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2025年第4期|李治邦:白樺林的眼睛(中篇小說 節選)
李治邦,文化和旅游部優秀專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天津非遺保護協會會長,研究館員。發表長篇小說《紅色浪漫》等七部,中短篇小說二百多部。三次獲得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
白樺林的眼睛
◆◇ 李治邦
· 一 ·
我岳母叫譚秀蘭,一個最普通的中國婦女名字。
1947年初夏到1948年年底,我岳母和我父親做了一年半的假夫妻。當時北平崇文門船板胡同設立了交通站,我父親奉上級安排任站長,同時,上級又安排我岳母做了我父親的妻子,我母親成為伺候他們的傭人。作為一個作家,這段故事我曾經專門寫過,有讀者說我瞎編,我一笑了之。我很關注父親和岳母做假夫妻的一年半日子,問過父親多次,愛說愛笑的父親從來不說,有時候我問急了,父親就戳著我,說,你他媽的想什么了?!我也問過岳母,岳母很鎮定地說,什么也沒有,我們之間一點兒也沒那個意思。倒是我母親曾經透露給我一點兒細節,就是白天岳母跟著父親出去該干什么干什么,晚上母親該睡什么地方就睡什么地方。但我想那一年半,對父親、岳母和母親都是一段不同尋常的經歷。
我的婚姻就是父親和岳母做主的,我跟岳母的女兒紅袖結了婚。我和紅袖是小學同學,我比她大一年級。訂婚時,我在北京某部隊當兵,修地鐵。1978年,部隊精簡,我回到家鄉,沒半年的光景就和紅袖領了結婚證。記得在街道辦事處領完結婚證,看著笑容可掬的辦事員,看著旁邊若無其事的紅袖,想我的婚姻大事就這么輕率地決定了,我很是難過。我對紅袖說去趟廁所。我逃出了辦事處,在附近一個公園的長椅上呆坐著。一群老人在唱京劇,生旦凈末丑輪番登場,鑼鼓家什敲得山響,把唱戲的和看戲的積壓的情緒都宣泄了出來。我擠在人群里,為唱戲的人鼓掌,還學那些戲迷的樣子,扯著嗓子,喝起了彩。喊著喊著,我覺得面頰熱乎乎的,一摸,知道流淚了。我在部隊有女朋友,是一家醫院的護士。只是父親和岳母對我的婚姻橫插上一杠子,我無法反抗。我沒有勇氣告訴女朋友,我在這里已經領了結婚證,我覺得自己很可恥。我知道自己的婚姻遠不如父親和母親那么轟轟烈烈。父親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期間曾經八次被捕,其中有五次是母親成功救出來的。兩個人結婚后,生下兩個哥哥和我。紅袖就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女人,沒有什么愛好,就像一堆泥,捏什么是什么。我與紅袖只能清清淡淡過一生,但這不是我的所想。我和北京的女朋友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在北海劃船,在香山摘紅葉,在潭柘寺銀杏樹下吟詩,在馬克西姆餐廳吃牛扒,都特別默契。正不可自抑,我好像聽見紅袖在大聲呼喚我,那聲音很無助。我打個激靈,匆匆跑回辦事處,老遠看見紅袖在門口站著,看見我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嚶嚶地哭泣,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解釋,廁所太遠了。
婚禮當晚,岳父突然昏倒,被送進醫院。大夫告訴紅袖和我岳父患了胰腺癌,并且是晚期了。我的岳父也不是普通人,在父親和岳母做假夫妻時,岳父是天津和北平的地下聯絡員。那時,他有機會會去探望岳母,但兩個人也只是在崇文門城樓上坐一會兒。我和紅袖婚禮那天,我母親因為高血壓,也住在醫院調養。當時我岳父就是這家醫院的書記,還專門給我母親找了一個單間。沒想到,我岳父白天在婚禮上還和我父母推杯問盞,當晚卻被告之患了胰腺癌,而且是晚期。岳父住院才半個月就危在旦夕,父親催我去醫院,說,你岳父一定要見你,有事要對你說。我走進病房,岳父躺在病床上,形容枯瘦。我父母和我岳母、紅袖都守在他的身邊。岳父朝我招手,我湊過去,心臟急劇地跳動著。岳父有氣無力地說,紅袖是獨生女,你要好好對她。看在我要死的面上,你答應我,一輩子不許和她離婚。我低著腦袋,沉默不語。岳父死拽著我的手,氣喘吁吁地問,你怎么不說話?答應我!他瞪著混濁的眼珠,頑強地重復著這句話。父親狠狠瞪著我,岳母的眼神充滿哀求,紅袖低低飲泣,我無可奈何地說,好,我答應。岳父揮揮手把我父母和我岳母都請走,單單留下我和紅袖。胰腺癌是很疼痛的,岳父滿頭是汗在床上翻滾,我用兩手按住他的雙腿。紅袖急慌慌喊來大夫,給他打了兩針杜冷丁,岳父才稍稍安靜了些。他又讓紅袖出去。紅袖忐忑不安問,爸爸,你要對他說什么?我為什么不能聽?岳父不語。紅袖只好退出病房。岳父讓我靠近他,他微弱地說,我死后,最不放心的就是紅袖。她的弱點是看不起人,但表面上卻總能裝得很恭敬。你岳母這人水性楊花,我一閉眼,她那邊肯定要嫁人。你和紅袖千萬別攔著,攔也攔不住,反倒讓她嫉恨你們。你告訴你父親,就說我說的,別讓他和你岳母接觸,絕對沒他好果子吃。我問,是因為我父親和岳母當年做假夫妻的事情嗎?岳父說,他們在北平做假夫妻時,兩個人都是清白的,是經受住考驗的。我更加疑惑,那你怎么不讓我父親和岳母接觸?岳父說,他們倆……沒說完,就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出屋后,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汗毛孔驟然發脹。所有的人都圍過來問我岳父對我說了什么,我搪塞說是讓我好好照顧紅袖和岳母。但紅袖始終不相信。岳母也反復問我。但我沒有說出實情,我想不透岳父沒有說完的那句話后頭是什么。
岳父在醫院當了十幾年書記,人緣很好,很多大夫和護士來給岳父告別,岳母趴在岳父遺體上哭得死去活來,我們怎么勸也不行。父親走過來,在岳母面前一站,她才停止哭泣。后來,她又在我父親的勸說下勉強吃了一碗小豆粥。岳母對父親說,以后我就孤苦伶仃一個人了。紅袖嫁給你兒子,就成你家的人了。看在我老頭子在北平搞地下工作時是你的聯絡員,我又給你做過假夫妻的面子上,你要是有良心就照顧好紅袖。父親連忙許諾,我們也會照顧好你。不行,就讓我老兒子跟你過,就算你兒子!母親也趕過來,勸解岳母,親家,你放心,老三就是你兒子,讓他照顧你。岳母拉著母親的手,久久沒有松開,沉默著沒說出半句話。父親為岳父的喪事跑來跑去,母親的眼神跟著父親的身影轉來轉去。我抽個空閑問母親,你對我父親張羅我岳父喪事有意見?母親搖搖頭說,你岳父是個好人,我有啥意見。我追問,你怎么悶悶不樂的?母親嘆口氣說,你岳母和你父親做假夫妻的時候,你岳父不放心,我還跟你岳父吵過呢,我說你真是小心眼,總這么盯著干什么?我都這么放心。
說來,一個人有三種隱私。第一種是能告訴朋友的;第二種是能告訴親人的;第三種誰也不能告訴,悄悄地隨骨灰埋葬在地下。每個人的死都會帶走人生最精髓和最私密的東西。岳父對岳母的評價,以及岳父對岳母和我父親的擔心算第三種隱私吧?他卻把第三種隱私告訴了我,他想徹底干凈地離開這個世界,沒有牽掛。想一想,他或許想通過我表達什么。后來,岳母和父親結婚時,我曾經斗膽告訴父親岳父臨死時說的這些話,父親聽完怔了怔,驚訝地說,你岳父真是這么說的?我點了點頭,父親的眼圈有些紅了,對我說,你岳父這么說就對了,我沒有對不起你母親,沒有對不起他。
父親和岳母結婚以前,紅袖從中拼命阻攔,而我卻同意,害得兩個哥哥都不理睬我,說我狼心狗肺,背叛了母親。兩個哥哥又不好跟父親說,把火都撒在我身上。岳母和父親結婚后,岳母對紅袖曾反對自己再婚耿耿于懷,還曾經刁難過紅袖。紅袖想不通,哭著對我說,她是我親媽啊,為什么這樣對我?反過來,岳母對我還不錯,有一次,我要買電腦,手頭缺錢,她竟然偷著拿來父親的五千塊錢,悄悄塞給我,還狡黠地說,你父親摳門,咱們就偷著拿他的,他有多少錢自己也不知道,只有我知底!
· 二 ·
岳父去世后,母親還住在醫院,而且因為摔了一跤,走路都需要別人扶著。岳母好幾次跑來探望,拎著母親愛吃的小白菜餃子。母親半躺著,岳母斜倚在她身邊喂她。兩個人很少對話,就這么你瞅著我,我瞧著你。我很奇怪這兩個認識了大半輩子的人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說淡不淡,說濃不濃。有一次我在,母親對岳母說,我這老兒子傻,你別欺負他。岳母笑著說,他傻,他比誰都精。要說傻是我閨女紅袖傻,讓你老兒子賣了,還背后替他數錢呢。母親說,親家,說起來我對不起你。岳母不冷不熱地回答,這話怎么說的,應該是我對不起你才對呀。我納悶地插話,你們之間有什么對不起的?母親瞪了我一眼說,這兒沒你說話的地方。
這時父親走進來,見到岳母和母親在一起表情很不自然。以前,母親總說父親有外心,有時說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兒,可我們弟兄三個誰也沒當回事,權當是母親由愛生怨的表現。可母親臨去世前,告訴我說,我覺得你岳母不錯,你父親要是和你岳母結婚,這也是一件好事。我聽完一愣,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父親對你這么好,你們風風雨雨五十多年都過來了,他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呢。母親說,我的感覺一向很準。說完竟然咧嘴一笑,似乎并不生氣。
記得是天剛蒙蒙亮的時辰,母親在倒氣,快不行了。秋天了,外邊的樹葉掉了好多,踩在地上咯吱吱地響,像是踩了一群耗子。紅袖在那邊的產科,因為骨縫打不開,孩子生不出來,要死要活。母親沒有痛苦的表情,對前來探望的岳母調侃著,我這真夫妻不中了,這回輪到你這假夫妻嘍。岳母連忙擺手,臉色煞白,說,你別開這種玩笑。大夫對父親小聲說,準備后事吧。母親把屋里的人都轟走,包括父親和大哥二哥。她用極弱的聲音對我說,囑托你一件大事,我死了,你父親肯定還要再結婚,你別攔著。我連忙擺手說,這是不可能的,他說過,你要真去了,他一生不會再結婚。你和他出生入死這么多年,只有你是他的妻子。母親擺擺手說,還有,我不放心紅袖的肚子,按說也該生了,一準是閨女。閨女多好啊,閨女知道疼人。我生了你們三個“禿驢”,這輩子就喜歡一個閨女。我想我得早死。我要是現在死了,紅袖就能立馬生了。
母親讓二哥進來,叮囑他去產科看看紅袖生了沒有,生小子就算了,生閨女一定要報個信兒回來。二哥讓我好好守著母親,戀戀不舍地走出病房。父親不知道母親跟我說了什么,不顧一切地推門進來,母親這時已經虛脫。她懇求父親,你把插在我鼻子里的針針管管全拔了,再把我的衣服都扒光,讓兒子媳婦把我全身擦洗干凈,我不想臟巴巴地走。父親猶豫著,喃喃地說,這恐怕不合適吧?母親嘴唇顫了幾下,這是我死前最后一次求你了。這輩子,我為你耗盡了所有心血。說著,老淚縱橫。父親只得把岳母請走,一擺手,大嫂二嫂走過來,大哥小心翼翼把母親的衣服脫下來,露出一個赤裸裸即將離開人世的身體。我們所有人細心擦拭。母親一直在朝外面看,二哥跑過來對母親說,紅袖生了一個閨女,八斤七兩。母親身上蓋著的那個白單瞬間一癟,一個頑強的生命就這么結束了。她帶走了她那條頑強而固執的命。病房里鴉雀無聲,父親抱住母親的腦袋一聲不吭,我們所有人跪下。岳母風風火火地趕進來,看著母親那樣子,一只手握住母親那干癟的手,眼淚奪眶而出。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風拍在臉上像是小刀子在刮。
我大哥是文物所庫管,生性散淡,我二哥是政府研究室副主任,雖然排在老二,可算見過世面,也喜歡經管事,所以我們家二哥當家。一天,二哥把我叫到他家說父親悶得慌和他聊天,讓他給我談談。跟我談什么?二哥說母親已經死了,給父親提媒的人不少。二哥邊說邊盯著我。我不耐煩了,問,有什么話你就說,別啰嗦。二哥有些尷尬,說,好吧,我直說。父親不好意思跟你們說,讓我給你們說。他有心要跟你岳母一塊兒過,覺得兩個都是老人,彼此又知根知底,他想問問你和紅袖怎么想,再問問你岳母怎么想。
我如遭雷擊,果然和岳父、母親臨死前預料的一樣!父親竟然有心跟我岳母結婚!而且,竟然這么等不及!我傷感地說,母親尸骨未寒,父親怎么就有了這個心啊。二哥低下頭,我是不同意的,可父親堅持,我能說什么?我生硬地說,我不去說。二哥說,你能讓我去說嗎,我算是哪道菜呢?我說,讓他自己去說。二哥惱了,他能好意思開口嗎,你這不是為難他嗎!我不高興地反駁道,那就難為我嗎?!
我默默離開二哥家。
天黑透了,冷冰冰的天突然起了一場大霧。一團團白氣在我眼前晃動,一會兒上升,一會兒降落。它們互相追逐,就像是海面上的風飄來蕩去。
因為想不通,二哥跟我說的父親想和岳母結婚那件事情,我沒有對紅袖和岳母提起過。我覺得如同陷入一團迷霧之中。奇怪的是,一個月過去了,父親沒有再提,見了我跟沒事人似的。我找到二哥,問,父親沒再催你?二哥也疑惑地說,還真的沒有啊,咱父親那一次別是撒癔癥。我說,他吃飽撐的!
一晃,到了幾年后的春天。
市老干部局安排我父親搬到老干部公寓,說那里靠近一片湖水,還有白樺林,風景好,空氣新鮮。局里給我父親安排的是三室一廳,條件比現在住的地方好多了。父親在全家人面前鄭重地宣布,讓我和紅袖帶著我們的閨女虹跟著他過去,還有我岳母。那時候虹還小,岳母幫我們帶孩子。原先我住的房子給我二哥住,他正鬧離婚,沒地方住。我猶豫,紅袖很想去,說去那兒住多好啊,跟住在公園一樣。岳母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去不去都行,但她不住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大有搬家的前兆。我想起二哥給我提過的那件事情,覺得父親這個決定可能有企圖。岳母過去和父親做過假夫妻,現在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備不住就惹出事端。我對紅袖說,能不能不去?紅袖說,為什么?指著你賺錢買房子,不得猴年馬月。我掙的是不多,從部隊轉業回來,我一直在報社當攝影記者,當了這么多年。其實報社社長曾經是我父親的下屬,但他沒有替我說過一句話。為這個,母親跟父親翻過臉。
我又跑去跟父親說,我岳母過去和您住,多不方便!父親笑著說,有什么不方便?我一間,你岳母一間,你和紅袖帶著孩子一間,不挺好的嘛。我怔住了,不知道怎么再說。父親生氣地戳著我說,你小子鬼心眼兒太多,讓你們過來是紅袖伺候人周到,我是想沾她的光,你想什么了?!
我們就要搬到老干部公寓前的一個晚上,天很冷,外面刮起大風。風拍在玻璃上當當直響,一家人很早就睡了。我和紅袖、虹一個屋,岳母一個屋。岳母睡覺有個毛病,不讓我們關門,說一關門就等于把她關在外面了。這樣,我和紅袖從結婚那天起就開著門睡覺。夜深了,我被岳母的驚叫聲驚醒。紅袖也坐起來,我倆交換一下眼神,跑到岳母房間。擰開燈,岳母坐在床上,頭發亂蓬蓬的,臉色煞白,渾身哆嗦。紅袖忙問,怎么了?岳母揪住紅袖的手說,剛才你父親來了,就坐在我床頭。我后脊梁發寒,忙說,你做噩夢了?岳母說,他穿了件新衣服,胡子刮得跟雞蛋皮那么干凈。他告訴我他在那邊又結婚了,那女的性格挺好,長得也不錯,梳著短發,比他小兩歲,兩個人很般配。岳母抽泣著,你父親不要我了,我一個人孤單單地可怎么辦呀?紅袖不太高興地說,你就是做個夢,哪有這回事呀。我父親已經死了好幾年了,你怎么又突然想起他來了。岳母抹著眼淚,明天一早你們去干部公墓看看,給你父親燒點紙,他結婚了,怎么著也得花錢呀。紅袖說,你這都是迷信。岳母火了,那是你父親,你不去對得起他嗎?我連忙說,放心,一定去!
轉天是周六,上午,我和紅袖去了干部公墓。干部公墓就在老干部公寓臨近的那片湖旁。風沒停,小了些,但打在身上仍然冷颼颼的。紅袖抱怨,怎么老人都神經兮兮的。我沒有說話,覺得岳母這個夢潛伏著她很多想法,或許是她的一個什么借口。走進干部公墓,我和紅袖都愣住了。原來放骨灰盒的房間都空了,聽管理人員說,昨天已經把骨灰盒都遷移到了一個大廳。這塊地方要騰出來,成為綠地,公墓只能搬到郊區。我和紅袖神色恍惚地來到大廳。按照管理人員的指示,我登著梯子到最上層去尋找岳父的骨灰盒,終于找到了。在取岳父骨灰盒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往右邊看了一眼,這一眼,簡直讓我魂飛魄散。右邊骨灰盒上有一個梳著短發的女人照片,卡片上寫著年齡,比岳父小兩歲,單位是糧食局的。我抱著岳父骨灰盒的腿在晃動,好不容易下來后,我對紅袖怯聲說,你父親在那邊真的有人了。紅袖不信,說我故意瞎鬧。她自己爬上梯子,下來后默默和我走出大廳。我們對著岳父的骨灰盒鞠躬,紅袖流了一臉淚,表情很復雜。送回骨灰盒后,紅袖拉著我,對上層那個骨灰盒輕輕說,阿姨,照顧好我父親,他這輩子沒過幾天好日子。說完,紅袖捂著臉跑出了大廳。
感情這東西最難詮釋。有時候,人和人的緣分就像一種糾纏,不論活著還是死去,都難以解開。我和紅袖從公墓回來,什么也沒有跟岳母說,岳母也沒問,只是晚上吃飯時叨叨了幾句,他在那邊結婚了,我就放心了,省得我天天為他提心吊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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