文學屬性，有了這樣的文學屬性才能帶領讀者進入一個廣闊的世界，我想，曹文軒的這四個繪本具備這些特征。

圖×文=好繪本

一個好的繪本，絕對不僅僅是圖只對文字加以補充說明，如果圖僅僅為了讓孩子補充閱讀的視覺愉悅感，這不能稱之為好的繪本。

首先，好的繪本，一定是圖和符號都在述說，繪畫也在用繪畫的形式講述故事。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我認真遴選了國內實力插畫師。選擇的標準則是他們的繪畫風格不僅要有特點，而且要有極高的創造性。起初，有同行建議采用國外插畫師，但被我一口回絕，中國本土的故事最好用中國的插畫師來畫，他們更了解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的故事。況且，中國現在插畫師水準已愈發貼近國際先進水平，展現出獨特的創作實力。

其次，讓插畫師找到對故事的感覺，有了這種藝術作品的審美感覺，他才能夠最大程度上地發揮自己的二次創作能力。比如第五屆全國插畫藝術雙年展金獎得主張璇，第二屆青銅葵花圖畫書獎銀獎得主楊博，策展人、插畫藝術家田東明，第64屆美國傳達藝術（CA獎）最佳作品獎得主須臾，他們不僅僅擁有豐富的繪本創作經驗，而且無論是他們的出版物還是繪畫作品，都得到業內外的認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和他們在繪畫合作上形成了默契。

我把四個故事分別發給插畫師，直到他們各自找到感覺，才確定了四本書的插畫師。

插畫師楊博認為，他創作的第一個繪本《狐貍的朋友》講述了一只狐貍與大雁之間深沉的情感，且該書獲得了“青銅葵花圖畫書獎銀獎”，在他看來這是他與曹文軒老師結下的緣。在《我是一根拐杖》中也出現了狐貍的元素，同樣是一個講述人與人之間情感羈絆的故事，心里生出一種天然的連接。于是他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我是一根拐杖》。

而打動插畫師楊博的點是在他看來《我是一根拐杖》更像一則現代社交寓言。楊博說，現實生活中，我們有時像一根“被需要時握緊、好轉后遺棄”的拐杖——象征一種被工具化的親密與陪伴，這個繪本恰好揭示了現代人際關系中的功能性與情感性的矛盾。

在編輯《一枚五分硬幣》的過程中須臾的創作令我感動，插畫家須臾在原有的故事基礎上，用圖像的形式給故事加戲，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在多個場景出現了一張“尋貓啟事”和一只黑色的小流浪貓，而在故事的結尾，你會發現，這只小流浪貓一直跟著流浪男孩，原來丟失的那只小貓，被流浪男孩收養，這樣的創造力令人動容。

當須臾看了文本后，令她最動容的是男孩在饑餓難耐、褲子幾乎掉下來、身體虛弱到連硬幣都快握不住的情況下，依然堅持把這枚用辛苦勞動換來的五分硬幣留給了更需要的小女孩。他原本可以用這五分錢為自己買一個包子，暫時緩解饑餓，但他最終選擇了給予。這種選擇看似微小，卻有著巨大的道德重量。

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常常會遇到類似的選擇：是在艱難中先顧自己，還是愿意去幫助他人？每一次決定，其實都在塑造我們是誰。

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圖畫書創作研究中心主任陳暉這樣評價道：“五分錢自是微不足道，卻也是貨幣及錢財，怎樣得來、如何珍惜守護、最終花給誰、花到了哪里，小男孩給出了行為示范。以小見大、由表及里，少年兒童成長過程中要確立的情感、態度、價值觀，都在其中。

”這個故事雖然沒有華麗的詞藻，它讓每個讀者相信，再小的善舉都有可能改變命運，而一個人內心的善良，哪怕是在最困頓的時候，也能閃閃發光，就像那枚被清洗干凈、在夕陽下閃亮的五分硬幣一樣。

說起《你是一只鳥》，插畫師田東明拿到初稿后，他問我能不能與曹文軒老師溝通一下，把文稿里的“白楊樹”改為“香樟樹”或者“樹”，因為他家旁邊有一個天然的湖，工作之余他會去湖邊散步，湖邊有很多香樟樹，樹上住著很多鳥，他經常觀察那些鳥，而這種樹就是他想畫在繪本里的，經過與曹文軒溝通，曹文軒同意此修改。他對此繪本故事非常有感覺，這有利于他對繪本后期的創作。

尤其圖畫和文字的配合獨具匠心，把故事當中的細節表現得格外傳神。比如書中有兩段情節（共26頁）采用豎版的畫面，在橫版畫面和豎版畫面中來回切換，這種畫面切換不僅突顯了故事中某些場景的獨特張力，更增添了閱讀的豐富性和層次感。

比如：老鷹俯沖下來，鳥爸保護“飛天”的場景；鳥窩被拆散，飛天掉落的瞬間；還有“飛天”即將落地的瞬間，采用了大量的留白。這種留白形式讓繪本的情感更加飽滿。

著名研究者與推廣人阿甲評價這本書：“好的圖畫書往往是文與圖優雅而默契的合奏，曹文軒的文字與田東明的插畫，為我們提供了如此合奏的精彩典范。文與圖的深意與留白，也留下了豐富的解讀層次與空間。這樣一本書，既可以給所有在成長中猶疑的孩子，也可以給每一個終將放手的父母。它溫柔而堅定地提示：‘你是一只鳥’，不僅是一種身份的確認，更是一種命運的覺醒——注定要飛翔的生命，真正歸處不在被保護的窩里，而在敢于張開翅膀翱翔的那片天空。”

《你是一只鳥》故事看似簡單，但是很有力量，這種力量是畫家和作家共同塑造出來的，會深深印入孩子的腦海里。

《兩只會飛的鞋》其實是一個超現實主義的故事，繪畫這樣的一個故事，其實是相當有難度的，但作為繪本，不僅僅只是畫面的呈現，而是要帶讀者進入繪本的故事當中。

畫家張璇在創作這個繪本的時候，圍繞紅色的高跟鞋創作了一系列的圖形設計：可以扭曲的鞋子、長著翅膀的鞋子、承載宇宙星河的鞋子、像滑滑梯一樣的鞋子……還有冬冬小姐的“小伙伴”——洋娃娃、圍巾精靈、茶具兄弟等，而這些都不是文字里能呈現的，畫家格外用心，她與曹文軒共創了一個世界，當你仔細觀察冬冬小姐的世界是萬物有靈的魔法世界。插畫師張璇在構圖上運用了大量的拱形構圖，曲線營造了溫暖柔和的畫面氣氛，蒙太奇及同構的方法讓空間在前后畫面間形成關聯，營造想象的空間。

好的繪本，不僅僅故事要好，還需要畫家以藝術家的精神投入創作，二者合力給孩子創造一個屬于他們的世界。好的文本支撐是前提，編輯需要做的，是如何讓一個好的故事在畫家筆下畫龍點睛、賦予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