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紅:大湖歸來
我從小生活在洞庭湖畔,是看著這湖水長大的,水天一色,舟船鷗鳥點綴。一幅充滿煙火氣的水鄉畫卷。這片土地給了我觀察世界的立足點,是我看待人生的根據地,我的成長與家鄉的發展變化相依相隨。目睹家鄉的巨大變化后,身邊人各種故事融進我的記憶,匯入我的感受,洞庭湖水也給了我創作靈感。
我從事文學寫作多年,一直沒有脫離過沸騰的現實生活,所寫的作品也多是現實題材。《琥珀城》《從未走遠》等,都是基于自己的體驗與感受的藝術再創造,是現實生活給予的寶貴饋贈。
創作《洞庭人家》的5年時間中,我多次深入洞庭湖區采訪,進行田野調查,不僅采訪了100多位漁民,了解了他們三代以上的湖區居住史,還觀察候鳥遷徙,調查湖區重大生態事件始末等,積累了大量一手創作素材。小說中的許玉珍寄寓了我深厚的情感。許玉珍總是散發著柔和可親的母性光輝,在她身上有我母親的影子。每次寫到深情處我眼前會不由自主地出現母親的身影。母親過世以后,我還是經常回老家住上一段。回到老家我才知道,我所念的不是故鄉,而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父母都在,一家人圍坐其樂融融,燈火可親。這部小說就是寫“家”的故事,寫給所有正在為家園努力追夢的人們。作品取名《洞庭人家》,我想由宋家三代人的奮斗志,呈現我們國家改革開放40多年的時代演變,展現湖區百姓從小家到大家再到國家強大興盛的進程。在寫作過程中,我將自己對家鄉的情感傾注其中,洞庭湖在小說中既是地理位置,更是湖區文化符號。我想通過蘆葦蕩、漁歌號子、魚巷子等地域風物,不僅喚醒一代人的集體記憶,更展示代際更迭對社會轉型軌跡的映射,再現湖湘之地的自然底蘊。
許玉珍的兒子、小說的靈魂人物宋明澤的成長就像社會發展的一個縮影。宋明澤的父親宋長江,這位用腳步丈量洞庭深淺的老巡湖人,不幸在抗洪搶險中犧牲,最終將生命融入湖水的褶皺,恰如傳統漁業文明的悲壯謝幕。宋明澤自部隊轉業返鄉后,從一位農貿市場的管理人員成長為民營企業家的人生軌跡,折射出改革開放初期鄉鎮經濟的野蠻生長——他創辦飼料廠時賒購千頭豬仔的膽識,以鄉鎮養殖企業大膽合并市肉聯廠的氣魄,到90年代末開發“洞郡王府”地產項目時的商業嗅覺,無不浸染著市場經濟初潮的奔放氣息。小說以洞庭湖生態變遷為隱性敘事主線,構建起宋家三代人“圍湖—護湖—人湖共生”的生態演進軌跡。
在搞建設才是硬道理的大背景下,洞庭湖畔一夜之間冒出許多帶煙囪的企業與廠礦,產生的污染全部涌向了洞庭湖。2018年岳陽開啟“守護一江碧水”至今,湖區人在洞庭湖畔掀起了一場上下齊心、脫胎換骨的綠色革命:堅持構筑生態屏障,通過“騰籠換鳥”,港口碼頭專項整治,以法治改善環境質量,破解“化工圍江”。標本兼治之下,沿湖污染企業、廠礦或退出或搬遷,全部得到解決。這是我國生態環境保護在洞庭湖濃墨重彩的一筆。
那段時間我就住在岳陽,現場采訪了很多搬遷業主,他們經過思想斗爭,最終還是想通了“人給水讓路,水給人出路”的道理,認識到保護洞庭湖的生態環境就是在保護自己的家園。2021年1月1日零時,長江流域重點水域全面實施“十年禁漁”,洞庭湖有了“喘息”的空間,長江岸線終于重獲生機。起初我就想寫一部家鄉變遷的小說,初稿完成后,我在改稿會上聽到了幾位老師的寶貴建議,整理修改意見后,再次回到老家岳陽繼續打磨作品,期間多次走訪湖區漁民,成為東洞庭湖生態保護協會的一名志愿者。這是我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我經常跟隨他們一起巡湖、守湖,不斷思考如何把這部小說寫透。我提醒自己:文學需要深入生活,需要傾聽與思考,要用發展的眼光看社會,應有勇氣進行自我批評。
我想通過宋家三代人的命運起伏,書寫一部改革開放40余年的地方志。從宋家第一代以許玉珍為代表的傳統匠人精神,到宋明澤體現的改革突圍意識,至宋明澤的雙胞胎兒子云峰、云帆一代的科技創新型實踐,這一演進過程呈現出湖湘文化基因的現代轉化,作品是想探索與發現新時代鄉土中國的新面貌。現在的岳陽是中國最美的生態城市,是觀鳥之都、旅游勝地,當《洞庭人家》的燈火點亮湖岸,我希望大家看到的不僅是宋家三代人的創業史,更是洞庭湖人走向新時代的生態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