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第一章

早晨的陽光像條金色小蛇，悄悄從窗簾縫里溜進來。床上，李響正在蒙頭大睡。

環顧四周，墻上貼著的科比叔叔舉著籃球沖人笑，書桌上似剛剛開完狂歡派對：彩虹糖紙折成的小蝴蝶停在巧克力士兵的盔甲上；恐龍戰隊結束了秘密會議；作業本上的薯片渣像金色雪花，仿佛眼鏡大俠躲在作業本后面施魔法，突然“阿嚏”一聲的結果。

地板上躺著翻跟斗的睡衣超人，它們的披風（其實是運動褲）纏住了小汽車巡邏隊。椅子背上有只淘氣的小章魚——哦不，是掛著搖搖晃晃的條紋襪子，還保持著逃跑時的姿勢，五個腳指頭印像小貝殼嵌在棉布里。

只有書架上顯眼位置的一只籃球干凈如初，疑是外星人快遞員昨晚悄悄送來的，畢竟它和周圍灰撲撲的書本軍團太不一樣啦！

門把手“咔嗒”轉了半圈，草莓圖案的睡裙邊先從門縫里飄進來。李朵光著腳丫擰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她是一個5歲的孩子，軟軟的童花頭下，一張圓鼓鼓的蘋果小臉，上面鑲嵌著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和一張櫻桃小嘴，可愛得如同卡通人物。她活潑好動，平時總愛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按照李響的說法，他這個妹妹每天像發條上多了一樣，一刻也停不下來。最讓他頭疼的，是她喜歡故意搗亂，而爸爸媽媽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偏袒她。

此刻，李朵大大的黑眼珠轉了轉，咧嘴一笑，悄悄爬上床，一邊大笑著使勁蹦跳，一邊奶聲奶氣地大聲唱道：

大王叫我來巡山，

我把人間轉一轉。

我是一個努力干活兒，還不黏人的小妖精……

李響被吵醒，伸出頭，瞇著眼睛大叫：“李朵！你這不叫黏人，叫煩人！你不是小妖精，你是討厭鬼！”

媽媽秦夢瑤剛好走到門口，探頭看了一眼，嘆口氣，搖搖頭，一邊向李朵招手，一邊催促著李響：“李響，快起床了，都幾點了！”

“知——道——了！”李響甕聲甕氣地應答。

李朵計謀得逞，沖李響做個鬼臉，爬下床，牽著秦夢瑤的手離開。

李響閉著眼睛努力地坐起來，又睜開眼睛，使勁揉了揉，伸了個懶腰，“撲通”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秦夢瑤再次開門進來，大吼：“李響，起床了，聽見沒有？要我喊你幾遍啊？”

李響痛苦地雙手抱頭慘叫一聲，不得不從床上跳下來，向衛生間沖去。走了幾步，他又折回身拿起手機。最近，他迷上一款“吃雞”游戲，一有時間就爭分奪秒地玩兒。

李響潦草地刷完牙，一口漱口水顧不上吐出來，就蹲在馬桶上，玩起了手機……

“咚咚咚！”衛生間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秦夢瑤催促：“李響！是不是又蹲在馬桶上玩手機了？動作快點兒！再讓我看見你在馬桶上玩手機，我就給你沒收了……”

李響不情愿地收起手機，不滿地嘀咕：“真是親媽啊……每次我只要一玩手機，都能被她發現，她的眼睛肯定是裝了隱形雷達！連小螞蟻玩游戲都逃不過她的探測！”

李響胡亂地洗了把臉，來到餐桌前。看見媽媽和妹妹正在各自擺弄電子產品，李響也掏出自己的手機，低下頭雙手翻飛。

秦夢瑤發完微信，一抬頭看見李響還在玩手機，火一下子就上來了：“李響！你沒長耳朵嗎？怎么說你就是不聽？！趕緊吃飯，上學要遲到了！”

李響拿起筷子放在嘴里叼著，眼睛卻仍然沒離開手機。

秦夢瑤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李響，把手機給我放下，抓緊吃飯！”

“你怎么老盯著我不放！李朵也在玩游戲，你們怎么不說她！”李響將手機像藏寶貝似的塞進衣兜，憤憤不平。

李朵突然把平板舉過頭頂，屏幕里蹦跳著會跳舞的英語單詞：“Sosorry,sir！我在學習English！”

李響反駁的話卡在喉嚨里變成泡泡糖：“那……那……”

秦夢瑤向李響伸出手來，表情和口氣都很嚴厲：“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再讓我看見你玩手機，我就沒收。不給你來真的，看樣子還真不行！把手機給我拿出來！”

李響緊張地用手按著衣兜里的手機。

“不給是不是？那你這個月的零花錢別想要了，下個月的，也別想了！”媽媽一下就捏住了李響的軟肋。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盡管很不服很無奈，李響最后只能戀戀不舍地將手機放在桌子上，小聲嘟囔：“你們就是整天偏心眼兒……”

“啪”的一下，秦夢瑤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哎，李響，我們怎么就偏心眼兒了？咱家是不是就你一個戴眼鏡的？是不是因為你整天在手機上玩游戲把眼睛給弄壞的？視力矯正儀也給你買了，等你先把視力恢復了，再說偏不偏心眼兒吧！”

李響一時無言可對，臉憋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他賭氣地端起桌上的牛奶一飲而盡，回自己房間拿起書包，摔門而出。

李周見狀，匆匆抓了一個面包追出去，在門外拉住李響，將面包塞進他的書包，拍拍他的肩膀：“別生你媽的氣了，她這可都是為你好！”

“我才不稀罕！”李響梗著脖子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秦夢瑤傷心地看著門口：“這么大點兒的小屁孩兒，就開始不讓大人管了！”

李周坐回餐桌旁，安慰秦夢瑤：“算了，別生氣了，老婆！青春期的孩子都這樣。”

“青春期？我都快被他逼成更年期了！”秦夢瑤不滿地白了李周一眼，“每次都是你護著他！”

第二章

正是上班高峰。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人人行色匆匆。李響背著書包怒氣沖沖地走在人群中。

這個12歲的男孩兒，去年一下子躥高了10厘米，自我主見悄然萌生，對父母的干涉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逆反；而父母卻仍然把他當孩子，按照自己的意志對他指手畫腳。李響——理想！從名字就能知道父母對他的期望。可是，班主任唐筱對他的評價卻是“‘李響’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李響的學習情況可見一斑。這也常常讓秦夢瑤為之焦慮。

學校離家不遠，走過一站路的距離，再穿過一片僻靜的小樹林就到了。李響已經踩著彩虹斑馬線走進小樹林，書包上的小恐龍掛件晃啊晃，每片鱗片上都寫著不開心。

“整天就會教訓我，我玩手機就是不對、不是正事兒，你們大人玩手機就是正事兒？”他踢飛一顆松果，看它骨碌碌地滾進灌木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也都在背著我玩游戲！你們也就有本事管我，不讓我玩游戲。

真有本事，你去堵游戲公司的大門，別讓他們開發游戲啊！還動不動說為了我好。哼，為了我好？還不是我考了好成績，你們更有面子！就知道讓我學習！學習！學習！唉，什么時候才能痛痛快快地玩游戲沒人管！”

李響的運動鞋突然被凸起的樹根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蹌著往前沖了幾步。他慌忙抓住旁邊的白樺樹，掌心蹭下一塊斑駁的樹皮。

“連樹根都跟我作對！”他氣呼呼地踢了踢腳下的土疙瘩，鞋尖沾上了濕潤的苔蘚。晨露從葉尖滴落，正好砸在他后頸，涼得他縮了縮脖子。

李響正準備繼續往前走，忽然注意到草叢里閃過的金屬光澤。他撥開沾著露水的狗尾草，一部手機靜靜地躺在碎石子中間，屏幕還亮著貪吃蛇的游戲畫面。

“喂——有人丟手機了嗎？”他朝著樹林深處喊。回聲驚飛了灌木叢里的麻雀，撲棱棱的振翅聲像在地上撒了把玻璃珠。十幾秒鐘后，只留下風吹樹葉的沙沙響。李響小心地捏著邊緣撿起手機來，陽光透過樹葉在屏幕上投下晃動的光斑，照出他鼻尖沾著的一點兒泥巴。

突然，一道藍光從手機中發出，緊接著一個有著AI音調的聲音響起來：“你好！歡迎激活未來手機！”

李響嚇了一跳，差點兒把手機摔到地上。

“請拿穩手機，現在開始刷臉驗證！請按圖示，把臉挪動到手機屏幕的取景框中。”

李響半信半疑，按照提示操作。

“很好，請眨眼。”“很好，請張嘴。”

“很好，請向左或向右緩慢轉頭。”

“很好。身份確認通過，您就是未來手機奇奇的主人李響。”

李響剛碰到冰涼的手機殼，突然想起科學課上的安全警告，趕緊把手機放回原處：“別跟我來這套！肯定是新型電子裝置，電視里說新型掃描儀會讀取虹膜！我才不會中計呢！”

這時，遠遠傳來學校上課預備鈴聲，李響拔腿就跑。但接下來詭異的一幕發生了，他身后竟然傳來一個聲音：“等一等，李響！您今年12歲，在濱海中學初一2班，您爸爸叫李周，媽媽叫秦夢瑤，妹妹叫李朵。班主任唐老師今天會發測試成績，您排名21，比上次考試名次低5名，出現了嚴重退步！總之，您如果想過今天這關就得帶上我！”

李響吃驚地停下腳步，尋找聲音的來源：“你誰啊？我要遲到了，沒時間和你玩捉迷藏，快點兒出來吧！”

“別找了，說話的是我啊！”聲音從腳下傳來。嘿，剛才被丟掉的手機竟然追了上來！

李響低頭看著手機：“啊！怎么會是你？一部手機不僅會說話，還會走路？”

“是啊，是啊！我可不是普通的手機，我剛才說了，我是一部超智能的未來手機！我還有名字呢，我的名字叫奇奇！”手機自我介紹。

李響用兩個手指捏住手機，高高舉起，上下左右仔細端詳：“未來手機？”

“是啊。您今天想要過關的話，就把我帶在身邊！我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識八卦，通奇門，懂遁甲，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載，可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簡單說來就是，我可以知道所有和您相關的事情，還能幫您實現所有的愿望！”手機搖頭晃腦。

李響詫異片刻，前后左右張望，確信再無他人，他把手機揣進口袋，飛快地向學校跑去。

口袋里，手機還在兀自喋喋不休：“記住，我的名字叫奇奇，需要我時就叫我的名字！奇是奇妙的奇，奇怪的奇，神奇的奇，驚奇的奇，稀奇的奇……”

李響跑進校園，看不見一個隨意走動的人影。明媚的陽光下，有的教室已經傳出瑯瑯的讀書聲；操場上，上體育課的班級已經排好隊形。李響心想，這下壞了，要遲到了。

掛著“初一2班”牌子的教室里，班主任唐筱掐著腰，看著墻上的掛鐘，讀著秒數：“昨天我說過，再有遲到的同學就懲罰打掃一個星期的衛生！我強調得那么嚴格，李響竟然還頂風作案！以前他可從未遲到過，我看他這次純粹是迫不及待想為大家服務了吧！”

李響貓腰低頭躲在走廊里，從后門窗戶看到這番景象，急得汗水從額頭流下來：“慘了，我怎么忘記今天第一節是‘唐僧’的了？第一次遲到就落在‘唐僧’手里，這下真的慘了！”

唐筱不到40歲，卻已經頭發斑白，加上她平時不注意打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許多。幾年前，唐筱7歲的兒子在車禍中身亡，她一夜之間白了頭。同事們都勸她再生一個，她當時正帶畢業班，無暇顧及；送走畢業班，再提醒她時，她說不生了，她的學生就是她的孩子。因此，看著虛度光陰的學生，她就特別心痛，會翻來覆去地嘮叨，像唐僧念緊箍咒。久而久之，孩子們就偷偷送給她一個“唐僧”的昵稱。

李響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這讓他想起他剛剛得到一部超智能的未來手機。他靈機一動：“奇奇，你說能幫我，我的所有愿望都能實現，是真的嗎？”

“您的愿望，奇奇當然會幫您實現。不過，提醒您注意以下三點：一、不能告訴任何人奇奇的存在；二、請記住時間不可逆轉，您要好好珍惜當下……”

“廢話真多！快點兒吧，把語速提高兩倍，急死人了！”

“三、如果違反以上兩條規則，將導致不可預知的后果。操作模式有三種：一種是菜單式，有些麻煩，好處是直觀；一種是語音式，有什么要求可以隨時說，簡單方便，不過風險很大，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去執行，并且您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就無法撤回，因此一定要謹慎使用！還有一種是無人駕馭，由我來自動判斷您的心事，然后做出……”

“你怎么比唐僧還啰唆！就語音吧，快啊，快點兒幫我過關！”剛才唐僧都點自己的名了，弄不好就要打掃一個星期的衛生，那得多耽誤“吃雞”啊！李響真是急了。

“主人，奇奇很樂意為您效勞！請看菜單！”隨著這聲音，手機上出現三個選項：時間慢進、時間快進、時間靜止。

李響的瞳孔突然放大成小滿月，手指頭懸在手機殼上微微發抖：“這不會是真的吧？就跟科幻電影里那種會變形的手機似的！”

“那是當然。請選擇！”

“時間靜止！”李響話音剛落，一道藍光閃過，一連串嗡嗡嗡的聲音中，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看起來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從手機里彈出，一個漂亮的前滾翻，落在李響面前。

這就是奇奇？李響看呆了。奇奇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有效時間一分鐘。”

李響的校服領子突然立起來，像被施了定身咒。走廊外的足球懸在半空，像被蜘蛛俠的蛛網粘住了，踢球的小伙伴們張著O形嘴，活脫脫一群被按了暫停鍵的樂高小人。操場邊上，驚起來的鳥兒朝樹的方向展翅欲飛，身后的胖橘貓正奓著毛，爪尖離麻雀尾巴只有一粒芝麻的距離！

李響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把臉貼在走廊落地窗的玻璃上，努力地想看清楚那只胖貓有沒有抓到小鳥，射門的同學有沒有進球……

“主人，如果我是您的話，就會抓住機會。”奇奇提醒。

“哦，對，有正事！”李響回過神來，趕緊腳下抹油，一溜煙地溜進教室。

第三章

唐筱說著李響遲到的事，忍不住生氣地拍了下桌子，茶杯被打翻。茶杯倒下一半，說時遲，那時快，溜進教室的李響順手把茶杯扶正。李響回到自己座位上落座的一剎那，時間恢復了正常，上課鈴聲響起。

唐筱不解地看著李響出現在座位上，使勁眨眼睛：“李響？你剛才不是……你動作挺快的呀！是從后門溜進來的吧？”

李響委屈地大叫：“沒有啊，唐老師，我從前門進來的，不信您問班長！”

“唐老師，李響確實是從前門進來的！”班長王思思站起來證明。她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因為乖巧懂事、學習成績好，深得各科老師喜愛。

“奇了怪了，你……”一向誠實的班長都這么說了，唐筱不得不信，但目光依然疑惑。

李響狡黠地一笑：“唐老師，您剛才差點兒碰倒了茶杯，還是我扶正的呢！您可能沒有注意到，我可一直都在呢！”

“那好吧！全班同學都到齊了，現在開始上課！”唐筱決定不再追究。

“起立！”王思思喊道。

“老師好！”

“同學們好，同學們請坐！”

唐筱環視教室一周，取出一疊試卷，讓王思思分發到每個同學手里后，她敲敲講臺：“前天的摸底測試成績出來了。現在，我來和大家總結一下。總體來說，大家這次的成績還是比較理想的，只有個別同學的成績需要重視起來。特別是李響同學，這次的測試成績非常不理想……”

“請您對本次服務進行評價，非常滿意請按1，滿意請按2，差強人意請按3，不滿意請按4，非常不滿意請按5……”手機里奇奇的聲音突然響起。

李響嚇了一跳，急忙制止：“快閉嘴吧你！”

全班同學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李響身上。

“未識別選項，請重新評價。”手機置若罔聞，仍然按部就班。李響急得滿頭大汗，慌亂地看著唐筱，希望她沒有聽到。

“李響同學，請你站起來，解釋一下為什么要讓我閉嘴。”果不其然，唐筱也聽到了。

李響站起來，尷尬地撓著頭：“唐老師，我剛才不是說您！”

“那你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給我說清楚，你剛才是在和誰說話，說誰呢？”唐筱的表情嚴肅。

李響后面座位上的藍天站起來：“老師，他在跟我說話呢。他的鞋帶開了，我拍了拍他，想提醒他一下，結果他誤會了，以為我要在上課時間和他說話！”

藍天是李響的“老鐵”。他上課時安靜得像圖書館的3D模型，作業本干凈得讓班長懷疑他偷偷買了“學霸打印機”。大家還知道這個“文靜”的男生身懷兩項無敵絕技：第一是通關，不僅每個游戲他都是全班第一個闖關成功，而且還熱心助人——有次值日生打翻墨水淹了講臺，他掏出吸墨棉悄悄收拾殘局；第二是彩虹屁，不僅對同學們亂放，對老師也一樣——教師節他給每科老師定制“學科盲盒”：數學盒里裝著π形餅干，英語盒塞著會報單詞的尖叫雞……就因為這些神奇的本領，他不僅在同學們中間人緣極好，且每次班里有同學闖禍，老師都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李響扭頭投以感激的目光，沖藍天眨眨眼，捂住嘴輕聲道：“謝謝你！有空請你‘吃雞’！”

唐筱的表情松弛下來，沖兩個人點點頭：“好吧，你們兩個先坐下吧。剛才的點評被打斷了，我就額外多說兩句。”

“有時候，我就想，作為一個老師，其實就是教你們如何在知識的海洋里游泳，并且還要陪伴你們暢游一段旅程。可是，現實情況往往是，老師經常游著游著就會發現，有的同學已經上岸了，有的同學已經快淹死了，沒學會的同學，老師還得游回去撈。所以，今天點評的測試中的這些問題，會了的同學就相當于已經上岸了……”

藍天把身體往前湊湊，小聲對李響嘀咕：“‘唐僧’又開始念咒了，天天都是這套，真沒勁！”

李響用試卷擋住嘴巴，身體后仰：“唉，我怎么覺得她好像說上癮了啊？隔三岔五地就說這么一遍，真跟唐僧念咒似的，也不嫌啰唆。”

“您的意思，想讓我把唐老師修理修理？”奇奇突然大聲插話。

李響嚇了一跳，提心吊膽地往前后左右打量，發現并沒有人注意到，這才放下心來：“是不是你和我說的話，其他人都聽不見啊？”

“是的啊，咱們兩個的對話，為什么要讓其他人聽見呢？”

“你的意思是你能把唐老師啰唆的習慣給改了？”

“當然了，我說過的，我可以幫您實現所有的愿望！”

“算了，不管唐老師了。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上學，想逃課玩一天，是不是也沒有關系？”

隨著指令的執行，李響自由痛快地在公園里玩了一天游戲，直到保安過來，提醒天已經黑了。

“壞了！我一天沒在學校，要是被老師告訴我媽，那回到家不得被她嘮叨？奇奇，刪除模式，把我今天沒在學校這段統統刪去！”

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

李響背著書包回到家，一進門就喊：“我回來了！”

正在做飯的李周從廚房探出頭：“李響回來了，洗洗手，茶幾上有洗好的水果！”

李響有些心虛：“老媽呢？”

秦夢瑤用毛巾擦著頭發從浴室里出來，用手指了指茶幾上的一摞書：“李響，我今天出去辦事兒，正好路過新華書店，就順帶著給你買了幾本書。以后，你就別只想著玩手機了，有時間多讀讀書。”

老媽的表情沒有一點兒異常，李響放心了，他抱起茶幾上的書，對秦夢瑤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兒向自己房間跑去。

進了房間，李響用腳把門踢上，將懷里的書和背上的書包摔在桌子上，一下子撲倒在床上，兩手用力拍著床，腳撲騰著，大笑起來：“這可真是太好了！以后，我玩游戲老媽就不知道了，我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盡管您媽不知道您在玩游戲，不會再因為這個事情說您，可是，您的時間一去不復返，您沒有把時間用在學習上，您的學業就會荒廢掉，老是盯著手機看，視力就會繼續變差，所以，您還是要好好考慮……”奇奇提醒。

“哎呀，你怎么變成我媽2.0啦！本來還想讓你當我的秘密武器，結果你和老媽組隊開嘮叨buff！”李響說話快得像開了三倍速，“我告訴你，我聰明著呢！學習這事就像玩消消樂，biu、biu、biu三下就過關啦！等以后科技點滿級了，直接給我安個鈦合金八倍眼，草叢里的吉利服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今后不要再給我提這兩個茬！”

“好的，對不起，主人！奇奇以后不會再提！”

“李響，出來吃飯了！”聽見老媽喊自己，李響走出房間，在餐桌前坐下。李朵看了李響一眼，故意顯擺：“媽媽，我今天吃飯就沒有玩平板電腦。”

“李朵真乖，媽媽給你買的那些動漫書，你喜歡嗎？”秦夢瑤看著李朵，滿臉都是寵溺。

“喜歡。”李朵用力點頭。

李響飛快地扒完米飯，放下碗筷：“我飽了！”

“那就去寫作業吧，寫完以后記得戴一會兒視力矯正儀！”秦夢瑤囑咐。

李響蹦進房間，突然急剎車——墻上科比海報的臉蛋上，居然粘著會笑的粉紅豬！他鼻子都快貼到墻上了，然后倒退三步掃視全場：科比海報的籃球變成了發光的荷包蛋，庫里的三分球姿勢上掛滿會眨眼的星星粘貼。最絕的是書架上的真籃球，現在活像被撒了亮片的海膽精，在燈光下要閃瞎人眼！

第四章

李響一陣風似的沖進餐廳，怒不可遏地對著李朵大聲嚷嚷：“李朵，你也太過分了吧！”

李朵無辜地眨著大眼睛看著李響。

秦夢瑤吃驚地問：“怎么了，李響，出什么事了？”

李響跑回屋抱出“海膽精”：“看看我的籃球！被她搞成這個樣子，我還怎么拿出去打啊！還有我的海報，她把她的小粘貼都貼到我的海報上了！”

“哥哥，我看爸爸給我買了那么多小粘貼，你沒有，所以我就想分給你一些。海報和籃球上都光禿禿的……我就想給你換個新皮膚嘛，那樣多好看呀！”李朵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好看什么！你喜歡并不代表我喜歡，你經過我的同意了嗎，就亂碰我的東西！你貼那個東西，就是為了讓你自己覺得好看，根本不是為了我！你要是真的想對我好，就得先問問我愿不愿意讓你貼！”李響憤怒地大喊。

“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兒呢！你要是不喜歡，撕下來就行了，看你一驚一乍的！”秦夢瑤不以為然。

“什么叫撕下來就行了，那我上次給我同桌后背上貼個字條，您怎么不告訴她撕下來就行了？您為什么非讓我向她道歉，差點兒還要動手揍我？我是您親生的嗎！連句話都不肯幫著我說，偏心眼兒！”李響越說越生氣。

“你貼女同學背上的紙條上寫的那是什么？‘齙牙妹’。多傷女孩子的自尊呀！我讓你給人家道歉，是對你好。”秦夢瑤也火了。

“對我好，又說對我好！你們每個人都對我好，就我自己對我不好，行了吧？”李響感覺人人都在針對自己，他氣鼓鼓地摔門出去。

“哥哥，哥哥！”李朵抱著餅干盒追出來好遠，累得小臉通紅，“這是我攢的彩虹小熊餅干，你一捏它夾心就會發光！”她踮著腳把盒子舉過頭頂：“哥哥，給，可好吃啦！”

“幼稚，就知道吃！”李響將腳邊的石子踢出老遠，“別跟著我！我不想再看見你！

我希望你立刻、馬上、永遠從我身邊消失！”

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

不好，奇奇不會自動執行了吧？李響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李朵果然不見了：“奇奇！我、我就是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

“主人，現在是自動駕馭模式！我提醒過您啊，您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當真，都會去執行。您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

他嘟囔道：“沒了才好呢，以后就清靜了！奇奇，你還是再回到語音模式吧，有了我的確認再執行！”

“好的，主人。已切換到語音模式！”

這時，李周在后面大喊：“李響，等等我！”

李響裝作沒聽見，繼續氣鼓鼓地往前走。李周追上來，摟住李響的肩膀，氣喘吁吁道：“剛才，我就上個衛生間的工夫，你怎么又和你媽鬧別扭了？李響，你媽這兩天由于工作上的事情，心情有些不好，說話愛著急，你要多理解她一下。”

李響甩掉李周的胳膊：“您和我說這些干嗎？我又不是您親兒子，回去跟你們的朵朵說去！反正在你們眼里，只有那個朵朵才乖，理解人，討人喜歡，她什么都好，我不會理解人，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如她！”

李周拍拍李響的肩膀：“哈哈！這可不是我和你媽說的，是你自己瞎尋思出來的啊。你這小屁孩兒，連只小貓都嫉妒啊！我告訴你吧，你媽這兩天工作遇上點兒事，確實有些郁悶。”

李周說我連只小貓都嫉妒，是什么意思？他們大人總把手機倒扣著說話，跟地下黨交換秘密電碼似的！老媽會有啥郁悶呢？李響好奇地想。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前走。路邊有一家冰激凌店，李周眼睛一亮，拉著李響就往里走：“走，進去吃個冰激凌，咱爺兒倆邊吃邊聊。”

“我……現在不想吃！”李響硬撐。看見自己最喜歡的冰激凌，他心里早就在流口水了。但他覺得自己不能這么輕易被李周收買。

“嘿，連冰激凌都不想吃了。那好吧，我想吃了，你陪著我，可以吧？”李周不由分說，硬拉著李響走進冰激凌店。

店里的客人不多，服務生把兩個人引導到一個靠窗的小桌旁。李周對服務生說：“來兩個巧克力冰激凌！”

看著服務生離開，李周伏在李響耳邊，像一對好朋友似的小聲耳語：“平時你媽不讓我吃，今天我可是跟著你沾光了！”

李響仍然冷著臉：“她干嗎不讓您吃啊？”

“你媽說吃涼的東西會有損人體的陽氣，加重體內的濕氣，對身體不好！”

“老媽整天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夏天說濕氣有毒，冬天又開加濕器噴云吐霧的！上次說我喝冷飲傷胃，自己天天嘬奶茶！這也太雙標了吧！就像……就像……”他卡殼兩秒突然蹦起來，“反正就是不公平！”

“嘿嘿，這兩種濕氣可不是一個東西！不過，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聽你媽說過，按照中醫的說法，濕氣是萬病之源！”

服務生走過來，從托盤上取下兩盒冰激凌放在桌上。李周一一打開，將一盒推給李響，另一盒拉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勺放進嘴里，陶醉地閉上眼睛：“啊，久違的味道。”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拍個照片！”

李周湊近李響，用手機對準兩個人：“笑一個！”

李響配合地故意齜牙咧嘴，一邊提醒：“小心被老媽看到！”

李周將拍好的照片發朋友圈，話中有話：“看到就看到，看到她就放心了！”

“接著說啊，老媽為什么郁悶呀？”李響還記掛著剛才的話題。

“這次他們單位有晉升機會，她因為學歷不夠被卡下來，所以很郁悶。你媽對你的學習要求嚴格，就是不想你將來像她那樣因為學歷而錯過很多機會。”李周解釋。

沒想到大人的世界也有這么多煩惱，李響的表情慢慢放松下來。

“所以，我說要讓你多理解你媽。我們那會兒常聽一首叫《女人花》的歌，你媽就是咱家的紅花，我倆是咱家的綠葉，以后有什么事兒咱們多溝通，能解決的就盡量別給你媽添麻煩……說實話，能有你媽這么能干的老婆和你這么省心的兒子，我現在很知足。”

李響很意外：“就我，還算省心？”

“是啊！你從來都沒有曠課逃學，在學校里也不惹是生非，幾乎沒有和同學鬧過矛盾，沒被老師請過家長，學習成績不算太好吧，也不能說很差，除了視力之外，你的身體也很健康，感冒發燒的時候都少有……”李周掰著手指頭，一一數說，“這還不夠讓我們省心的？就一點，如果玩游戲時能控制好時間，那就更好不過了！”

第五章

李響低下頭，想起今天自己剛剛逃了一天課，不禁緊張起來，心“咚咚咚”跳個不停。

李周接著說道：“李響，我最近發現一個問題。以前，我們兩個無話不說，可現在我覺得你很多話都不跟我說了，這是為什么？”

李響小聲嘟囔：“我也不知道。”

“你覺得我的感覺對嗎？你是不是有很多話都不對我說了？”李周盯著李響的眼睛。

李響撓頭：“我就感覺你們越來越喜歡教訓我了，好像我在你們面前，干什么都不對。”

“就這些，其他沒了？”

“嗯。就是覺得你們越來越不理解我。”“哦？能不能具體說說？”

“就說上次我給那個女生貼字條的事情吧，老媽只知道我給她貼了字條，可她不知道，這個女生平時專門和我作對，捉弄過我好多次了！”

“噢，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把事情跟你媽說清楚啊。”

“她得給我機會說啊！每次我要解釋時，她就一句話：你不要再說了，我都已經知道了！”

李周若有所思，他指著窗外不遠處一個男人懷里的小孩兒：“李響，第一次見你，你就像他那么大。當時，你的身體很輕，我抱著你，卻仿佛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在我的身上。那時候，我和你媽為了你好，把我們認為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你，實際上也是強加給了你，因為沒有征得你的同意。”

“那時候，我們為你決定一切。可現在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和你媽的思想卻沒有跟著一起長大，還在繼續過去的做法，把我們的想法強加給你。看來，我們確實該反思一下了……”

李周和李響胳膊纏胳膊晃進家門。李周扯著嗓子喊：“老婆，我們回來了！”

秦夢瑤抬頭看了一眼他們，舉著手機問道：“你們爺兒倆干什么壞事去了？我可是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李周給秦夢瑤遞個眼色：“我是故意讓你看到的。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拍照的水平越來越高了？”

李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四下張望：“老媽，李朵呢？睡了嗎？”

秦夢瑤眼睛往沙發上瞟了瞟：“那不，在那里，睡了。咱家數它的日子最舒服了，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李響順著秦夢瑤的目光向沙發上看去：一只黑臉暹羅貓蜷縮在沙發上睡得正香，還打著小呼嚕。

這只貓好面熟，在哪里見過，可是……李響驚訝地瞪大眼睛：“那是只貓啊！我說的是我妹妹，李朵！李朵去哪兒了？”

秦夢瑤奇怪地看著李響：“你這孩子今天怎么了？李朵不是在這里好好的嘛！”

李響驚呆了！他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跑進李朵的房間，發現原來妹妹的粉紅色公主房竟然變成一個儲物間，里面堆滿雜物。他又跑到客廳懸掛的全家福前仔細察看：照片上只有李周、秦夢瑤和他，原本坐在秦夢瑤懷里的妹妹李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貓。

李響指著墻上的照片，緊張地問：“老媽，您和李周給我生的那個妹妹呢？就是老喜歡向您打我小報告的那個。”

秦夢瑤和李周對望一眼，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李響。秦夢瑤走過去伸手摸摸李響的額頭：“沒發燒啊。你這孩子，今天這是怎么了？你哪里來的妹妹啊？”

李響突然意識到，這應該是奇奇的“功勞”。他拿開秦夢瑤的手：“這兩天我沒睡好。我的意思是，我想讓您和李周再給我生個妹妹，我也好有個伴兒，到時候也給您打打我的小報告什么的，多有意思啊！當然，我這只是個建議，具體您和李周來定。不早了，我去睡了啊！”

李響走進自己房間，海報上仍然貼滿小粘貼，籃球依然閃耀奪目，科比的臉蛋上依然粘著會笑的粉紅豬……

明明今天早晨妹妹還在呢！李響嘆了口氣：“我是在做夢吧？李朵怎么會消失不見呢？”

“您不是在做夢。您對我說，這個妹妹您早就不想要了，誰愿意要就給誰得了！我是按照您的意愿，將她變走的呀！”奇奇接話。

李響無奈地嘆口氣，上床躺下，閉上眼睛。

“嘆什么氣？我告訴過您的啊，您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當真，都會去執行。您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奇奇再次重申。

李響輾轉反側，第一次失眠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迷迷瞪瞪地下了床，半閉著眼睛走進衛生間。撒完尿，看著鏡子里睡眼惺忪的自己，他撓撓頭。李朵突然“噔噔噔”跑進衛生間，遞過來一支牙刷：“哥哥，我幫你擠好牙膏了！”李響看也沒看接過來就放進嘴里，接著，一股辛辣的芥末味兒從口腔直沖到腦門，他頓時眼淚鼻涕泗流、大聲慘叫。

“李朵，你這個討厭鬼，居然拿芥末當牙膏騙我，真是太過分了！”李響扔下牙刷，生氣地沖出去要教訓李朵。李朵趕快跑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下關上門……

李響追過去，用力地拉開門，門一下子掉了。整棟樓突然開始震動，鈴聲大作。

這是地震了嗎？李響驚慌失措，想要跑出去，但是腿腳不聽使喚，動彈不得，他拼命地掙扎……

“李響！李響！”李響睜開眼睛，老媽正在使勁地搖晃自己，“鬧鐘都響了半天了，你怎么還不起來，快點兒，別磨蹭了！”

李響忽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突然想起什么，趕緊打量房間四周：籃球依然活像被撒了亮片的海膽精，科比的臉蛋上依然粘著會笑的粉紅豬，其他的海報上仍然貼滿各種圖案的小粘貼……可是現在，它們看起來似乎并沒有那么難看，特別是科比臉蛋上的會笑粉紅豬，還顯得特別萌。

李響嘆口氣，下床走進衛生間，拿起牙膏擰開蓋聞了聞，確定不是芥末，才放心大膽地擠在牙刷上。牙剛刷了一半，李響又想起一件事。他停下來，嘴里含著牙刷，掏出手機：“奇奇！”

“干嗎呀，大清早的，人家還沒睡醒呢！”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懶洋洋地系著斗篷。

“我問你，李朵真的消失了嗎？”

奇奇警惕地看著李響：“我昨天不是已經告訴過您嗎？您不是后悔了吧？”

李響拔出牙刷：“我后悔？別開玩笑了！現在終于清靜了，我就是確認一下，她不會再回來吧？”

“絕對不會再回來了！”

“好啊，終于可以擺脫這個討厭鬼了！”

“李響，好了沒，快點兒過來吃飯！”聽見秦夢瑤的喊聲，奇奇剎那間消失。

“來了！”李響應著。

秦夢瑤一邊給李響倒牛奶，一邊嘮叨：“公交卡放你桌子上了，別忘了帶！你的書包也太沉了，一些當天用不到的書和本子不要天天裝在書包里！你怎么不梳一下頭啊，看你的頭發亂成什么樣了。你的襪子是不是沒有換，怎么這么大的味兒？”

李響抗議：“老媽，我都知道了，您以后能不能別這么嘮叨呀！一件事情，您翻來覆去地說，不累呀？”

秦夢瑤從衛生間拿出一把梳子，使勁地給李響整理頭發，但是頭發就是不聽話：“我要是跟你說個事，說一遍你就做了，我干嗎還非要說第二遍、第三遍！就是因為給你說什么事，不說上三遍兩遍的，你根本不會去做，我才變得嘮叨起來的！”

第六章

李響熟門熟路地走進藍天家。電視大開著，手機投屏中的游戲角色正蹲在草叢里扭屁股。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盤腿坐在地毯上，肉乎乎的小手在手機屏幕上劃得飛快。

“左邊有人！不對，是右邊！”藍天舉著根咬了一口的香蕉當指揮棒，“快快快趴下裝死！”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好面熟啊！這不正是李朵嗎？她怎么在藍天家里？李響好奇地問藍天：“天天，這是誰呀？”

小姑娘邊跳邊回頭打招呼：“哈嘍，李響哥哥！”

李響愣住了：“李朵？你怎么……”

藍天拍著李響的肩：“我妹妹藍蕊！怎么，不認識了？”

李響撓著頭：“什么？藍蕊？你妹妹和我妹妹長得太像了！”

這下輪到藍天驚訝了：“你妹妹？你不是獨生子嗎？什么時候有妹妹的？”

李響一下子醒悟過來：“啊？哦，對了，我是說，我要是也有個這樣的妹妹就好了！”他趴在藍天耳邊，小聲地問，“你妹妹……是撿來的吧？”

藍天丟給李響一個大大的白眼：“說什么呢！你媽是不是告訴過你，你是撿來的啊？或者是充話費、安裝寬帶、別人送的啊？你個傻瓜，你不會到現在還相信這種幼稚的謊言吧？”

李響笑著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

藍天大聲聲明：“我妹妹可是我媽親生的！剛出生時你來找我玩兒，說我妹妹的臉皺得和猴子屁股一樣，我還和你吵了一架，好幾天都不搭理你呢！你怎么現在都忘了？”

“響響哥哥笨笨！你次（吃）太多咕咕雞的屁屁藥水啦！腦瓜變成搖搖車咯！”藍蕊小腳丫跺得像跳跳蛙。

藍天陪著藍蕊開心地大笑起來。李響頓時滿臉通紅，氣急敗壞地反擊：“你帶著妹妹玩游戲，小心被你爸媽看見！”

“哈哈，不怕，就玩一小會兒！”藍天過來拉李響，“李響，你來和蕊蕊‘吃雞’吧，她玩得可好了！”

李響頓時滿臉通紅。

“哇哦！響響哥哥的臉變成煮餃餃的小太陽啦！”藍蕊突然蹦到李響面前，小手捧著臉蛋做開花狀，“紅撲撲的像佩奇吹泡泡的小番茄！”

“哈哈哈！李響你別生氣，我妹妹平時就經常對我各種惡作劇，可搞笑了！來，咱們一起玩跳舞毯吧！”藍天過來拉李響。

“不不不，你們跳！我到陽臺上給老媽打個電話。”李響一扭身，躲開藍天的手。他一個人溜達到陽臺，看四下無人，小聲呼叫：“奇奇！”

一道藍光，奇奇彈出：“又叫人家干什么？”

李響滿臉不解：“這是怎么回事？李朵怎么變成天天的妹妹了？她在我家是花朵，到他家竟成花蕊了！”

“您當時說您希望妹妹立刻、馬上、永遠從您身邊消失！我是按照您的愿望，將她變走的呀！藍天想要個妹妹，所以您妹妹就成了藍天的妹妹了。”

“你的意思，我們家里的那只貓，就是以前藍天家的那只？”

“沒錯啊！您還說那只貓是挖煤工！”

“怪不得我看那只貓很面熟，怎么會這樣呢？”

“這個事情說來話長了。虛無是宇宙之本源、萬物之歸宿，其實都是為它本身存在的載體……”

“能不能別跟數學老師似的繞來繞去！要說啥就痛快說！”

“嘿嘿，你們將來會學到能量守恒定律。生命也是能量存在的一種形式，每個家庭里的能量都不會消失，只會轉換存在的方式……”

“說些我學過的，別老整我聽不懂的！”

“那就比喻為種蘿卜吧。每家的蘿卜坑都是固定的，比如你家本來有4個人，就相當于有4個蘿卜，李朵這棵蘿卜拔掉以后留了1個坑，這坑怎么辦？”

“拿藍天家的貓來填？”

“正確！天天家也是4個坑啊，他爸爸、媽媽、天天和貓，這貓給你了，貓的坑就……”

“李朵填？”

“回答正確，加10分！”

“藍天這家伙拿只貓就把我妹妹換走了，這下我可虧大發了！”

“您可不要再說您后悔了啊！我對您說過多少遍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

李響耷拉著腦袋從陽臺回來，藍天和藍蕊仍在興致勃勃地蹦蹦跳跳。李響無聊地在客廳里轉悠。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沙發旁的一只籃球，上面粘滿了鉆石粘貼，以至于整只球成了一只亮閃閃的鉆石粘貼球——這球怎么打呀？

藍天得意地炫耀：“這是藍蕊給我貼的，怎么樣，好看吧？”他走過來捧起籃球，細細指點著讓李響看，“看看，這貼的水平，一點兒縫隙都沒有！這球要是打起來，粘貼絕對掉不下來，肯定是整個球場里最炫的球！”

李響皺眉頭：“可是你一大老爺們兒貼這個，是不是有點兒……惡心啊？”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藝術？”藍天不屑，“藝術就是創意，并不分男女，男的藝術家也有化妝穿裙子的呢！我妹妹才5歲啊！你看看她貼的這些小粘貼的配色，看著就讓人心情愉快！”

李響一時語塞。一低頭，看見藍天的腳指甲居然有指甲油，不由得指著大笑道：“哈哈哈，你腳丫子弄上顏色，不會也是想心情愉快吧？”

藍天一本正經：“你笑什么！這是我的幸運色，我妹妹給我涂的，這叫幸運每一步！知道什么叫幸運嗎？就是可以‘大吉大利，天天吃雞’！”

李響撇嘴：“你不是吧，騙小孩子的話也信？”

藍天趴在李響耳邊，小聲道：“我才不信這個呢！不過，只要她高興就好了，昨天她給我涂了好久的……”說著，藍天把腳抬起來湊到李響臉前，“你看看，涂得多好，都沒有涂過界！”

李響捂住鼻子：“去去去！快拿開你那五香味兒麻辣大豬爪！”

“哈哈哈！”藍天大笑著收回腳。

“真看不出來呀，你這么寵你妹妹！”

“這有什么奇怪的，她比我小，我照顧她是應該的！再說了，她開心，我也省事兒；她要是不開心了，還得我把她再哄開心，豈不麻煩？”

“你不覺得她會分走爸爸媽媽的愛嗎？”

“怎么會呢，愛不會因為多一個人而減少，相反，多一個人就會多一份愛！有了妹妹，就多一個人關心我！”

“可是她給你搗亂，亂貼亂畫，你不覺得很討厭嗎？”

“小粘貼是她最喜歡的東西，她能給我貼，就是和我分享，我怎么會討厭呢？高興才對！媽媽說，兄妹相處就像照鏡子一樣，如果我一直對妹妹兇，妹妹也會對我兇；如果我對她好，她也會對我好。媽媽說得多有道理！”

平時跟漏氣籃球似的藍天居然開竅了！李響有些意外，這悶葫蘆今天咋突然變暖寶寶了？

李響不由得出神了。他突然想起，有一次自己生病，李朵學著大人的樣子用毛巾給自己降溫，可是自己當時卻氣勢洶洶地轟走了她。如果自己像藍天一樣耐心，對妹妹多一分理解，哪怕有那么一點點，只要百分之一，也就不至于……

藍天的爸爸走過來：“天天，該吃晚飯了，讓李響同學給家里打個電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不然他爸媽該著急了。”

李響意識到該走了：“謝謝叔叔，我還是回家吃吧，爸媽都等著我呢！天天、藍蕊，再見！”

藍天又陪藍蕊玩起了魔方。他眼睛盯著魔方，心不在焉地揮揮手：“李響，再見，再來玩兒呀！”

李響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表情復雜地看了一眼藍天和藍蕊，走出了藍天的家。

“……讓你陪妹妹玩兒，你就帶她玩游戲？是不是你倆都想像李響那樣，小小年紀就架上眼鏡……”身后隱隱傳來藍天爸爸的斥責聲。

第七章

李響手插在褲袋里，無精打采地低著頭走著。走了一段路，李響突然叫道：“奇奇！”

奇奇應聲答道：“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上次亂扔垃圾那一回，又不是只有我自己扔，唐老師卻只罰我抄校規，沒有處罰其他人。尤其是班長王思思，平時也亂丟垃圾，我報告老師好幾次，但是唐老師一次都沒有處罰她。是不是因為她家特有錢，老師就偏袒她啊？”

“您想知道唐老師是怎么想的，是吧？這個簡單，您選擇倒放模式就行。”

“奇奇，倒放模式！”

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

隨著奇奇指令的執行，李響面前出現了學校的辦公室，老師們正在一起辦公。

一位男老師忽然嘆口氣，對唐筱說：“聽說你們班上那個叫李響的孩子，前兩天在課堂上當面說你沒有邏輯？這孩子實在是太調皮了，就是應該多罰他抄幾遍校訓，不然就記不住尊敬師長！”

“哦？李響啊，這個孩子就是貪玩兒，自制力差些，還談不上有多么調皮。”唐筱停下手中正在批改的作業，“他很聰明，腦子很快。我老早就發現了，他只要用心，課程內容一點就通，就是心思都放在手機游戲上了。”

男老師嘆口氣：“現在不少孩子有手機癮。我班里的馬小虎上課玩手機被我沒收了，緊接著到了課間就有同學來報信，說他在衛生間里出事了。我一溜兒小跑跟著跑到衛生間，發現他蹲在馬桶上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可把我嚇壞了！結果你們猜怎么著？他喘著粗氣對我說：‘給我用會兒手機就好了！我蹲馬桶得看著手機，沒有手機，我屙不出來！’”

老師們哄堂大笑。

唐筱說道：“我剛打聽到有戒除手機癮的特訓營，已經跟李響爸爸商量過了，放了暑假就把李響送過去。”

男老師很高興：“太好了，聯系方式也給我唄，我做做馬小虎家長的工作！”

一位女老師插話：“唐老師，我發現這個叫李響的男生，眉眼和你以前的孩子很像，是吧？如果你的孩子還在的話，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大了？”

“從李響一進我們班，我就發現了，他的眉眼之間、說話走路的樣子，都和我的兒子有相似之處，有時候我看著他，就會想到自己的兒子。如果我兒子還活著的話，應該也上初一了。李響和他的性格也有些像，甚至愛犯的小毛病也一樣。所以，我有時候批評李響時，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兩個同學同時犯錯誤，我會先批評他。”唐筱臉上閃過一抹憂傷，“從班上這些孩子的身上，我常常會看到自己孩子的影子，所以我就把對兒子的感情轉移到了這些孩子身上，把李響他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男老師慨嘆：“你真是用心良苦，可孩子們小，他們不一定能理解啊！”

“他們背地里叫我‘唐僧’，我可都知道。唐僧也行啊，那我就當他們是一幫小猴崽子。《西游記》里的孫悟空管那幫猴崽子叫‘孩兒們’。班里，我這個唐僧把這些學生都當作自己的‘孩兒們’！”唐筱又笑起來。

“沒想到是這樣！我以為唐老師偏心眼兒呢，原來是把我當成她自己的兒子了，我真是錯怪她了！”李響震驚不已。

到家吃完晚飯，李響一走進自己臥室就鎖好門，又擰了擰門把手確認門鎖好，才呼叫：“奇奇，有沒有辦法讓李朵回來？”

“沒辦法。操作前我已經向您做過風險提示，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

“好了好了，別嘮叨了！我自己想辦法吧！”

“要是我這都算嘮叨，那也完全是因為您！我都說過多少次了，說出去的話……”

“奇奇，手機切換為菜單模式。”

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

李響跳下床，仔細在手機界面翻找各種功能。

“您還是想找撤回功能是吧？別費勁了，不可能撤回的。我說過多少次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奇奇重申。

但李響并不氣餒，直到夜深了，他仍半躺在床上繼續研究。突然，李響叫道：“奇奇！”

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彈出，揉著眼睛：“這么晚了，人家都睡著了！”

“咱們再試試，把李朵找回來吧！”李響的態度十分誠懇。

“您真的是后悔了啊？可是，要找回來是不可能的！您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

“不行，你一定要幫我把李朵找回來。快告訴我，怎么進入手機的隱藏功能？”

“主人，您還知道隱藏功能？佩服，佩服，您對手機的熟悉程度實在非同小可！”奇奇攤攤手，“可是，我沒有隱藏功能啊，我所有的功能都在菜單中寫著呢，沒有藏著掖著。”

“這是什么破手機！普通手機都有的功能，統統都沒有，還聲稱是未來手機，超智能，真是搞笑！二次開發總可以吧？給我二次開發出來撤回功能，你不會告訴我也不能二次開發吧？”

“真的很抱歉，主人，我也沒有開發者模式，我真的沒辦法……”被李響教訓一通，奇奇垂頭喪氣。

李響嘆口氣，逐一按下奇奇胸前的菜單，一一仔細翻看。

“李響，開門！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呢？”門外突然響起媽媽的聲音。

奇奇趕緊彈回手機。李響手忙腳亂將手機塞進被子里，打開門。

“怎么還不睡啊？你在跟誰說話？”秦夢瑤走進來，眼睛像探照燈似的，警惕地四處掃視。

“沒誰，沒和誰說話。”李響緊張地用眼睛瞄著被子。秦夢瑤見狀，一把掀開被子。李響搶先一步將手機抓在手里。

“你的手機哪來的？”秦夢瑤伸過手來，“李響，把手機給我！”

奇奇著急道：“您千萬不能把我交給您媽，否則我就會變磚，死定了！”

李響把手機藏在身后，連連后退：“不，我不能給您！您聽我解釋，老媽！”

秦夢瑤厲色疾言：“我沒空聽你解釋！把手機交給我。”

“老媽，您聽我說，我知道您是對我好，可是，您也得理解我一下，我已經長大了，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讓您管著了！”

“李響，你再大也是媽媽的孩子！即使你七老八十了，我也要管著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奇奇越發著急了：“別聽您媽媽的，到她七八十歲時根本管不了您！我現在就可以把您媽媽的時間拿走，讓她變老。您愿意試試嗎？”

李響努力地對媽媽解釋：“我肯定會愿意，只是……”

突然，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

李響嚇了一跳：“奇奇，剛才那話我不是跟你說的，我是跟我媽說的！”

奇奇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懊悔道：“壞了，主人，晚了！我誤會了。剛才事發突然，我神經繃得太緊，出錯了！但事已至此，無法挽回了。”

李響周圍開始有一團光出現。隨著光的消失，秦夢瑤不見了。

第八章

屋內寂靜得可怕，只有秦夢瑤一個人在燈光下，房間的一切都陳舊不堪。仔細看媽媽，李響嚇了一跳：老媽滿頭白發，滿臉皺紋，彎腰駝背，正看著茶幾上的相框出神。相框里的照片，正是李周和李響吃冰激凌的那張。

李響疑惑地問：“奇奇，這是怎么回事？”奇奇肯定地回答：“您的要求我滿足了，秦夢瑤的時間我全拿走了，現在秦夢瑤正在慢慢老去。您能看見她，但是她看不到您，也聽不見您。”

秦夢瑤拿起相框，仔細擦拭著，喃喃著：“李響，你爸已經睡著了，我睡不著啊。”

“你又好久沒有回家了。爸媽知道你現在是單位的骨干，每天都很忙，爸媽也不舍得打擾你，怕影響你的工作。有時候實在想你了，就找出你的照片來看看。”

“你小時候最喜歡吃冰激凌，我怕傷著你的胃，一直不讓你吃。你爸說偶爾吃一次沒有關系，就偷偷陪著你吃，還專門拍了這張照片讓我看。”

“那個階段，你特別叛逆，因為他不是你親爸，你就叫他李周。他看起來好像并不介意，我以前也一直認為他真的不介意。直到后來，我才知道，他一直都在期盼著你能叫他一聲‘爸爸’。”

“下午我陪他去了趟醫院，醫生說，你爸的病已經到了晚期，這個坎兒怕是邁不過去了。他回來后還是不讓我跟你說，怕你做事時分心。”

“雖然他不是你親爸，可是他關心你、

陪伴你，從來都不會對你發脾氣。即使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里，他連一句大聲的話都舍不得對你說。就算是親爸，又有幾個能做到像他那樣有耐心？可你，都這么多年了，他還是沒聽到你叫他一聲‘爸爸’。”

李響淚水奪眶而出：“奇奇，我不要這樣，快給我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吧！”

“主人，您真奇怪，擁有的時候從來不珍惜，失去了又叫苦連天。我告訴過您很多次，要好好珍惜當下！”奇奇埋怨。

李響大聲哭喊起來：“奇奇，我命令你把老媽的時間還給她，我是你主人！必須聽我的！”

“不可能！我做過風險提示，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

“我以為那是嚇唬我的！那不是真的，對嗎？奇奇，你告訴我呀！”李響痛哭，“我希望這一切都重新來過！”

“每次執行您的指令，我都提示過，可是您都干了什么？每一次您都是任意浪費，隨意揮霍！如果您不改變的話，無論再重來多少次，結果還都是這個樣子。”

李響渾身顫抖，用力撕扯自己的頭發：“是啊，看我都干了什么啊！把妹妹變沒了，把媽媽變老了，爸爸生病了……這都是因為我的愚蠢啊！現在我知道錯了，奇奇，我求求你，你把一切都恢復成原樣吧！我希望有個妹妹每天都來吵醒我，我希望有個老媽每天都對我叨嘮，我希望從小時候就叫李周‘爸爸’……只要你能讓他們都回來，我愿意拿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換！”

奇奇不相信地問：“您說愿意拿一切去交換？”

“是的！我愿意！”李響一邊抹淚，一邊用力點頭，“只要你有辦法讓他們回來，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一切去換！”

奇奇神色凝重起來：“也不是絕對沒有辦法。根據能量守恒定律，您可以把存在的機會給妹妹，把您的時間給媽媽。但是，您就會消失，誰也不會記得您曾經存在過。關于您的一切，大家都會徹底忘記，就像李朵曾經從您家里消失一樣。您愿意嗎？”

李響稍一猶豫，然后態度堅決地大聲道：“我愿意！”

奇奇突然大笑起來：“有意思，哈哈哈……有意思啊！那您可別后悔！”

李響發誓般舉起右手：“我愿意在少先隊隊旗下宣誓：我絕不后悔。我消失，是我咎由自取，我情愿用我的消失，來換取媽媽、爸爸、妹妹都恢復到從前。媽、爸、李朵，是我闖了禍，害得你們變成這樣，我不配出現在你們的生命里。你們就當作我從來沒有出現過吧！”

一道藍光閃過，奇奇從手機里彈出，單膝跪地，雙手一抱：“指令收到，立即生效。”

李響長舒一口氣，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如釋重負。自從李朵消失，他就一直被悔恨折磨著，度日如年。而現在，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想起自己即將要和家人、和這個世界永別，他的眼淚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未來手機的系統已經升級到2.0版本，本次升級版是為主人李響量身打造，升級功能介紹：一、增加了執行前的風險提示……”手機傳來了奇奇的聲音。

“不用介紹了！趕快執行吧，我一刻都不愿意等下去了！”李響抽泣著。

奇奇再次確認：“未來手機執行功能前風險提示：主人，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當真，都會去執行，并且您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一旦說出，無法撤回！”

李響挺直胸膛，在淚光中用力點頭：“不用撤回，我絕不后悔！”

奇奇表情復雜地看著李響。李響漸漸消失……

第九章

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轉一轉

我是一個努力干活兒

還不黏人的小妖精……

早晨的陽光像條金色小蛇，悄悄從窗簾縫兒里溜進來。正在蒙頭大睡的李響被吵醒，發現李朵正在自己床上又蹦又跳又唱歌。他瞇著眼睛大叫：“李朵！你這不叫黏人，叫煩人！你不是小妖精，你是討厭鬼！”

“李響，快起床了，都幾點了！”門外傳來秦夢瑤的催促，她向李朵招手，牽著她的手離開。

“知——道——了！”李響甕聲甕氣地答應著。他閉著眼睛努力地坐起來，睜開眼睛，使勁揉了揉，然后伸了個懶腰，又“撲通”一下重新躺回去。突然，他想起什么，激靈一下坐起來。

李響猛地睜開眼，看見周圍熟悉的一切，驚奇地瞪大眼睛：“我不是消失了嗎？難道我是在做夢？”他使勁掐自己的臉，疼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又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驚奇地發現臉也很疼。他還是不相信，干脆下床使勁地蹦跳。

秦夢瑤經過又退回來：“李響，你在蹦跶什么呢？快點兒洗臉刷牙去！”

李響又仔細打量四周，一切都和原來一樣，什么都沒變。他找到未來手機，顫抖著打開：“奇奇？”

手機微微地泛出些藍光，奇奇彈出，像影子一樣虛弱，似乎一陣風就能被吹散。

李響疑惑地問：“我怎么沒有消失？”

奇奇的聲音微弱：“本來我是真的想讓您消失，可是您的悔恨讓我又起了好奇心，也許給您一次機會，您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李響由衷道：“謝謝你，奇奇！”奇奇變得更淡更模糊。

李響驚叫起來：“奇奇，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奇奇的聲音更加微弱：“對不起，根據能量守恒定律，為了讓您恢復現狀，必須用完我全部的血條……”

李響大哭起來：“奇奇，你不要走。奇奇，我不讓你走！”

“我只能陪您走到這里了。希望您好好珍惜家人、珍惜時間……”奇奇越來越淡，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李響伸出手，拼命想拉住奇奇。然而，他拉了個空。奇奇完全消失在晨光中。突然“啪嗒”一下，一個普通手機模型從天而降，靜靜地落在李響手里——一個像磚一樣死寂的手機模型。

“……否則我就會變磚，死定了！”李響想起很多次奇奇那恐懼的大叫，自己卻從來不相信。原來，他真的會變成磚啊！

李響將手機模型貼在自己臉上，哽咽道：“奇奇，我不想讓你走！”

李響的眼前，不由得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奇奇，奇奇神氣活現地叫著：“簡單說來，就是我能幫您完成所有的愿望！”

“李響，發什么呆，還不趕緊洗臉刷牙！”聽到媽媽的喊聲，李響趕緊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一下淚水，紅著眼睛走出房間。

秦夢瑤正在收拾餐桌，李響想也沒想，從后面一下子抱住秦夢瑤哭起來。

秦夢瑤吃了一驚，轉過身，仔細察看李響：“李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李周也手忙腳亂地摸李響的額頭。

李響抽泣著說：“老媽，對不起！我好想您，我不想讓您變老。”

秦夢瑤很有經驗地問：“什么對不起？是考試又沒考好吧？”

李響搖搖頭：“不是！我……我夢見您老了，然后，就不見了！”

“傻小子，你媽我還年輕著呢！離老還遠著呢！”秦夢瑤笑起來。

李朵用手指劃著自己圓鼓鼓的蘋果小臉：“羞羞臉，哭哭怪！”

李響含著淚對李朵道：“朵朵，以后你想怎么往我的東西上貼小粘貼都可以，籃球和海報可以畫，不過能不能別貼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呀？”

這下，李朵愣住了，她大大的黑眼珠轉了轉，對媽媽說：“媽媽，哥哥是不是次（吃）太多咕咕雞的屁屁藥水啦！腦瓜變成搖搖車咯！”

李周問：“李響，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李響含著淚笑：“爸爸，我沒事兒，就是做了個夢！”

李周指著自己：“剛才，你叫我什么，李響？”

李響提高嗓門，聲音清脆地叫道：“爸爸！”

李周驚喜地問秦夢瑤：“老婆，聽見了吧？李響叫我爸爸了！”

秦夢瑤欣慰地看看李響，對李周道：“那你快答應啊，還愣著干嗎！”又高興地對李響說，“李響，你就多叫他兩聲，讓他過過癮！”

“沒問題！”李響對著李周大聲地叫：“爸爸！”

“唉！”

“爸爸！”“唉！”

餐桌旁，李響戳著盤里的煎雞蛋，自己在那兒叨叨：“我以前真是一個憨憨！小粘貼是朵朵最喜歡的東西，她能給我貼，就是喜歡我，和我分享，我居然嫌她煩；爸爸拼命討我歡心，努力做個好爸爸，我卻對他毫不尊重，甚至還跟他作對；老媽工作那么忙，還每天發60秒語音轟炸護眼攻略，提醒我注意視力，我卻嫌她嘮叨，不想讓她管我……”

秦夢瑤用手拍拍李響的背，安慰道：“能有這個意識就說明有進步，你年齡還小，我們對你并不會求全責備。”

李周沖秦夢瑤擺擺手：“先讓孩子把話說完。”

李響看了一眼李周，一鼓作氣繼續說道：“我沒有辦法保證以后會一直做個好孩子，但是我會努力，不亂發脾氣，不浪費時間，努力學著做個好兒子。我的話說完了！”

李周含著笑，用手摸了摸李響的腦袋。

秦夢瑤瞪大眼睛，盯著李響看了一會兒：“李響，你跟我說實話，這次是不是又沒考好？”

李響拉長聲音：“老——媽！我就不能說說心里話？”

秦夢瑤和李周欣慰地對望一眼，一起笑了。李朵突然像跳跳虎一樣蹦到李響跟前，“啪嘰”一下把星星粘貼拍在他手腕上：“哥哥，你早上沒搶我小熊餅干！”她踮著腳給粘貼吹仙氣：“這是宇宙第一厲害的金剛貼貼，能打敗所有怪獸！”

“李朵！”李響條件反射般地大叫一聲，但馬上將聲音和表情調整到柔和模式，“謝謝你，朵朵！”

秦夢瑤突然想起什么，從抽屜拿出手機，遞給李響：“沒有手機確實不方便，不過以后要少玩兒啊！”

李響接過，順手裝進衣兜：“謝謝老媽，我保證每天只玩一小時。”

李響回房間取書包。房間的書架上，最顯眼的位置換成了手機模型，原來的籃球被移到角落。手機模型默默地矗立著，一束晨光打在上面，熠熠閃亮。

李響背起書包，對手機模型擺擺手：“奇奇，我去上學了！回頭見。”他突然哽咽了，“奇奇，沒有你，我真的有點兒不適應。”

李響戀戀不舍地再看一眼，關上門走出去。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川流，人們一邊大步匆匆走著，一邊低頭看著手機；對面，一輛公交車經過，車上的人也都在低頭看手機。

李響背著書包走在人流中。他掏出手機看看時間，習慣性地劃開游戲界面，但卻警覺地猛然頓住。他用力一甩頭，將手機收進口袋，仰頭挺胸，快步向前走去。

遠處，青山如黛，草如煙。

【林叢，日照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山東省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詩刊》《北京文學》《青島文學》等。著有散文集《浮生紀》、長篇小說《十指相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