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鑄萬里山河璀璨 ——長篇小說《國寶》編輯手記
2022年初春,祝勇將30萬字非虛構文學《故宮文物南遷》定稿交給編輯部,仿佛遞來一卷沉甸甸的時空長軸。為捕捉這段歷史的呼吸,作者踏遍故宮博物院、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輾轉遼寧、重慶、上海、四川等地,叩訪文博前輩后人,更率紀錄片團隊重走南京、寶雞、貴陽等地的南遷故道。翔實考證下,運輸路線如精密羅網,文物清單似無聲軍陣,1933年至1958年故宮文物南遷的軌跡得以復現。
作者始終覺得,宏大歷史敘事之下,仍有文學書寫的空間——那些個體的悲歡、家族的離合,如暗河般在時光中流淌。正是這樣的思考,催生了《國寶》的創作沖動。當歷史學者用經緯度標記文物遷徙坐標時,小說家聽見的是銅器在蜀道夜雨中的嗡鳴,看見的是守護者捧著《快雪時晴帖》真跡時顫抖的指尖。這種雙重身份的撕扯,最終促成了從《故宮文物南遷》到《國寶》的縱身一躍。
《國寶》的創作是一場文學苦旅。小說初稿曾因過于貼近史實,在情節和人物塑造上稍顯欠缺,被提出不少修改意見。這對任何一位作者來說,都是不小的打擊,但祝勇沒有氣餒,果斷對初稿進行修改,大到情節架構調整、人物關系重塑,小到一個詞語的選用、一個標點的斟酌。謝錦老師“太紀實了,不夠飛揚”的冷水,梁曉聲先生“虛實分寸”的提醒,連同作者毅然從30多萬字刪至16萬字又重新出發的決絕,共同鍛打出敘事的精度。
這場文體重構的本質,是學者與小說家的自我博弈。當世人凝望紫禁城朱紅的宮墻時,作者的筆鋒悄然刺破時光的褶皺,直抵1933年那個雪落無聲的北平寒夜。彼時,1.9萬箱文物正悄然南遷,車輪碾過積雪的聲響,是文明在戰火中低沉的嗚咽,亦是民族根脈在絕境中迸發的裂帛之聲。
2025年恰逢故宮博物院建院百年與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雙重紀念時刻,《國寶》的誕生猶如時空隧道的共鳴箱。除夕夜北平的炊煙、南遷途中的槍炮聲、西南深山的孤燈……這些細節不再是歷史檔案的冰冷注腳,而是浸透了體溫的鮮活記憶。難能可貴的是,作者以故宮人特有的敬畏消解了小說的傳奇性:石鼓搬運的危機不是靠壯舉化解,而是幾代匠人積累的文物打包技術;主角的覺醒時刻不在恢弘的歷史現場,而在古物鑒定與守護的歷程中逐漸堅定。這種植根文學與藝術專業背景的寫作自覺,使《國寶》在當下歷史小說中顯出珍貴的異質性。
此刻窗外北京城的燈火流淌如星河,映照出案頭這60萬字凝鑄的萬里山河璀璨。這部作品最動人的力量,在于讓我們看見:當歷史的驚濤拍打文明的堤岸時,總有人愿以血肉之軀筑起精神的方舟。山河破碎處,文明以人的形態重生。這或許就是文學的偉大之處——從泛黃的故紙堆里,雕鏤一個民族的文明尊嚴和永不熄滅的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