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南方視角下重繪公平正義的世界文學圖景
自西方中心主義的世界文學概念興起以來,其視角選擇與概念界定的局限性引發了學術界的持續爭論。秉持著公平正義的理念,文學創作者和理論家們積極構建起一系列文學共同體,如“革命文學”“弱小民族文學”和“三大洲文學”,旨在將被邊緣化和忽視的亞洲、非洲及拉丁美洲文學帶回世界文學的中心舞臺。這實質上是對“文學世界共和國”中普遍存在的等級化和不平等現象的有力抗爭。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亞非拉民族解放運動蓬勃發展,在“三個世界”理論和不結盟運動的感召下,亞非作家協會、亞非拉人民團結組織以及南方委員會等全球南方國家及地區的文學組織和社會團體應運而生。它們致力于推動大眾文藝創作、增進民族團結與深化多邊合作,并在此過程中發出了對不合理國際秩序的文化批判,引發了全球左翼作家群體的集體反思。然而,在后殖民理論的影響下,西方主流文學創作雖開始關注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等國家,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第三世界”文學創作在井噴式發展中顯現出的同質化傾向。獵奇的描寫、單一的苦難敘述及彌漫的悲觀主義,使得經濟欠發達的“全球南方”在文學作品中常被描繪成一個充滿魔幻、死亡與創傷的割裂社會,進而構建出世界文學中孤獨與絕望的南方形象。這種描繪并未真正實現公平正義,反而可能加劇了刻板印象。
近年來,伴隨著全球南方的集體崛起,多元文明的交流與互鑒極大推動了南方國家和地區在文學創作中對自我理論、視角和經驗的主體性重塑,逐步形成了一個跨越地域、語言和種族的人文共同體。全球南方在追求公平與正義的文化論戰中,試圖重構世界文學版圖,以便更好地為全球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奠定跨越語言、文化和種族邊界的人文主義基礎。因此,深入回顧和展望全球南方文學的發展脈絡,對于重繪公平與正義的世界文學圖景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從“第三世界”到“全球南方”
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與萬隆會議精神的感召下,亞洲、非洲、拉丁美洲國家在政治獨立的基礎上聯合自強。它們高舉反帝國主義、反殖民主義旗幟,構建了以亞非作家協會和亞非作家會議為核心的跨國文學互動機制。這些機制不僅鍛造了珍貴的跨國情感紐帶,更通過互譯計劃、聯合獎項、期刊集群等項目,為“第三世界”國家開辟了重要的對話空間,成為維護世界和平與促進思想文化交流的關鍵陣地。
文學創作逐漸成為亞非拉作家們思想碰撞與團結協作的平臺。在塔什干、開羅、貝魯特、羅安達、突尼斯等地召開的一系列亞非作家會議,不僅打破了殖民主義對“第三世界”人民的思想桎梏,更成為提升文化主權意識的重要契機。相較于西方中心主義主導的經典文學塑造,像《蓮花》等多語種期刊及同名獎項所展現的作家與作品,構筑了抵御西方中心主義思想滲透及文學自由議會等機構影響的重要陣地。這些交流機制為“第三世界”國家的思想、情感與理念溝通奠定了堅實基礎。
盡管冷戰結束與蘇聯解體使亞非拉的文學聯合運動在形式上逐漸淡化,但亞非拉人民之間的思想交流與文學呼應從未中斷。這種深層聯系推動了從“第三世界”到“全球南方”的人文交流持續演進。全球南方文學在繼承反殖民、反帝國主義精神的同時,通過多元媒介與現實主義書寫,拓展了公平正義的世界文學建構,為跨越語言、文化、種族的人文共同體提供了思想基石。
近年來,面對單邊主義、霸權主義與極化政治等全球挑戰,全球南方文學通過理論創新、話語重塑與經典創作,持續關注那些被西方中心主義邊緣化的文學表達。全球南方國家以集體化的文學姿態,不僅推動了全球范圍內的人文主義反思,更助力受壓迫者擺脫歷史的“百年孤獨”,為構建公正合理的世界文學體系與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了重要力量。
全球南方文學的互動發展
進入21世紀,全球南方作家在相互砥礪的文學創作中,逐步擺脫了長期以來的邊緣化地位。他們立足于本土經驗,同時兼具全球視野,通過理論構建,有力地打破了西方普世價值的話語霸權與敘事壟斷。基于全球南方的理論探索與創作實踐,一個跨國家、跨學科、跨區域的人文思想紐帶正逐漸形成。諸如“反霸權全球化”“草根全球化”“下源全球化”以及“微型跨國主義”等理論的興起,持續挑戰著傳統的中心-邊緣思維模式,推動著全球南方國家在文學創作中重塑公平正義的世界文學體系與人文書寫。
在去殖民化思潮的引領下,全球南方文學以糾正歷史不公、反對文化霸權、反思殖民創傷為核心,形成了其鮮明的創作底色。面對充斥著白人至上主義、西方中心主義及“現代性”經驗的文學敘事,當前全球人文主義的精神危機迫切需要如法農所倡導的“人民群眾的文藝觀”。在全球南方人文交流日益頻繁的背景下,“人文金磚”等文化平臺為文學創作注入了新活力。無論是“新時代·新經驗·新想象”金磚國家文學論壇,還是“首屆國際青春詩會——金磚國家專場”等活動,這些機制都極大地推動了全球南方在理論、視角與經驗上的創新。多語言、多層次、多國別的青年、女性及網絡作家的廣泛參與,不僅彰顯了全球南方文學敘事的獨特魅力,更助力和平、團結、正義的文學價值傳播,促進全球人文交流向著更公平合理的方向邁進。
面對當前部分國家將國際教育、人員流動、科技合作政治化與武器化的現實,全球南方人文共同體正通過集體化的人文主義書寫,致力于消弭地緣沖突、對抗加劇及保護主義所帶來的精神缺失。近年來,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全球南方國家在紀念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萬隆精神及不結盟運動時,重申了對全球和平、發展、安全的集體倡議。在此背景下,全球南方通過構建平等的翻譯、傳播與闡釋共同體,批判世界文學中存在的西方中心主義、優先主義及排他性議題,并積極采用全球視野與比較方法,共同塑造多元、復語、復數的文學審美。
凝聚休戚與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長期以來,西方中心主義主導的文學理論、批評方法與話語體系,慣于將全球南方國家及地區的文學“異域化”“他者化”,割裂其歷史與現實語境,從而扭曲了其文學創作的原貌。展望未來,全球南方文學的構建,不僅旨在彌合東方與西方、南方與北方、精英與大眾之間的審美差異,更將通過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多語種文學的橋梁,主動消解世界文學中的文化斷裂,打破片面化、異質化的審美偏見,最終勾勒出“全球化”與“本土化”共生共融的世界文學圖景。相較于被動等待“被發現”的文學定位,全球南方文學在互學互鑒中展現出強大的主體行動力。
有別于殖民時期的文化控制與資本主義驅動的文學生產模式,全球南方作家正通過互為參照的創作實踐與人文主義共同體的構建,積極重塑文化權力。他們逐步破解了文化失衡、文學認可缺失及文明互鑒平臺匱乏的困境。針對剝削、暴力、霸權與壓迫的深刻書寫,不僅與泛非主義、泛阿拉伯主義、亞洲價值觀等思想形成強烈共鳴,更通過擺脫被定義、被塑造的知識體系與集體認知,追求在網絡時代跨國文學、藝術與美學的共同精神空間。這種多元主體的公平正義敘事,有力地打破了西方主導的單一化、霸權化文學話語。
獨立自主、公平正義的全球南方文學創作,承襲了三大洲人民在政治去殖民化進程中的抗爭底色。在當今多元文明交流互鑒的宏大背景下,這種創作進一步凝聚為休戚與共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指引下,全球南方文學以其共同的思想、理念與人文關懷,從心理、情感與認知層面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深入人心,從而重塑一個更具公平正義精神的世界文學格局。
(李春光系北京外國語大學非洲學院教師,余靜遠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世界文學》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