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教授馬丁·普克納對談嚴鋒:文化如何跨越邊界,連接彼此
8月13日下午,由譯林出版社主辦的“文化如何跨越邊界,連接彼此?——《文化的故事:從巖畫藝術到韓國流行音樂》新書分享會”亮相上海書展。這是本屆上海國際文學周的首場對外活動。哈佛大學著名學者馬丁·普克納與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嚴鋒展開深度對談。
在這部面向大眾的文化史讀物中,普克納通過15個文化史關鍵點,呈現人類在拓展生存空間和發現自我時的巨大成就。從玄奘穿越西域的求索之路,到龐貝古城出土的神秘南亞女神像,每個故事都凝結著不同文化間碰撞、矛盾、創新的智慧結晶。
一本書的緣起:在文化爭論中追問 “什么是文化”
活動伊始,普克納分享了這本書的緣起:“五六年前美國文化界的激烈爭論促使我思考:到底什么是文化?它的驅動力何在?這本書正是試圖通過歷史視角,展現人類文明交流的復雜圖景。”《文化的故事》自問世以來便在全球學術界和文化界引發熱烈反響,目前已被翻譯成11種語言,得到《紐約時報》《時代周刊》等多家媒體力薦。
嚴鋒熱情地表達了他對《文化的故事》的喜愛,評價這本書“敘事宏大”且“故事具體生動”,普克納教授既展現了文明交流的壯闊全景,又通過古埃及的納芙蒂蒂、月球上的時空膠囊等具體案例,讓抽象的理論變得可觸可感。
“閱讀本書,就像是參加了一場文化的旅行”,嚴鋒特別分享了他在閱讀時的強烈共鳴:一方面,文化需要流通,融合和創造,但這一過程并非理想狀態,其中伴隨很多問題,甚至存在侵占和剝削;另一方面,我們不應該因噎廢食,當今的人文學者需要以開放包容的態度,推動文明的平等對話與交流互鑒。
“后來者”的創造性優勢
嚴鋒指出,普克納在書中提出過一個發人深省的觀點:文化發展不是線性的進步過程,而是“保存、損失和恢復”的復雜辯證過程。某些看似破壞性的歷史事件,有時反而成為文化保存的契機;而持續的使用與傳播,也可能導致文化原貌的消逝。
普克納強調,我們不應過分執著于所謂原創性,文化史上的“后來者”也具有獨特的優勢,重要的不是借用的內容,而是如何轉換這些文化元素。比如書中有一章談到尼日利亞文學,在擺脫殖民統治后,尼日利亞作家面臨重建民族文化認同的挑戰。于是,他們立足舊有的傳統故事,巧妙融合西方文學技巧,以此創造出新的民族故事。
嚴鋒從中國經驗出發,進行了補充:“中國文化兼具先行者與后來者的雙重特質。”中國有“四大發明”的輝煌,也有近代的停滯與焦慮。但改革開放后,這種“后來者”處境反而催生了創造性轉化。他指出,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是中國文學拼命生長的年代,它受到西方現代派、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開始從邊緣地區尋找文化養分,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尋根文學”流派。
兩位學者一致認為,在全球化時代,承認“我們都是后來者”,或許能幫助我們更開放地看待文化交融,減少因借用文化而產生的焦慮感和文化不自信。
文化中介者:玄奘與翻譯
在《文化的故事》中,普克納教授還將目光投向了那些常被主流歷史敘事忽略的“文化中介者”,例如西行求法的玄奘,出使中國的圓仁,以及在日本努力理解中國文化遺產的清少納言。這些穿越地理與認知邊界的先行者,盡管帶有不可避免的時代局限性,但他們一直尋求與其他文化的相遇、交流,以此挑戰自己的假設和信仰。
“玄奘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普克納感嘆道。這位唐朝高僧在印度生活16年卻始終未曾丟失中國根脈,他最終選擇返回長安,將余生奉獻給佛經翻譯事業。這種文化忠誠與開放并存的姿態,正是中介者最珍貴的品質。
在熱烈的對談中,兩位分別來自美國和中國的文學教授分享了諸多有趣的“文化的故事”。比如在意大利語中,“翻譯家”和“叛徒”的發音驚人地相近。這一語言巧合深刻折射出文化中介者長期面臨的尷尬處境,事實上,像玄奘這樣青史留名的翻譯家鳳毛麟角,更多翻譯工作者在歷史中默默無聞,甚至還要承受“文化背叛者”的污名。普克納希望借助《文化的故事》,呼吁讀者更多地關注這類角色以及他們貢獻的精神文化遺產。
精彩的分享也引發了現場讀者的熱烈反饋。在提問環節,有讀者提出,傳統觀點常將文學比作反映作者自我的鏡子。對此,普克納給出了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比喻,他將文學比作“漏海綿”,既吸收著社會、政治、經濟等外部養分,又在創作過程中不斷滲出獨特的個人表達。嚴鋒對此深表贊同:“這個意象表明,即便是自我表達,也離不開與外部世界的持續對話。”
這場一個多小時的思想盛宴,最終在這個充滿哲思的文學比喻中圓滿落幕。據悉,馬丁·普克納教授還將在上海國際文學周期間,圍繞“譯、傳承、超越:文化的故事”和“面向未來的圖書館”兩大主題,繼續展開文化交流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