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喬:是星辰,也是詩
故鄉,是一個特殊的“地方”。我們生活過的地方,其實也有故鄉的印記。這些地方對于生命體驗的影響,有時并不一定能直接感覺到,但一定會融進我們的血液里。更何況,這些地方很可能是我們人生中轉折的路標,是記憶的坐標。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作家應該回到曾經的那個“我”,回到曾經的那些地方,寫下那時我的所思所想、那時地方的具體情形。重回曾經的歲月、捕捉當年的心跳,才發現那些地方真的影響到了我和我的創作。因此,我的寫作其實是在為心靈拼圖。
詩人與自我的對話是寫詩的起點,經此與世界對話是寫詩的目標,至少是一種創作理想。我自小在鄉村長大,沉浸于自然萬物之中,童年和少年時,自然萬物就是我最好的伙伴。后來,我從事攝影攝像工作,對畫面情有獨鐘。我的詩歌之路也是從畫面開始的。倘若心里沒有畫面,我就寫不成詩。我的第一本詩集是《臨潭的潭》,從書名就能看到寫作沖動的原點和詩歌的本相。臨潭是甘肅地名,我在臨潭生活,也在臨潭種植我的詩歌。這些風物和詩句,都是在臨潭大地上生長出來的,也是屬于我的。同時,“臨潭”又是一個動賓結構的詞語,臨潭而立,注視眼前的潭水。這水潭里面有無盡的平常與玄妙,這水潭是自然的,也是我的心潭。我寫詩的時候,既是在面對天空下的水潭,也是在潛入心潭深處。正因如此,我才寫下了這樣的句子:“站在一處水潭邊,世界和靈魂都會蕩漾,那些體驗之后的呼吸,那些自然與生命的對話,那些潛伏于靈魂深處的黑與白,在某個瞬間涌動為精神之潭。一切是抽象、游離的,一切又是全真的具象。”我的第二部詩集《大故鄉》和第三部詩集《大地上的星辰》,是聚焦自己的足跡,以所到之處為引,激活某些沉睡的思想與情感。與《臨潭的潭》相比,《大故鄉》和《大地上的星辰》所涉及的地方更多些,但內在是同樣的純粹。我在后記中說:“我想說的是,我的詩是傳統意義的山水詩,但似乎又不盡然。在情感上,我從沒有把所寫的地方當作風景當作遠方。此心安處即故鄉,或者我總是懷著故鄉般的情意在寫某個抵達的地方。‘詩人的天職是還鄉’,在我看來,所謂的還鄉,其實是返回真誠的真摯的純然的性靈之地。我筆下的每一處地方,我都懷有與故鄉一樣的情意,都與我的出生之地建立了某種聯系。否則,我不會下筆的,也無從下筆。”在我的理解中,及物是中國詩歌的傳統。及物也是我們情感、倫理和思想的天然基因。我試圖建立“大故鄉寫作”的理念并不斷實踐,我認為這是中國詩歌的要義,也是我們敬畏大自然的應有之情。一直以來,我總認為眾生萬物都是平等的。人是自然萬物中的一員,人想要實現自我和諧,就得將自己置身于大生態之中。
對于中國哲學,我偏愛的是道家之道。萬物皆有靈,人可以以萬物為鏡,為另一個“我”。詩寫萬物,本質上是在從萬物中找到自己,看到自己。這似乎不是自然寫作、生態寫作等命名所能涵蓋的。人是自然之中的人,人是大生態中的一分子,從這個角度來看,所有的寫作都是自然眾多聲音中的一種,都是大生態中的細微呼吸。我在寫詩或思考詩歌時,總會想到道家哲學,當我們以這樣的眼光去看待世界,面對眾生萬物,定位我們個體的存在,或許就能夠寫出通達和釋然的文字。
我在詩中所描述的情景和情境,很多都是大家所熟悉的事物。當我們從紛繁的生活中走出,回到屬于自我的那個時空間,便會覺得似曾相識。只是因為我們過于匆忙,總沒有時間停下來,讓這些畫面從心底深處浮現。因此,我試圖營建一個個小小的物象與情境,讓大家可以有走進的入口,有一種安靜下來與自己交談的氛圍。在我想來,這其實是文學極富魅力之處。我們讀他人的故事,讀他人的人生,體味他人的情感,走進他人的世界,最終都應是與自我的面對面。
我想,每個人都是大地上的星辰。
(作者系詩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