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膽
“唉!人的口味各式各樣,四海兄弟遂分崩離析!”這是詩人貝洛克在他的詩歌《談食物》中的金句,很是殘酷,卻是事實。
不同的故鄉,不同的食材,不同的烹制方法,令四海無法統一。也正是這樣的原因,美食和美人的標準都無法數字化。
眾多的美味之中,有一味美食如白金般閃亮的“紐扣”,那就是禁果般的美食河豚。所謂:不食河豚,焉知魚味,食了河豚百無味。——既危險,又美味,河豚這個“禁果”雙面間諜,就像《新龍門客棧》女老板金鑲玉,風情萬種,魅力無限。
“立春出江中,盛于二月。”在靖江這個美食圣地,洄游而至的河豚總是和春天一起遍地妖嬈。在長江邊長大的廚師老張說,他小的時候,村邊的港里,埭后的河里,幾乎都是一碰就鼓得如皮球的河豚。某一家燒了河豚,那獨特、濃郁、誘人的香氣順風可飄出老遠,幾個埭的人都能夠聞得見。因有著吃河豚不請客的鄉俗,如果想吃,就要吃貨們不請自來,如此而言,那河豚的香味便是集結號。吃貨們的集結號,真的類似工蜂對于花源的敏感。
在老張的少年時代,每個春天,他全身都會染上紅燒河豚和白燒河豚的奇香。當時的靖江農村,河豚的主要做法就是這兩種。誰能想到呢,老張后來到了供銷總社的機關食堂,成了靖江大廚師肖師傅的徒弟。而肖師傅恰恰是靖江河豚菜第一人。成為肖師傅的徒弟,哪有不燒制河豚菜的道理?老張到現在還記得肖師傅讓他單獨作業的情景,他的手是顫抖的,而嘗第一筷的時候,那持筷的手也是顫抖的。
從第一次到現在,老張經手烹制的河豚初步估計有七十多噸,燒河豚的方法有四十多種。可他還是很清晰地記著第一次,那個令他全身布滿膽怯和敬畏的汗水的第一次。
對這個第一次,肖師傅有獨特的總結:“這叫做破膽。”
喜歡突破的靖江人就把“破膽”的界定悄悄挪過了許多固有的境域,從而擴大了自己的版圖,把天下各處吃貨“統一”成靖江菜的忠實粉絲。為了佐證這個論斷,可能在長江邊的人吃河豚太讓人忘懷,沈括在《夢溪筆談》說:“吳人嗜河豚魚。”一個“嗜”字,把包括靖江人在內的“吳人”概括得淋漓盡致。
既然是“嗜”,那就必須要對得起這個詞。靖江可食用的魚很多,而能夠發展成一門學科的大概只有河豚學。比如河豚里的營養學。河豚肉質鮮嫩味美,膠質濃厚的魚皮還有治愈胃潰瘍的特殊功效。比如河豚里的計謀學。當年作家范錫林寫了篇很有名的小說叫《河豚宴》,更是讓河豚加入了抗日戰爭的神器中。比如河豚里的心理學。這里面的禁忌與誘惑,完全可以與歷史上的其他兩大禁果媲美,其他兩大禁果為伊甸園里的蘋果和美洲的西紅柿。
還有“河豚里的考證學”。在對于美食河豚的考證中,有一個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大吃貨蘇東坡先生。吳人嗜河豚,吳地有美食,蜀人蘇東坡生前特別喜歡“吳地”,有美景的原因,更有吳地美食的誘惑。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竹,桃花,這些都是靖江的家常呢。蔞蒿、蘆芽,也是江邊的常物。至于鴨子,更是靖江百姓家的家禽呢。
清朝的老頭毛希齡曾隔空質問過蘇東坡,春江水暖鴨先知——那么,鵝不知道嗎?這個老先生,真是可愛得很。要知道,在吃貨們的眼中,鴨子比鵝更容易下酒,何況正當令的河豚呢。
后來,蘇東坡走到了嶺南,還念想著河豚,在“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后,他又寫下了:“似聞江瑤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
河豚,還是河豚!
在河豚菜里的禮儀學中,有“廚師先嘗”和“主人不勸”八個字的老規矩。“廚師先嘗”:在品嘗河豚菜之前,蘇東坡只能看著那個驕傲的廚師當眾品嘗第一筷。第一筷無毒之后,蘇東坡才能大快朵頤。“主人不勸”:吃河豚的后果必須由自己負責任。
第一個屬于廚師的“破膽”,第二個屬于食客的“破膽”。
破膽,多好的一個詞。可用在烹制河豚上,也可以用在人生的征途上。
破膽,就是要讓我們收獲突破禁忌的決心和闖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