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吧,這是愛國的力量,也是音樂的力量” ——音樂家冼星海在抗戰中
冼星海組織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的學生排練《黃河大合唱》。資料圖片
習近平主席曾多次講述一段感人的中哈友誼故事:“80多年前,中哈兩位音樂家冼星海和拜卡達莫夫在阿拉木圖相識相知,結下了跨越國界的兄弟情誼。”“在舉目無親、貧病交加之際,哈薩克音樂家拜卡達莫夫接納了他,為他提供了一個溫暖的家。”今年是人民音樂家冼星海誕辰120周年。前不久,新華社記者特意前往阿拉木圖市,拜訪了拜卡達莫夫的女兒巴德爾甘·拜卡達莫娃,并采寫了長篇通訊《讓珍貴記憶代代相傳——冼星海和拜卡達莫夫兄弟情誼融入新時代中哈友好宏大樂章》。年近八旬的拜卡達莫娃對來自中國的客人們說,“我希望父輩間這份親人般的情誼、兩個國家間的珍貴記憶代代相傳。”
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之際,我們刊發此文,紀念人民音樂家冼星海。
疍家少年
1905年6月13日,在澳門海灣的一條疍家人的漁船上,一個瘦小的嬰兒呱呱墜地……媽媽從痛楚中睜開眼睛,透過船棚,看到船外的大海和海面上明亮的星空,就給孩子取名為“星海”。這個孩子,就是未來的作曲家、鋼琴家,被譽為“人民音樂家”的冼星海。
小時候的星海,常年跟隨著家人在大海上漂蕩,看慣了辛勞的疍家人輕撒網、緊拉繩,在煙霧和風波里苦等魚蹤的生活。
那時的澳門早已淪為葡萄牙殖民地。少年星海一天比一天更深切地體會到了生活在外國殖民統治下的屈辱滋味。
星海13歲時,慈愛又剛強的媽媽,省吃儉用,把他送進了廣州的嶺南大學附中,專門為貧苦人家子弟開辦的義校班,學習拉小提琴。
星海在學校里十分用功,功課一直很好。特別是音樂課,簡直讓他著迷。他一邊學拉小提琴,一邊參加義校的唱詩班和管弦樂隊。音樂的種子,在少年的心里悄悄萌芽、生長著。
不久,冼星海考進了嶺南大學附中本校。為了給媽媽減輕負擔,懂事的少年一邊刻苦念書,一邊每天花兩個鐘頭去售賣書籍和紙墨文具,同時又報名加入了“嶺南銀行樂隊”,為自己掙來少量的學費和伙食費。
1926年春天,為了報考北京大學音樂傳習所,冼星海忍痛賣掉了最心愛的小提琴,換到了去北京的旅費。古都的星空,見證著冼星海披星戴月的求學時光。他一邊跟著音樂家蕭友梅和俄籍小提琴教授托諾夫學習音樂,一邊靠在學校圖書館當助理員,掙取最基本的生活費用。
兩年后,年輕的冼星海憑著出色的天賦和對音樂夢想的執著追求,又考入了赫赫有名的上海國立音樂學院,主修小提琴和鋼琴。
然而,此時的祖國,正在被外國列強肆意踐踏著。望著吳淞口上飄著各色彩旗來來往往、耀武揚威的外國輪船,星海的心好像碎了一樣難受。是呀,當國家和民族在積貧積弱的年代里苦苦掙扎的時候,他將去哪里尋找自己的前程呢?
塞納河畔
1929年,24歲的冼星海漂洋過海來到法國巴黎,一邊勤工儉學,一邊繼續追尋心中的音樂夢想。他在餐館里當過跑堂的,在理發店里當過勤雜工,守在電話機旁當過傳達員……生活的拮據,饑寒交迫的困窘,伴隨著這個瘦弱的中國青年。有整整3個星期,他獨自躑躅在巴黎街頭,因為找不到任何工作,連買兩個面包的錢都沒有,幾次暈倒在塞納河畔的梧桐樹下……
有一天,冼星海遇到了正在巴黎留學的青年音樂家馬思聰。馬思聰把他推薦給了巴黎歌劇院首席小提琴演奏家帕尼·奧別多菲爾。從此,冼星海跟著奧別多菲爾和作曲家保羅·杜卡學習音樂。
一個冬夜,寒風肆意吹襲著冼星海棲身的小屋,一股股逼人的寒氣襲向他的全身……遠離了祖國,遠離了親人,他的心里充滿了痛苦、憂愁和思念。無法驅除的寒冷,更使他耿耿難眠。午夜時分,他在寒冷中輕聲吟誦起杜甫的詩句:“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這時,有一種創作的激情,使他完全忘記了孤獨、饑餓與寒冷。窗外狂風呼嘯,就像是積貧積弱的祖國和人民正在與苦難的命運相抗爭的聲音。這一晚,他幾乎是發狂般地俯身在冰冷的小屋里,創作出了他早期最為有名的《風》和《游子吟》等幾首樂曲。每一首樂曲里,都奔突著一種思念祖國的激情,仿佛燃燒在寒夜的一團團熾熱的火焰!
有多少個黃昏時分,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7層樓頂上的像鴿子籠式的小閣樓里,他的第一個動作,總是先去撫摸他那把心愛的小提琴。因為閣樓太矮小,他只能打開天窗,將身子挺出屋頂,對著滿天的星斗,拉出他深情的琴音。音樂的夢想,在他的心中縈繞,也在他的琴弦上閃光……
他的琴一天比一天拉得好。他因此也受到了巴黎的音樂家們的好評,并且得到了投考巴黎音樂學院高級作曲班的機會。
主考教授們對他的成績十分滿意,決定頒發給冼星海一個榮譽獎,并告訴他:“按照本學院傳統規定,你可以提出一個物質方面的要求。”
“物質方面的?”這位貧窮的青年音樂家,這時才突然感到了一種緊張后的疲乏,肚子里咕咕直叫,耳朵也莫名其妙地嗡嗡響了起來。
唉,饑餓,確實是饑餓,使他囁嚅著、不無羞愧地小聲說出了自己的要求:“請……請給我幾張飯票吧……”
饑餓的日子,也在錘煉著冼星海堅定的志向和堅韌的意志。為了美好的音樂夢想,為了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音樂報效祖國,他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以驚人的毅力,忍受著饑餓、寒冷和貧困,也戰勝了各種傲慢、輕蔑帶來的屈辱與痛苦。
1935年夏天,冼星海從巴黎音樂學院畢業后,用忍饑挨餓節省下來的一點法郎,買了一張三等船票,登上了一艘駛向東方的郵船。
郵船穿過茫茫的紅海,進入了浩瀚的印度洋。離祖國越來越近了,冼星海激動得難以入眠。他俯身在船舷邊,拂了拂被海風吹亂的頭發,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望向了星空之下祖國的方向……他在心里急切地呼喚著:“祖國,母親,我回來了……”
投入抗戰的洪流
一回到國內,冼星海就在上海投身文化界的抗日救亡洪流中,一邊參加救亡演出活動,一邊創作了許多富有戰斗性的抗戰歌曲。
剛從巴黎回來那一年,有一天,冼星海參加了上海各校的愛國學生聯合組織的“擴大宣傳團”,到上海郊區參加救亡宣傳活動。這是一支有200來人的宣傳隊伍,其中除了愛國學生,還有話劇演員、作家、詩人、音樂家等。國民黨反動派竟然派出保安隊,到現場加以阻攔,雙方對峙了好久,相持不下。
這時,有人傳給冼星海一首歌詞。這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年輕的詩人塞克剛剛寫完的一首“急就章”:
槍口對外,
齊步向前,
不傷老百姓,
不打自己人!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裝好子彈,
瞄準敵人,
一槍打一個,
一步一前進!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遞過來歌詞的人悄悄說道:“作一個曲子吧,最好能馬上寫出來,當場就教大家唱。”冼星海匆匆看了一遍,竟情不自禁地高聲朗誦了起來……這是一首像戰鼓、號角和烈焰一樣催人奮進的詩,短促有力的句子,傳達出了千千萬萬中國人同仇敵愾、奮起抗戰、決不做亡國奴的共同心聲。冼星海高亢激昂的聲音,讓保安隊頓時軟了下來。但喧嚷的人群里正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等一等,給我一支筆……”
趁著這個時間,冼星海倚著一堵土墻,旁若無人,對著寫有歌詞的稿紙,一邊揮著手臂打著節奏,一邊快速地畫著線譜和音符……
只過了短短的5分鐘,他就給這首詩譜出了曲子。
“好了,唱起來試試看吧。”他一邊畫著樂曲結尾的復縱線,一邊說道,“我馬上教唱。”接著,他一句一句地領著在場的同學們唱了起來……
接下來,奇怪的一幕發生了:自討沒趣的保安隊的士兵不但沒有撤走,反而也和在場的青年們、和當地的老百姓一起,跟著冼星海一句一句地高聲唱了起來。不少人邊唱邊流淚,最后又情不自禁地高呼起了誓死抗戰到底的口號……
“聽吧,這是愛國的力量,也是音樂的力量!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共同對敵,中國就一定不會亡!中華民族就一定會像長城、像泰山一樣屹立不倒!”說完,冼星海揮動著有力的手臂,又指揮著大家高唱起來:“……我們是鐵的隊伍,我們是鐵的心……”
這首歌定名為《救國軍歌》,是冼星海最早創作的抗戰歌曲之一。塞克不久后依據這支曲子的旋律,又補寫了同樣句式的4段歌詞,取名為“農民進行曲”。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后,冼星海從上海轉移到了武漢,和青年音樂家張曙等人一起,領導著武漢的抗日救亡音樂活動。
漢口有一家名為“老通成”的酒樓,酒樓的主人是一位深明大義的愛國商人。這時候的老通成酒樓,是中共地下黨的秘密接頭地點,樓上的幾個房間,也是冼星海、張曙等音樂家住宿和組織抗戰活動的秘密地點。
萬籟俱寂的深夜,月亮升起在滔滔的大江和江城上空。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攤開在書桌、床鋪上的樂譜上……
這個時期,冼星海住在酒樓上奮力創作,先后寫出了《到敵人后方去》《在太行山上》《祖國的孩子們》等鼓舞人心的抗戰歌曲。
春天來了,給抗戰中的人們帶來新的希望。這年春天,冼星海和一些進步青年一起,參加了金山導演的抗戰電影《最后一滴血》的拍攝。冼星海在電影里扮演了一個農民,他剛剛結識不久的戀人、小學音樂老師錢韻玲,扮演一個年輕的農婦。
在東湖邊的海光農圃里,冼星海和年輕的演員們個個挽起褲管,一邊幫農人蹬著水車,一邊演唱由他譜曲的電影插曲《江南三月》:
江南三月好風光呀,
柳葉長垂到水塘。
牛背上牧童吹笛過呀,
笛聲嘹亮送斜陽。
江南三月好風光呀,
油葉花開遍地黃。
只盼到今年收成好呀,
老天不負一春忙。
烽火家書
抗戰期間,冼星海給自己的母親、戀人、友人、前線將士、魯藝師生,以及一些抗日文藝宣傳組織如開封歌詠隊、洛陽歌詠隊等,寫過不少珍貴的書信。
1937年12月31日,他在即將前往重慶、再從重慶去延安的前夕,給母親寫了一封長信,其中寫道:
親愛的媽媽,我是在上海開火后五天離開那素稱安逸的上海的,沿一條彎曲的蘇州河向前進。一路上也都是四處炮聲,頭上也都是敵機盤旋。……從出發到今天已經是整整四個多月了,一百多天的旅程,一百多天的過去,國土又不知淪陷多少,同胞又不知被屠殺多少?!但我們并不悲觀,也許我們失去了的土地會被炸成一片焦土,但到最后勝利在我們手里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收復已失的土地,更可以重建一切新的建筑、新的社會。偉大的先驅告訴我們:“沒有破壞便沒有建設。”只有趕走了敵人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
在武漢七天后,我們預備去重慶各處擔任后方宣傳工作。我想在這遠程的旅途中,我可以受很多社會的啟示,得許多作曲的材料。我雖然常時地要想起媽媽,但理智會克服我,而且我自己知道在這動亂的大時代里,沒有一個被侵略的人民不是存著至死不屈的精神。如果將來中國打勝仗以后,那一切的母親們和兒子們都能有團敘的一天。國家如果被敵人亡了的話,即使僥幸保存性命,但在貪生怕死的生活和不純潔的靈魂的痛苦中,比一切肉體的痛苦更甚。為著中華民族的生存,我希望一切的母親們和兒子們都勇敢地向前。中華民族解放的勝利,就是要每一個國民貢獻他們的純潔的愛給國家,同心合力在民族斗爭里產生一個新中國。
別了,親愛的媽媽!祖國的孩子們正在爭取不愿做沒有祖國的孩子的恥辱,讓那青春的戰斗的力量支持那有數千年文化的祖國。我們在祖國養育之下正如在母胎哺養恩賜一樣,為著要生存,我們就得一齊努力,去保衛那比自己母親更偉大的祖國。
冼星海寫給戀人和妻子錢韻玲的家書有20多封。從冼星海1938年9月18日寫給錢韻玲的一封書信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已經在與錢韻玲討論一起去陜北的計劃,并且激勵女友走出狹窄的愛的天地,勇敢地投入偉大的抗戰洪流之中,讓愛情在“偉大的事業”中得以升華和恒久:
我想到不久要到陜北的時候,那邊給我們多少偉大的前途和希望;我也希望你一樣地不和我分離,同在艱苦中奮斗,同在炮火中生長,使我們能夠增強抗戰力量,能夠充實自己的生活和學識!不但在安逸里互相認識,而且更應在艱苦里互相了解,這樣才是比較偉大的愛,而且是永久保持著的,是純潔的。我愛你,但我更愛你整個的靈魂,那偉大的事業就建基在這健全的靈魂里!要達到比平常人更偉大、要比平常人更有覺悟,你得要比平常人更忍耐和虛心,同時還得和環境奮斗!一朵成功的花都是由許多苦雨、血泥和強烈的暴風雨的環境培養成的。不是一朝成功的人,他的事業也不是一朝可以破壞或失敗的。換句話說,沒有艱苦的奮斗,我們就沒有成功,就沒有更了解人生!韻玲,你這純潔的女孩,你或許還沒有感到我對你的期望。但你也該在這時代里去開辟你自己的路,從艱苦中去學習。這樣你的生命才是有價值,才是屬于群眾的。我們到陜北去吧!那里可以給我們更多的勇氣,那里可以使我們更了解真正的愛,再去創立我們的事業和將來。
受到冼星海的感召和影響,錢韻玲伴隨著這位革命戰士,在1938年10月1日起程,途經西安,于11月初抵達延安。在去延安途中,他們結成了終身伴侶。
黃河在咆哮
1938年冬天,冼星海攜著新婚的妻子,披著滿身風雪,來到了延安。他在魯迅藝術學院擔任音樂系主任,除了負責音樂理論、作曲等課程的教學,還要給學員們講授音樂史與音樂指揮。
在波光粼粼的延河邊,在夕陽輝耀的寶塔山下,在飄蕩著信天游的土塬上,在盛開著山丹丹的山崖畔,在開荒勞動的山野間,在羊群歸欄的窯洞前……到處都能看到冼星海風塵仆仆的身影。這時的冼星海,不僅是一位杰出的音樂家,更是一位身穿灰布軍裝打著綁腿、意志堅定的八路軍戰士。他的音樂創作,也進入了巔峰期。《軍民進行曲》《生產運動大合唱》《黃河大合唱》……一首又一首風格健朗、氣勢雄壯的樂曲,從他的樂譜上和琴弦上奔涌而出……
有無數次,站在波濤滾滾的黃河邊,他一遍遍高聲朗誦著詩人光未然創作的《黃河大合唱》的詩句,心中撞擊著、回響著母親河那悲壯的吼聲、激越的旋律……
“朋友!你到過黃河嗎?你渡過黃河嗎?你還記得河上的船夫拼著性命和驚濤駭浪搏戰的情景嗎……”
1939年5月11日,由冼星海譜曲的《黃河大合唱》,在延安慶祝魯藝成立周年晚會上首次上演。穿著軍裝和草鞋、打著綁腿的冼星海,親自擔任指揮。
“啊!朋友!黃河以它英雄的氣魄,出現在亞洲的原野,它表現出我們民族的精神:偉大而崇高!”
音樂家有力的手臂揮舞之時,黃河的浪濤仿佛從天而降……
“我站在高山之巔,望黃河滾滾,奔向東南。驚濤澎湃,掀起萬丈狂瀾……”
從此,《黃河大合唱》成為全國人民抗日救亡的精神號角,也成了中華民族百折不屈、奮勇向前的戰斗史詩。
1939年,延安的大批干部和學員奔赴前方,包括參加過《黃河大合唱》首演的一部分合唱隊員,冼星海便從暫時留在延安的魯藝師生中再找一些人補充進合唱隊。畫家華君武也是冼星海從魯藝選中的一名臨時隊員,他唱的是男低音,參加練習了很多次。
有一次,冼星海在延安城南門外的一個土戲臺上指揮“大合唱”演出時,發生了一個有趣的“小插曲”:華君武因為是第一次上臺演出,看到臺下那么多人頭,頓時緊張起來。特別是看到冼星海神色嚴肅,站在面前環視大家的時候,華君武心里更加慌張。就在冼星海舉起指揮小棍,整個合唱隊都全神貫注、屏氣凝神,靜候指揮棒起音的那一瞬間,天知道這位擅長畫漫畫的華君武,心里緊張到了什么程度,竟然誤以為是要開唱了,便迫不及待地憋足氣力率先喊出了第一句“嗨……荷愛唷……”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時,只見冼星海很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50多年后,華君武撰文回憶說:“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眼光的力量……”
這個細節同時也說明,無論是在戰爭年月里多么簡陋和艱難的環境下演出,冼星海對待音樂的態度都是精益求精、一絲不茍的。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有多少中華兒女,高唱著這首戰歌,奔向了抗日戰爭最前線。
1939年6月的一天,冼星海也迎來了人生中最莊重的時刻。站在鮮紅的黨旗前,他緊握右拳,舉過肩頭,一字一句地宣讀了莊嚴的入黨誓詞。
1940年初夏,遵照中共中央的指示,冼星海告別延安前往蘇聯,參與大型紀錄影片《延安與八路軍》的后期制作。火紅的山丹丹盛開在高高的崖畔,好像在為遠行的音樂家揮手送別……
無私的友誼
1941年,蘇聯偉大衛國戰爭爆發。冼星海歸國心切,輾轉到了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木圖市,打算從那里取道回國。可是沒想到,從阿拉木圖回中國的道路也被戰火切斷了。他流落在異域,舉目無親,身無分文,連住宿的房費都付不起了,一連幾天只能餓著肚子,不幸又患上了疾病……
就在這時,他在一個音樂會上遇見了當地一位音樂家拜卡達莫夫先生。拜卡達莫夫慷慨地給無助的冼星海提供了一個溫暖的棲身之地。戰爭年月里,拜卡達莫夫一家的生活也十分拮據,平時能領到的食物非常少,但他們全家都把冼星海當成家中的一員,和他分享著珍貴的一點兒面包和牛奶。冼星海也不忍心太過連累這一家人,就變賣了隨身攜帶的樂譜、書籍、手表等所有值錢的東西,換回一些食物與這一家人分著吃。
在滯留阿拉木圖的日子里,冼星海和這一家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有時候,冼星海手把手地教音樂家的女兒拜卡達莫娃吹口琴、拉小提琴。拜卡達莫夫十分欣賞冼星海的音樂才華,還把冼星海推薦到了北方一座城市的音樂館擔任音樂指導。
寒冷的冬天里,冼星海穿著單薄的衣服,圍著打著補丁的圍巾,奔走在郊外的鄉村,與當地的音樂同行們一起交流創作,一起參與巡回演出。演出回來后,他拖著羸弱的病體,夜以繼日地創作新的作品,先后完成了第一交響曲《民族解放》、第二交響曲《神圣之戰》等反法西斯主題的樂曲和大型管弦樂組曲《滿江紅》等。
冼星海很喜歡哈薩克斯坦的民族音樂。由拜卡達莫夫力薦,冼星海承擔起了根據哈薩克民族英雄阿曼蓋爾德的故事創作交響史詩《阿曼蓋爾德》的重任。后來,哈薩克斯坦的一位著名的音樂指揮家認為,冼星海譜寫的交響史詩《阿曼蓋爾德》,體現了這位中國音樂家對哈薩克民族、歷史、文化和英雄精神的感知與理解,是與《黃河大合唱》一樣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的音樂杰作。
但是,貧困、疾病的折磨和嚴寒的氣候,最終擊垮了身心交瘁的冼星海。有一天,他去山村演出時,不幸感染了肺炎。哈薩克斯坦方面想方設法,把冼星海送到了莫斯科去救治。在醫院里,冼星海仍然念念不忘音樂創作。即使在生命垂危的日子里,他還請求蘇聯的朋友多帶一些五線譜稿紙來,他可以在病床上隨時把音樂靈感記錄下來。
1945年10月30日,這位杰出的中國音樂家,因醫治無效,在莫斯科不幸去世,年僅40歲。
冼星海與拜卡達莫夫,兩位不同國籍的音樂家,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結下的無私友誼和共同譜寫的動人樂章,從此永留人間。
冼星海大街
拜卡達莫娃長大后回憶說,她的父親和家人當時只知道,收留在家中的這位中國音樂家,名字叫“黃訓”。冼星海病逝后,他們一家才從報紙上得知,原來,“黃訓”是中國杰出的音樂家冼星海當時的化名。
今天,雖然冼星海和拜卡達莫夫這兩位音樂家都已不在人世了,但兩位音樂家的后代——冼星海的女兒冼妮娜與拜卡達莫夫的女兒拜卡達莫娃,都倍加珍惜父輩在戰爭和苦難的歲月里用真情、用鮮血凝成的偉大友誼。兩位音樂家的女兒書信不斷,親如手足姐妹一樣。
如今,在阿拉木圖,這座曾讓冼星海飽受過思鄉、饑餓和寒冷的滋味,也給過他家人般的溫暖、照料和創作靈感的城市,還用一條以“冼星海”命名的大街,銘記著這段真摯的跨國友誼,也為舉世矚目的“一帶一路”、為中哈兩國的友好交往,增添了一處永恒的紀念地。
在冼星海大街一端,矗立著一座冼星海紀念碑,碑座上用中、哈、俄三種文字寫道:“謹以中國杰出的作曲家、中哈友誼及文化交流使者冼星海的名字命名此街為冼星海大街”。
如今,冼星海大街每天都在向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講述著兩位不同國籍的音樂家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結下的無私友誼,以及共同譜寫的永恒樂章。
拜卡達莫娃還告訴新華社記者說,雖然她的祖母、父親、姑姑先后都去世了,但冼星海的心愿她從來沒有忘記,把音樂家最后的作品送回中國的使命,如今已落在她的肩上,她必須完成。今年秋天,她將再次訪問中國,專程捐贈冼星海曾使用過的數件珍貴物品和相關的歷史資料,她還打算帶著自己的外孫女,去親眼看看冼星海的故鄉。
(作者:徐魯,系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