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履三失錄
(一)
上世紀70年代,在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便沒了父親。母親工作又忙,表叔就常常在寒暑假的時候帶我回老家。
這個老家是他的老家,河北蠡縣。表叔娶了一個日本妻子,東京人,她那年30多歲,皮膚白皙,長眼睛,瘦肩薄背,有著一條粗黑的大辮子。她從不笑,冬天,光腳穿鞋。因得了一種病,是精神方面的,現在叫抑郁癥。那個時候大家都管她叫“瘋子”。
“瘋子”的女兒高中畢業,想讀大學,然后來北京工作。但也因為失戀,成了“小瘋子”,比她媽媽更嚴重,多了些狂躁,所以,我的表叔負擔很重,每年要回老家兩三次,春節必回去。
從北京到河北,他會買很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最常帶的是他攢的大米,“好米,不好買”。這種“好米”在北京是限定供應的。生長期長,好吃的粳米,這個“好”,相對于次米,季米、秈米。
當他把白花花的大米倒進鍋里的時候,表嬸兒眼睛亮了,并笑了起來了,扭著大辮子,拉起了風箱。這時候,好米味兒,就飄了全村。
親戚們,鄰居們都過來了。
“哎喲,老天爺喲,真香啊,咋就這么香啊?”
“像珍珠一樣透明的米粒子呀。”
“這是北京的大米啊。”
“這是皇上吃的呀!”
他們聳著鼻子,看著大柴鍋里奶白奶白的粥邊兒泛起的一圈兒圈糯糯的米油。那時候,此樣的大米,在河北還是很少見的稀罕物兒。
快開學了,我回北京的時候,表嬸兒送給我一雙鞋,木底,一字斜襻兒,黑斜紋棉布做的,繡著紅色的牡丹和粉色的櫻花。
沒見過這種鞋,不知道怎么穿。
表嬸說,試一下。
我走在地上,呱噠呱噠地響。
“硬不?”我奇怪,怎么不硌腳呢?還挺舒服的。
“這是木屐。”
當時,我家住在海淀四季青附近的一個小樓里。報考大學的時候,以我的喜好,很想報中文系,母親鼓勵我報農大。報農大,我要當農民嗎?母親說,當農民怎么不好呢?我們可是個農業大國呀。我想著每年能給表叔表嬸兒多帶點兒好大米,就真報了農業大學。
整理表叔的日記本時,我翻到一頁泛黃的北平地圖。藍墨水勾勒的北京水系脈絡間,用朱砂在西郊標了五角星,旁注“十里稻花,萬點蛙聲”。此刻,窗外正飄著刀郎的歌《2002年的第一場雪》;彼時,海淀黃莊地鐵站出口的玻璃幕墻把霓虹折射成破碎的彩虹。
水稻,這份起源于中國長江中下游地區的自然饋贈,歷史可謂久遠。中國浙江?上山遺址出土了1.1萬年前馴化水稻植硅體,土陶器中清晰可見的稻殼,記錄著原始農業的活動;湖南?玉蟾巖遺址?發現距今1.4萬-1.8萬年的炭化稻谷,呈現著野生稻向栽培稻的誕生;江西?仙人洞與吊桶環遺址?確認了1.2萬年前稻已人工栽培。其實,還有一點,野生稻到栽培稻的形態轉變歷時五千萬年。狗尾巴草的前身是谷的野物;玉米的原名為大芻草;小麥的始祖是小二粒小麥與粗山羊草的雜交種。現在南方有,北方也有種植。
水稻,屬禾本科,一年生。它的圓錐花序大型疏展;小穗含1朵成熟花;護穎極小,僅在小穗柄基部留下半月形的痕跡;兩側孕性花外稃質厚,中脈成脊。有芒或無芒;內稃與外稃同質。它的稈直立,成熟植株一般高0.5-1.5米。它一直在準備和人一樣高,據說,中國科學家已經在讓它和竹子雜交,它會更高,更直通,更加顆粒飽滿。
水稻有秈稻與粳稻。這就是我們小時候說的“次米”與“好米”。秈稻谷粒細長;產量高,一年多季。季米,次米相對于那種“好米”。淀粉含量低,吸水能力差,煮后米飯松散,也可用于釀酒。粳稻谷粒短圓,生長期長,淀粉含量高,米飯黏軟。秈稻?主要分布于中國華南、長江流域及東南亞等濕熱地區?。粳稻?集中于中國東北、華北及日本、韓國等溫帶地區。
北京的水稻種植歷史是多久呢?可以追溯至元代。郭守敬修大運河時開始推廣南方的水稻。而清代康熙帝下江南時,隨船帶回很多長江中下游的植物,也正是此時北京開始種植京西稻。康熙帝在玉泉山、中南海、豐澤園等處試種并收獲。我表嬸最喜歡吃的那個稻,那個有特別香氣的京西稻米,就來自這里。我在地圖上摩挲那片朱砂,指腹沾了細碎的紙屑。京西稻最后的產區,上莊鎮,如今的名字是永豐科技園。
拆遷那晚,準確說是騰退那晚,我夢見自己赤足走在田埂上,冰涼的泥漿從趾縫溢出。驚醒時發現自己夢中緊攥著從表嬸那里帶回來的一只桐木屐,胡亂翻找,眾多的打包盒,鞋柜里,只剩下一只左腳的。一朵牡丹一枝櫻花,呱啦,呱啦,瘸腿了。
我們家那個小樓及周邊大片的村舍、豬圈、菜園、雞窩、鳥巢,全部拆平,千畝萬畝的耕地上,迅速掘起的是明晃晃的高樓、商場、購物中心,高科技研發中心、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網格似的高速公路、公園、綠地、層出不窮的各種各樣兒的公司、云計算,高新產業園,文化產業園。正在建設,還沒有建設完的工地,大吊車小吊車,推土機,挖掘機,像極了《山海經》中的五花八門的新頭部,小尾巴……
我心疼極了,失眠。右腳那只鞋永遠留在了四季青的拆遷工地上,不好配了,要不,再讓表嬸做一只?可表嬸的大辮子都已經掉光了。
(二)
北京海淀的四季青,當然包括那一垅垅青麥,青稻,青玉米,還有四季長青長綠的瓜果蔬菜。1950年起,一個叫李墨林的農民帶領村民搭建溫室種植蔬菜,成功解決了冬季蔬菜供應問題,當時北京市領導還親自題字:“四季青,咱們的農業生產合作社,要像松柏一樣,萬年長青!”
四季青有個南塢村。塢,水邊建筑的停船或修造船只的地方。明永樂十三年,京城遭遇特大水災,以京西一帶最為嚴重,朝廷派船隊來此救災。當時,玉泉山東南側自北向南有一條金鉤河。
今日南塢,還是有稻。雖說東西南北,無裸土無墻塢。雖說只剩"柳浪居"樓盤廣告在殘垣飄蕩。雖說金溝河兩岸只剩金源燕沙樓宇林立。
拆遷的機器轟鳴聲中,八十歲的老叟蹲在槐樹墩上抽旱煙,煙鍋叩擊樹皮的聲音更像哭啞的漏斗。九十歲的老嫗,在縫隙中一邊顫抖著小白髻兒一邊尋找。
“太陽花,死不了,指甲草。”
“您老見過這兒的稻田嗎?”多年后,我帶著表嬸和她女兒來北京看稻田,看公園,看商場,見大世面,見大北京。雖然河北有稻田,但她們感覺味道不那么香,少了米油,所以想來北京看看。
“四八年這兒還走船呢。”他渾濁的眼球泛起清亮。
“水田漠漠飛白鷺,曹雪芹寫過的。”
他從懷里掏出個布包,展開是幾粒泛紅的長粒米。
“康熙爺種的'御稻',當年專供紫禁城,我種過,我吃過。”他揚揚眉。
他教我對著陽光看米粒上的暗紋。“你看這三條五條的溝紋?兒,一般的應該是金黃的,這是紫的,紫禁城的紫紅。”
“張開手,我會算命。”
“你有福,掌心有金線紋。”金錢紋,形狀像一個大大的“米”。
“你有錢。”
“如果長在這里,你更了不得。”他摁了摁我食指下方的木星丘。
“你還是個聰明絕頂的精明人。”
看我疑惑,他張開他的手。
他的手掌上一粒大大的“米”。
“還有,收割時如果有黑線,快熟了。”
“脫了殼,有了黑線,是霉了,有毒。”他狡黠的一笑。
“現在那些大棚種的,都是喂機器的鋼鐵種子。”
她們倆都瞪起了亮亮的眼睛。
“哪兒有稻子呢?”
“去玉泉山?你們進不去。”
“豐澤園?你們也進不去,去南塢吧。”
深秋的風拂過南塢公園,層層稻浪翻涌起一片碎金。稻穗低垂的弧度里,沉淀著六百個春秋的分量——自明永樂年間船塢救荒,到乾隆帝將江南稻種“紫金箍”引入西苑,這片沃土便以“京西貢米”之名浸潤了皇城的風味。“京西稻米香,炊味人知晌”隨風飄散,柴扉琉璃塔,同樣蒸騰著它的清香。現如今,稻浪依然翻卷,卻迅猛換了人間。
觀景船頭,又聞到那香氣。瞬間,我可以彈奏小梯田層疊如大地的琴鍵;我可以與身后玉泉山的高塔合影留念;我可以把一張《世界上第一株雜交水稻培育成功五十周年》的郵票妥妥地貼在這里;我可以哼唧周杰倫唱《稻香》:對這個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往前走;我可以手舞足蹈,靜靜地用指尖觸碰這滾滾洪流,虛幻與真實的穗浪。
表嬸去世的時候,我去了一趟日本,在日本,我看到了很多食物都是用米做的,比如壽司等等。他們的主食、副食,仿佛都離不開米,只有米。他們自豪地說:“這是我們自己的稻子種的,這是日本米,比中國米好吃。”
我很生氣,“你的米再香,也是來源于中國。”
他們不服氣,我更不服氣。
我冷眼看日本稻田。
相比我大中國,日本太不遼闊。感覺他們號稱的大和民族的生命力,離不開自然地理環境。狹小、島多,板塊一移動,不是地震就是海嘯,時時刻刻危機四伏。37.8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面積,1.24億人口,卻存在著大小神社12萬座,2億多信徙。他們一面拜天拜地拜山拜海拜五谷拜六畜,又一面好戰,搶鄰居的東西。
是不是各種羨慕嫉妒恨呢?
自稱世界第一的集約化與機械化主導的高效種植水稻技術,中國也有。結合自然農法與技術創新,在種植面積持續縮減的背景下維持單產增長。“橫平豎直”種植法?,智能化與無人化?,部分農戶采用生態除草、生物防治,沖積平原、梯田等多樣化地形實現集約種植?,如火如荼。現如今,日本粳米已經是18元一斤。
我心里堵,萬般不甘,我腦袋疼,萬般不解,徹夜難眠。曾經的侵略,至今仍然?搶走,抱好,守住,還變為自己的,還能發揚光大?豈有此理。
我不再分辨燦稻與粳稻的區別,亂吟:植物特別感謝天地安排,牡丹和芍藥,月季和玫瑰 ,燦稻與粳米,孰是孰非?誰是誰?誰比誰?不過是選擇不同,燦稻的綿香,粳米的醇厚,來自星星,來自適應,燦稻粳米,一南一北,都想傳宗接代,不要沒完沒了地種樓,畢竟,根基都要有水才行。
我又一次來到南塢,換上在京都買的船兒鞋,很軟,中國的綿羊皮做的。南塢公園特意保留的水田邊,電子屏循環播放《康熙耕織圖》。穿漢服的姑娘們撐著油紙傘擺拍,無人機在她們頭頂撒落人造雨絲。
“這是真正京西稻嗎?”
我問正在調試噴灌裝置的工作人員。
他笑著擰開閥門,“仿真度98%的塑料秧苗,底下埋著光纖。”
突然腳下一滑,右腳的船兒鞋被自動灌溉系統卷入,順著仿古水渠漂向昆玉河。
對岸三山五園文化產業園的巨幅廣告倒映水面,把鞋子切成碎片。
怎么又丟了一只?還是右腳的,這雙鞋有點貴,大老遠背來的,它從中國義烏走到東京,又從東京穿到北京。
(三)
描述中的“大片京西稻田”,如今實際生產功能已弱化。京西稻主要種植區域位于海淀區上莊鎮,如西馬坊村、東馬坊村等,2021年統計面積約1600畝。四季青鎮并非主產區。2011年四季青鎮全年糧食總產量僅34.6噸,人均占有量8.2千克,以玉米為主,水稻產量極少。
現存稻田主要作為城市景觀與文化遺產載體,分布在北塢公園等郊野公園內,從來沒有產量,從不納入統計。主打一個時興的口號:四季青的稻田主要作為生態景觀與文化遺產載體,通過文旅活動創造間接經濟價值。
但價值多少?
沒有統計,也無法統計,我只好“不屑統計”。
“活態遺產地”,有人通過傳感器監測土壤墑情、存儲京西稻基因數據,推動“農業中關村”建設,未來或引入智能農機進一步優化管理,似乎未來可期。
我把很多人問煩了:稻米去了哪里?產量是多少?
北京,作為北方城市,水稻種植雖非主流農業,但在部分區域仍有它的影子。為什么因城市化進程讓稻田消失得如些迅猛?
北京市朝陽區洼里、大屯一帶因地勢低洼、水源充足,清初所產稻米顆粒圓潤、香甜細嫩,曾作為貢米聞名。最多時1999年底達5700畝?。現在,稻子沒有樓多。
2023年秋,世界糧食日,我去看糧食。豐臺有兩個地方有稻子,一個是在西邊兒的王佐,另一個是在東邊的南苑。進入稻田,濃濃的不是稻花的香味兒,而是稻米的香味兒。用上自拍桿兒,各種角度拍照,我脫掉了旅游鞋,踏了進去,從低處拍,為了顯得稻穗的茁壯。
“如果從50年代算起,種植規模縮水約百分之九十以上。”
“中國是世界第一大糧食生產國,我們以不足全球9%的耕地,產出了約占世界1/4的糧食。解決了14億多人口的吃飯問題。同時,中國也高度關注全球糧食安全,近年來持續向遭受自然災害和人道危機的國家提供緊急援助。我們還積極分享農業經驗和技術,幫助發展中國家提升糧食生產能力。”這天,剛好聽見小視頻里那個干煉睿智美麗的外交部發言人在說。
從田里出去,找那鞋,只有左邊的一只在梗上,另一只不見了蹤影。東找西找,已經亂了方向和位置。特別心疼,那雙鞋那么好,價錢也不高,中國制造,怎么就又丟了一只呢?還是右腳的。真是奇了怪了。
順義的水稻種植歷史可追溯至東漢時期。當時漁陽太守張堪在狐奴山下開墾稻田,引入水稻品種并傳授種植技術,使當地成為魚米之鄉。前魯各莊村作為“北方水稻第一田”,現存200畝。
通州在元代依托大運河漕運優勢,成為糧食集散地。明清時期利用運河水源種植水稻,集中在張家灣、漷縣等低洼地帶,民國后逐漸減少。
大興曾是北京水稻主產區,上世紀60-70年代利用永定河水源廣泛種植水稻,所產大米以品質優良著稱。大白樓村王國福村長曾經的“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種了百畝稻田。我昨天去了,這些地,種過稻子,種過庫房,種過高樓,種了綠化樹,又種了拆遷房和爛尾樓,雜草一片。
“明年先種麥子再種玉米。”
“退林還耕了。”
“我們都轉居了,還種地?”
2024年,瀛海鎮通過“稻蟹共養”模式重啟水稻種植,首次引入歷史悠久的“南苑稻”品種,共計180畝基地實現豐收。
房山區,琉璃河、小清河沿岸低地歷史上偶有種植,但面積有限。延慶媯水河流域在明清時期有少量水稻,氣候寒冷導致產量低,現基本消失。密云潮河沿岸在清代有零星記載,現無種植。門頭溝永定河河谷的軍莊,歷史上利用山泉種植,面積小,現已退出。平谷泃河沿岸偶有嘗試,但土壤偏沙質,水稻非傳統作物。昌平區,南口、沙河一帶曾有軍屯水稻記錄,明代為駐軍糧食補給,清代后荒廢。
北京,但凡有水的地方,河邊兒、湖邊兒一般仍然有稻子。而這些稻子一準兒都是以海淀四季青為源頭,以北京水系流向擴散,現在也有一些,有傳承,有創新,但大都不過是無法收割的風景。
袁隆平先生,這個中國雜交水稻的奠基人,雜交水稻之父,他的科研成果讓中國從糧食短缺走向了豐收,也為全球糧食安全作出了巨大貢獻。2009年國慶前夕,袁隆平參觀了毛主席紀念堂,在水晶棺前說:“咱們的稻子能養活十四億人了!”
四季青的稻香,已從糧食生產轉向生態服務、文化教育及休閑體驗了,雖然說不用吃喝,只剩玩樂了。
我的老師說,這與海淀區“農業中關村”的科技賦能、綠色發展戰略深度契合。多么期許著四季青,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期許著農事從生存技藝蛻變為四季青生態詩篇。
我欣喜的看到,海淀區政府以每畝三百元的補貼,維系著這“綠海氧吧”的潔凈——要求田間“六無”整潔,更令秸稈還田、農膜回收的綠色律動,應和著土地的急促的呼吸。
在公園管理處,主任遞來一本燙金畫冊,并告知我們,正在申報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扉頁照片里,最后一畝實驗田正在被改造成全息投影劇場。
有位老人,說著朝鮮電影《賣花姑娘》的臺詞兒:“漂亮臉蛋兒能出大米嗎?”
遠處傳來電子蛙鳴聲,博物館的AR系統正在演示海淀地名由來——當年這片水域浩渺的稻作區,如今縮略成展廳里的發光沙盤。
鞋終究沒要回來。暮色中沿著觀光小火車軌道行走,礫石硌得腳底生疼。忽然聽見真實的蛙鳴,循聲撥開蘆葦,竟是一洼野塘。兩只背紋酷似稻穗的金錢蛙蹲在浮萍上,鼓膜隨著鳴叫時隱時現。這晚的星空與康熙二十三年欽天監記載的“稻花天”完全重合,銀河傾瀉在水泥堤岸與玻璃溫室之間,像被撕碎的種質資源庫。
在文物局檔案室,我查到1949年海淀區有水稻田15.6萬畝,到2023年僅剩421畝。中日稻種對比實驗報告顯示:日本“越光米”在玉泉山水的灌溉下出現返祖現象,而本土“紫金箍”品種在模擬江戶氣候中分蘗數激增。這讓我想起表叔筆記里的眉批:“稻作文明的真髓,不在禾本科植物的變異,而在人與土地的相互馴化。”
截至2024年數據顯示,北京現存稻田主要集中在海淀區、延慶區及密云區等地,總面積約500畝至數千畝不等。近年來北京通過南水北調工程緩解水資源壓力,但稻田面積受氣候、地下水位變化及城市擴張影響,從歷史最高近十萬畝縮減至不足千畝。
窗外,幾個穿校服的孩子正用手機掃描路邊的京西稻二維碼。
“稻子能蒸饅頭。”凈瞎說。
“稻子是小米。”凈瞎說。
“稻子里長玉米。”凈瞎說。
哈哈哈,什么都不懂,凈瞎說。幾個大媽戴墨鏡,圍彩紗,盡情拍照。
他們的影子斜斜投在柏油路上,像一株株被壓彎的稻穗。
北京北三環邊一片金燦燦的農田近日引發熱議。這片中國農業科學院的試驗田,緊鄰著中關村核心區,卻被稱作“最貴農田”——按周邊每平米超10萬元的地價計算,這片百畝農田市值近10億元,卻仍堅持種植糧食。
“魔幻的現實主義。”凈瞎說。
秋陽穿透薄霧,中國農民豐收節的歌聲在稻田間回蕩。
在這無法收割的風景中,身著“京西稻”文創T恤,用說唱《“農”潮兒》敲打節拍。數字紀錄片里,康熙的《耕織圖》化作光影流淌。
設計師以“頤海拾稻”為墨,將稻穗形態烙上茶具與絲巾。
京西稻熬出冰粥,是用白玉瓷碗盛起的,說這不僅是果腹之糧,而是穿越三百年時空的文化甘露。
我要了一碗喝下,冰涼無香。
失三履,搜枯腸。倉廩實而知禮節。而這個禮節,就是文化的核心組成部分吧?
老實巴交的表叔于2018年去世,他干了一輩子市政,市政二公司的,他是搞測量的,測量了很多路。死前,他不甘,因為他修的路,不斷被更新,被加寬,被顛覆,被改變了方向。
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很多親人,失去了我喜歡看的很多風景,這讓我焦慮,狂躁,難以自律,寢食難安,慌里慌張,丟三落四,這也許是安眠藥的副作用。
很擔心我也會是個“瘋子”,慶幸我和表嬸并無血源關系。
我愚鈍地認為:倉廩實,無關乎稻履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