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春天
每年4月上旬以后,春雨開始頻繁地降臨在吉爾尕朗河流域,滋潤著河兩岸30多萬畝的草原,草原一天比一天呈現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勃勃生機。遠遠望去,連綿起伏的加烏爾山上,野杏樹、梨樹和櫻桃李樹的花兒在鮮綠的草原上一叢叢一束束,因為樹冠形狀橢圓,這些花束就像一朵朵裝飾在鮮艷衣衫上的絨球,整個草山起伏的牧場如同一件漂亮的新衣,又像一匹美麗的彩色緞子,隨風綿延到遠方白浪一般的云朵滾動著的天山腳下。
這個春天,有好些日子我一直在觀察河右岸的大平灘草原。我發現,各種品名的野草仿佛一夜之間粘貼在大地上。因為茂盛而顯得沒有絲毫空隙,與一叢叢一枝枝高矮不齊地開放著的花兒,向暖烘烘的太陽舉著初生的笑臉。這個季節的天山,已經不再是當年李白所寫的那種“無花只有寒”的蕭索凄冷了。雖然高高的山上還常常下雪,可山腳下的草原因為有了這些紛繁的野花,到處都飄蕩著濃濃淡淡的芳香。
伊犁河谷與新疆其他地區最大的不同,就是水汽豐沛。這不,屬于河谷一部分的吉爾尕朗河兩岸又下雨了。下雨的時間越來越密,常常隔天就下,有時候還會連續下三五天。雨水澆灌過的草原一天比一天新鮮碧綠,草山上的黑泥被浸泡得松松軟軟的,偶爾露出云層的陽光,是整個草原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才得到的一次愛撫。僅僅就因為這偶爾一次的愛撫,草原便獲得了仿佛恩寵一般的呵護,每一次的溫暖都能使它容光煥發,眼眸明亮,散發著一種遮不住的蓬勃氣息。這種氣息常常通過草灘上淹及小腿的苜蓿、糙蘇、龍膽、酒杯大的天山大紅花以及蜂飛蝶舞圍繞著的野油菜花顯現出來。
雨后初晴的早晨,早起的我們除了呼吸到非常清涼新鮮的空氣外,還看見了仿佛經過濯洗一般的清潔高雅的陽光。從山上吹下來的清涼晨風把我們籠罩著,我們仿佛剛剛從灰暗的地洞里鉆出,到光明底下。深長地呼吸幾口空氣后,我們懷揣一縷新奇和興奮,快步走上后山的大平灘草原。
沿著草叢掩映的小路,一直走到最高坡上,視野的遠方便是大平灘草原。一條橫向的河溝把我們這片山坡隔開。河溝那邊,起伏和緩的草甸綿延到雪山腳下。
早晨的太陽緊貼在草山之上,離我似乎只有一箭之遙,但空氣仍然清冷襲人。越過一座草山之后,就看到東北邊的遠方有幾縷輕紗一樣的白霧,依著黛青色的山腰橫向飄移。與白霧渾然一色的羊群散布在綠茸茸的山坡上,仿佛是從白云里墜滴下來的一顆顆露珠。羊群的一邊是一群黑色或棕色的駿馬,馬之深色與羊之潔白各成陣營,對比分明。
起伏而遼闊的草原上,間或還能看到一兩位哈薩克族騎手,有時甚至是扎著彩色頭巾、穿著鮮艷民族服裝的哈薩克族女子。她們騎馬飛馳而過,蹄聲嘚嘚,很快就上了小丘,不一會兒便隱進了蒼綠的草山峽坳中。牧草雖然還不是很高,但是細密厚實,跟哈薩克族人織出的毛氈一樣。草的根部都是疏松的腐殖質黑土,黑土下面則是大粒的沙石。老牧民都說,這里的牧草根部能穿透沙石層,飲到地層深處的水。
將近正午的陽光清麗炫目,但不熾人,只把我們的衣服和臉龐一起烘暖。陽光下滾動著露珠的茵陳叢中、羊胡子草叢中,濕漉漉的黑土上鋪滿了一窩窩單薄而美麗的地衣。
翻過兩座綠意濃濃的山丘,面前就有了一條通向溪谷的羊腸小道。快到谷底時,可看見一條高山冰雪融化匯成的小河,沿著峽谷蜿蜒流出。河水潺潺,清冽見底,在太陽光下閃閃發亮。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河水積貯成的一個小潭邊,有幽藍幽藍的馬蘭花和鮮紅得仿佛云霞般的天山大紅花互相輝映,草甸河谷的清幽和遠離鬧市的靜美清秀盎然成趣。
在這花旺草鮮的水之湄,趕巧有兩位頭戴插有白色鷹翎的圓形花帽,身穿大紅裙子,外面套黑皮袷袢,腳穿黑色低筒馬靴的哈薩克族少女在洗滌、擺動著手上的紅紗巾,不時嘻嘻哈哈地互相逗笑。潭邊,兩匹毛皮光亮、高大健壯的黑駿馬正在安靜地吃著酥油草。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我突然記起了這幾句寫江南的詞。可這里分明不是江南,但吳越婉約的味兒全來了,讓我忘卻了周遭的粗獷和岑寂,出神地望著她們倆。
兩位哈薩克族少女抬起頭,原來是十分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臉蛋一邊一朵紅彤彤的云,估摸年紀不超過20歲,形象秀美而颯爽。來不及問候,我想為她們搶拍一張相片,她們卻紅了臉,嘰嘰咕咕地說了幾句哈薩克語,便收拾起手上的紅紗巾,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神態,飛快地跨上馬背,微微地欠著身,在“嘚兒”兩聲中回過頭來朝我們瞟了一眼。大大的黑眼睛閃爍著一縷羞澀和驚奇,兩匹素黑的駿馬已經飛跑起來,馬尾拉成一道黑亮的直線,兩個火一樣紅的身影迅速地朝前方騰躍而去。女騎手的矯健姿態令我感嘆,她們是那么惹人注目,使人戀戀不舍。嗬,真像極了《七劍下天山》中那位在天山草原上縱橫馳騁的女俠“飛紅巾”。
面對打馬離開的兩位少女,我似乎看見了我渴望的生活。她們漸漸地在遠方和這蒼茫天地和諧地融為一體。遺憾中,我搶拍到了一張她們已經遠去的背影的照片,留下了兩朵綻放在天地間的大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