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繪如畫江山
毛澤東的家鄉韶山群山環抱,松柏蔥蘢,風景秀麗。生于斯,長于斯,讓他對自然美有著敏銳的感受力。有一次,他路過家鄉附近的銀田寺鎮,暮色中的田園風光十分迷人,使他不能忘懷。1916年6月26日,他寫信給蕭子升,對田園風光大加贊美:“一路景色,彌望青碧,池水清漣,田苗秀蔚,日隱煙斜之際,清露下灑,暖氣上蒸,嵐采舒發,云霞掩映,極目遐邇,有如畫圖。”
1918年8月,為籌備湖南學生赴法勤工儉學,毛澤東第一次到北京。北京名勝古跡多,有著南方沒有的風貌。毛澤東后來回憶道:“在公園里,在故宮的庭院里,我卻看到了北方的早春。北海上還結著堅冰的時候,我看到了潔白的梅花盛開。我看到了楊柳倒垂在北海上,枝頭懸掛著晶瑩的冰柱,因而想起唐朝詩人岑參詠北海冬樹掛珠的詩句:‘千樹萬樹梨花開。’北京數不盡的樹木激起了我的驚嘆和贊美。”
劉勰《文心雕龍·物色》曰:“模山范水,詩人常事。”中華大地,勝景如林,古往今來的知名詩人很多都寫過贊美山水的名篇佳句。毛澤東的文章、談話、書信之中,難得見到欣賞自然美的文字,但其在數量不算多的毛澤東詩詞中屢見不鮮。尤其是在兩首《沁園春》中,他把對錦繡河山的深深熱愛匯聚筆端。《沁園春·長沙》刻畫生機勃勃的南方秋景:“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沁園春·雪》贊頌氣勢恢宏的北方雪景:“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身處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時期的毛澤東,詩筆下的舊中國山河黯淡無光,凄慘悲切。“東海有島夷,北山盡仇怨”“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中華民族內憂外患,于是,毛澤東在青年時期就立下拯救民族于危難的遠大志向。1921年初,他把新民學會宗旨由“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調整為“改造中國與世界”。而“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正是這一宏圖大志的詩意表達。
《論語·雍也》云:“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我自欲為江海客”“踏遍青山人未老”,毛澤東既樂水又樂山,具有強烈而深沉的山水情懷。他有多首詠水之作,比如《浪淘沙·北戴河》《七絕·觀潮》《水調歌頭·游泳》;他有多首作品以山為題,如《西江月·井岡山》《清平樂·六盤山》《念奴嬌·昆侖》《七律·登廬山》。他的詩中有水有山,而包含山水意象的詩句更是數量眾多。
毛澤東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一道道水,一座座山,見證著中國革命和建設事業的苦難輝煌與波瀾壯闊,也記錄著毛澤東不懈探索的人生閱歷與心路歷程。白色恐怖籠罩或面臨嚴峻挑戰之時,自然景物顯得沉郁蒼涼,比如,大革命失敗之際的武漢“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被敵軍層層包圍的婁山關“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人民戰爭節節勝利、捷報頻傳之時,世間萬物也似乎立場鮮明、同仇敵愾,比如,黃洋界保衛戰時,“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武裝割據的星火不斷燎原之時,“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第一次反“圍剿”活捉了張輝瓚,“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沖霄漢”;第二次反“圍剿”又獲全勝,“白云山頭云欲立,白云山下呼聲急,枯木朽株齊努力”。面對“路隘林深苔滑”“贛江風雪迷漫處”“大渡橋橫鐵索寒”“山高路遠坑深”的險惡環境,革命軍民“雪里行軍情更迫”“萬水千山只等閑”“大軍縱橫馳奔”,可謂是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待到“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之時,“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新中國成立,“一唱雄雞天下白”,毛澤東詩詞也告別炮火硝煙,轉而謳歌“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的建設事業,“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云雨,高峽出平湖”“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中國人民勵精圖治,重整河山,山川大地也變得風和日麗,清新可人,“春江浩蕩暫徘徊,又踏層峰望眼開。風起綠洲吹浪去,雨從青野上山來”“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1965年5月,毛澤東重上井岡山,“千里來尋故地”,他“猶記當時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內心無限感慨。而今的井岡山,“舊貌變新顏。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故地重來何所見,多了樓臺亭閣”,毛澤東由衷贊嘆:“江山如畫,古代曾云海綠。”
毛澤東詩思泉涌,文采飛揚。他驚羨于“洞庭湘水漲連天”的磅礴,感嘆于“金沙水拍云崖暖”的兇險,沉醉于“漫江碧透,百舸爭流”的清純與活力,震撼于“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的靜穆與凝重。他筆下的昆侖山“橫空出世”“飛起玉龍三百萬”,六盤山“天高云淡”“紅旗漫卷西風”,廬山“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他偶爾有“五云山上五云飛,遠接群峰近拂堤。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的閑情逸致,也有“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馀”的壯懷雅趣。但毛澤東首先是政治家,然后才是詩人。他沒有一味寄情山水,而總是超乎山水之外,借山水來呈現他豐富的人生感悟與哲理思維。到了“鬢雪飛來成廢料”的暮年,他深知“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他把紅色江山永固的希望寄托于年輕一代,殷殷期望“彩云長在有新天。年年后浪推前浪,江草江花處處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