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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文學》2025年第8期|周潔茹:時間線
    來源:《上海文學》2025年第8期 | 周潔茹  2025年08月08日08:07

    我正要出去吃午飯,就像往常一樣,口袋里的手機響了一聲,一條短信進來,我沒顧得上看。很快的快餐就好,我這么想,下午我的一個學生要過來找我,我很快地吃完就得趕回來。但我也不想在食堂吃,說實話,教工食堂的飯菜可口,價格又很低廉,純屬教師福利。但我就是不太想在食堂吃。我怕碰見別的教師,我怕跟他們說話,全部的他們,所有的他們,我都怕。

    我出了南門,街對面有個川湘小館,說實話,這個館子的每道菜都做得詭異,于是沒有一個教師會走到這個地方來吃飯,會有一些學生,也不多。我估計這個館子離倒閉也不遠了。

    我坐了下來,點了個辣椒豆干,拿出手機查了一下信息,是我那個學生發來的,她說她已經坐上來學校的地鐵了,但是,一件詭異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

    我放下了洗碗碟的熱水(洗了的作用聊勝于不洗),仔細看她這條短信:

    我上了地鐵就拿出耳機盒,戴上了耳機,可是在我放回空耳機盒的時候,我憑空在兜里又摸到了一只耳機!我確認了下我的兩只耳機都在耳朵里!我不可置信地拿出那只耳機,發現是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型號!而這件衣服我前天洗過一直沒穿!老師我這是魔法事件?

    我給她回了條短信,上個星期,肖恩也遇到了一個同款事件。

    我的兒子肖恩在加州上學,大二,跟我的學生們同齡,上個暑假他回了一次國,也來過學校,與我的一些學生見過面。

    我這件衣服的兜很大,不仔細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有東西在。學生說,剛才掏出那一只耳機的瞬間,我都有點震驚了。

    肖恩是怎么理解這個事情的?學生問。平行宇宙嗎?

    肖恩遇到這個事情的時候,正在跟我通視頻電話,一般情況下肖恩在加州的生活,我不是每一樣都知道的。

    首先是肖恩的車壞了,二手車,吉普,由于我的某一個執念,我在加州上學的時候就是給自己買了輛吉普。我當年的同學們都是買的日本車,便宜,省油,出手也很便利。我就給自己買了輛吉普。回國的時候有點來不及賣,拜托了一個同學,車停在他家車庫門口大半年,他才替我賣掉,賣車的價錢就不用提了。而我的兒子,我就要給他買吉普。肖恩爸爸有個親戚想賣她的舊寶馬給我們,肖恩有些動心,我跟肖恩說,土豪才開寶馬,而且土豪不會開亂開,就在高速上扭啊扭啊的,你得開吉普,開出加州精神。肖恩馬上接受了吉普,事實上親戚家的寶馬也是個笑話,那是后話。價格上來說,二手寶馬跟二手吉普其實是一樣的。

    總之,肖恩的二手吉普開了一年多后,壞了,送到車行去修,一修幾個月。

    肖恩沒有車,肖恩又熱愛搖滾,一早買了一張搖滾樂隊的演出門票,在南加大。肖恩堅持要去南加大看演出,在沒有車的情況下,而且他的學校距離南加大兩個小時車程。

    他追的一個女生開車送他去,這也是我對肖恩比較服氣的一點,他會去追女生,但往往追不上,但是追不上的女生還會跟他一起吃飯,還會開車送他去南加大看演出。

    肖恩就是在女生的車開走了之后跟我打視頻電話的。

    我沒能進去。這是肖恩的第一句話。

    為什么?

    他們不讓我把包帶進去,肖恩說。

    那你為什么要帶著個包去演唱會?我問。

    包里是我的相機,肖恩說。

    我嘆了口氣。

    我現在知道我不可以帶著相機去演唱會了,肖恩說。

    已經開場了。肖恩又說,我沒能找到地方寄存我的相機和包。

    那算了,不看了,我說。

    二十九塊九的票呢,肖恩說。

    但你進不去啊!我也有點急了。

    電話里看到肖恩的背景凌亂,一片嘈雜。

    趕緊叫那個女生開回來接你,我說。

    算了,已經很麻煩別人了,不要了,肖恩說。

    那你怎么回來?

    我本來打算演出后能蹭到個車,也許能碰到個同學什么的。

    你現在連門都進不去,我說。

    我去南加大的校園里走走吧。肖恩說,吃點東西。

    注意安全,我說。

    掛了電話,我在我的朋友圈發了條:有沒有人現在在南加大的?沒有一個人理我。

    我給我在加州時的同學安娜發了條短信,問她兒子在不在學校。安娜的兒子在南加大,跟肖恩同年。

    安娜說兒子在家,剛到家,平時住校的,不常回來,兒子回來她挺高興,她要給她兒子做紅燒肉。

    我心里想肖恩得自己去處理自己的難題了。

    再接到肖恩的視頻電話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后,他說他走到了南加大附近的一個旅館,問了問里面的人有沒有地方寄存相機和包,里面的人說沒有。

    你還抱有進入演唱會的希望啊?我問。

    現在完全沒有了,肖恩說。

    我看著肖恩走在了一條明顯不是校園大街的大街上,天色已經全暗了。

    隨便找個南加大的同學一起吃個飯就回去吧,我提議。

    我不認得南加大的人。肖恩答,而且我也不想約人吃飯。

    你怎么回家?我直奔主題。

    我查到了巴士,我坐巴士回去。

    你叫個UBER啊。我說,巴士多不安全。

    UBER太貴了。肖恩說,我能搭巴士,巴士安全的。

    我讓肖恩不要掛電話,讓我這個擔心的母親盯著他找到巴士站,上巴士。

    我跟肖恩一起走在去往巴士站的街上,兩個人都沉默,天色越來越暗,幾乎望不見兩旁的街景。

    我不開心,肖恩說了一句。

    我也不開心,我說。

    我剛才坐在一條長椅上整理東西的時候把耳機丟了,肖恩說。

    丟了就丟了吧。我說,再買新的。

    我每個口袋都翻遍了,包也翻了好幾遍。肖恩說,真的丟了。

    耳機是肖恩買電腦時送的,學生優惠,買電腦送耳機。這個電腦也是買得波折,又要說到那個親戚,算了不說了。

    肖恩的耳機丟了。

    肖恩的車壞了,肖恩沒能進得去演唱會,肖恩還要搭巴士,三個小時的巴士,耳機還丟了。

    我也真的有點不開心了。

    肖恩終于到達了巴士站,一個人都沒有的巴士站,也就是一個路牌,而且看起來路燈都像是壞了。

    要等多久呢?我問。

    也就幾分鐘吧,肖恩說。

    方向沒有搞錯吧?我說,對面應該還有一個路牌。

    應該沒有搞錯吧,肖恩說。

    要不去對面的路牌看看?我又提議。

    這時一輛巴士來了。肖恩上了這輛巴士。

    是這個車嗎?看一下車牌啊。我急急忙忙地提醒。肖恩從來沒有搭過巴士。

    是這個車,肖恩肯定。

    我看著他走到最后排,坐了下來,車里全是人,下夜班的人,勞苦的人,每一張臉上都充滿了疲憊。

    媽媽我掛電話了。肖恩說,我會看好路線的,到了下一個站再倒車。

    UBER的錢我出!我說。

    肖恩笑了一聲,掛了電話。

    我吃了午飯,快要到下午的上課時間,也就是肖恩那邊的晚上十一點,他給我發了條短信,說他到家了,洗了澡睡覺了。

    我也放下了心。

    到了晚上肖恩告訴我,他好像遇到了一個平行宇宙事件。

    什么?

    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肖恩把手伸進口袋,就摸到了他那盒丟了的耳機。

    不是上上下下都翻遍了沒找到嗎?

    是的,我真的都翻遍了,我已經接受了耳機丟了的事實。肖恩說,但我手一伸進口袋,耳機就在那兒。

    而且,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另一個口袋,又摸到了一個不是我的耳機的耳機。

    什么叫做不是你的耳機的耳機?

    不是我的耳機的型號,肖恩說。

    你要隔一夜再告訴我的嗎?

    肖恩笑了,昨晚倒了兩趟車,下車后又走了半個鐘頭,還背著個相機。我太累了,我想趕緊睡覺了。

    肖恩給我看了一下那個“不是他的耳機”的耳機,第一代,確實不是他的耳機的型號。

    這么說起來。我說,我想起來我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一個類似的事情。當然了,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這叫什么平行宇宙,我只是把那個事件記錄了下來,所以我也得以清晰記得這個事情。

    不,不是耳機,我那個時代還沒有出現耳機。

    是一碟你外婆做的菜,家常菜。沒什么特別的。

    我睡前把那碟菜用保鮮紙包包好了,放進了冰箱。

    不,我也不是第二天再吃,我不喜歡吃剩菜,我就是把它包好了,放進了冰箱。第二天一早你外婆說我半夜爬起來吃東西,把那碟剩菜吃了。我說我沒有!我從床上跳起來開冰箱,那碟菜就不見了,真的不見了,連碟子都不見了。

    我說我沒吃!我說我要真吃了我也不能吃碟子吧,我得把空碟子放進洗碗池里吧。可是洗碗池里也沒有吧?

    我還去翻了一下垃圾桶,早上的垃圾桶空空如也。

    你外婆看著我跳起來,翻冰箱,翻洗碗池,翻垃圾桶……算了算了,外婆說,又不是不讓你吃,你吃了就吃了吧。

    我沒吃!我堅持。我吃了我肯定認,而且碟子去哪兒了?

    要問你啊。外婆說,碟子去哪兒了?

    我還把它扔到窗外去啊!而且要是砸到人即使沒有砸到人總會有痕跡留下的吧!我有點生氣了,我干嗎做這種事?我又沒有毛病。

    我真的氣死了。我說,我把這個事情寫了下來,一直記到現在。

    那那個碟子呢?肖恩問。

    我怎么知道?年輕時候的生氣好像又回來了。我怎么知道?我都在想會不會是你外婆捉弄我!

    外婆不是那種人,肖恩說。

    我回憶了一下我媽那個心平氣和的表情,她也沒有再跟我糾纏那個問題,她寬宏大量地笑了笑,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而且我媽確實從來沒有捉弄過我,從小到大。

    我沒吃。我向肖恩強調了一遍,我不喜歡吃剩菜。

    肖恩心平氣和又寬宏大量地笑了笑。

    那你準備怎么處理那個“不是你的耳機”的耳機?我問。

    就放在那兒好了,肖恩說。

    我看著他把那個白色的耳機放到了他的電腦前面。肖恩有專注力的問題,經常一邊做功課,一邊打游戲,一邊看電影,一邊跟我打視頻電話。

    下一個視頻電話的時候,我特別注意了那個位置,并沒有看到那個耳機,我就問肖恩,耳機呢?

    什么耳機?他困惑。

    那個“不是你的耳機”的耳機!

    不是我的耳機怎么會在我這兒?他反問我。

    我只好嘆了口氣。

    時間過得太快了,好像是一轉眼,我的孩子就長這么大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孩子當然是在長大,孩子越來越大,我們越來越老……不,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太快了,不是嗎?好像也就是這些年,越來越快,但詭異的是,我并沒有覺得我老,也許時間上,也許年齡上,我是老了,但我自己知道我并沒有很老,像時間線顯示得那么那么老……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么了。

    老師,我把那個耳機帶給你看!學生在短信里說,待會兒見。

    不出意外的話。我想,那個耳機也會憑空消失。

    但誰知道呢?事情在還沒有發生之前,就不能說這個事情就是會這么發生。盡管這些年我也越來越認同這一點,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們人類發明的,而是一切都已經存在,一切就是它們本來的樣子,人類不過是到了某個節點來發現而已。為什么不是早一點?為什么不是晚一點?這就是事情本來就應該有的樣子。

    辣椒豆干上桌了。面對著這碟辣椒豆干,怎么說呢?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吃午飯,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還要到這個地方來吃午飯。

    正要動筷。一個人坐到了我的對面。

    我的嫌棄不加掩蓋地涌上了臉。

    又不是沒有空桌,你要坐到我的對面?還挨我這么近?

    老師好,來人說。

    我端詳來人,根本就不認識。我有超強記憶力,這是我周圍所有人給我的評語,我記憶力強到只要是我見過的臉,我就不會忘。包括聲音,任何聲音,只要我聽過,我能把那個聲音從幾百個幾千個人里面分辨出來。

    但是。你好,我也只好這么說。

    我不是您的學生,他說。

    我心想你確實也不是我的學生。

    吃飯了嗎?我居然說。

    還沒。他居然說。

    那,點點什么?我居然又說。

    好啊。他居然又說,我也要個一樣的吧。

    他指了指我的辣椒豆干。

    這個菜不好吃。我說,你要個別的吧。

    要個別的什么呢?他反問。

    麻婆豆腐吧,我說。

    好啊,他說。

    當然了,麻婆豆腐跟辣椒豆干一樣,一樣不好吃。

    我心里想的是,麻婆豆腐我還是請得起的。我又在記憶庫里搜索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這個人真的確實肯定不是我的誰,我一丁點兒也不認識。

    我請您吧,他居然主動說。

    我笑了一笑,不用不用。

    他居然就把錢掏出來了。一疊整整齊齊的紙幣,還有角票。

    這就有點尷尬了。我來我來,我又強調了一遍。

    他也有點尷尬了,把那疊紙幣收了回去。

    我松了口氣。

    麻婆豆腐端上來了,他狼吞虎咽起來。我靜靜看著他,跟我的學生,跟我的兒子肖恩差不多的年齡,是個年輕人。穿著卻有些不得體,怎么說呢,也不是不新凈的意思,就是,不得體。

    很快吃完了,他看起來有點呆滯。

    夠不夠?我又問。

    他不說話,目光盯住我的那碟辣椒豆干,哦,那大半碟辣椒豆干。

    我一招手,又給他上了一碟外婆菜炒蛋。這個菜下飯。我又給他要了兩碗米飯,一大碗紫菜湯。

    學校門口的小飯館,米飯肯定是管夠的,湯免費。

    他繼續狼吞虎咽。

    這是有多餓啊。我心里想,這是誰家的小孩啊。

    終于吃完了,年輕人抬起了頭,臉頰一抹淡紅,那個瞬間,只在那個瞬間,倒有點像我的肖恩,我的遠在加州的肖恩。

    我的心里充滿了憐憫。

    如果我的肖恩也饑腸轆轆,走進了一個飯館,希望他也能遇見一個好心的陌生人,請他吃一餐飯……

    我都覺得我有點入戲了。

    老師,我……年輕人有些踟躕,不知道說什么好的樣子。

    我也不說話,我用堅定的眼神鼓勵他自己說出來。

    我,我來自未來。他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說出來了這么一句。

    我心平氣和又寬宏大量地笑了起來。

    同學還要吃點什么嗎?我說,我給你點。

    但我得回去上課了,我抱歉地站了起來。

    他也緊張地站了起來。

    放心放心。我說,我來付錢。

    我付了錢再走,我又說。

    真的,周潔茹……周老師,我說的都是真的,年輕人急了。

    我重新坐了下來,既然他口齒清楚地報齊了我的全名。

    我們認識?我問。

    我們認識,他說。

    我們認識?我又問了一遍。

    好吧。他說,可能在你現在看來就不是一種認識,但我們認識。

    我仔仔細細地看他的臉,一點認識的痕跡都沒有。

    我們有關系,他終于來了這么一句。

    什么關系?

    不能說,他居然答。

    我與您肯定有關系,他口齒清楚地說。

    我搖晃了一下腦袋,我有點昏沉,準確地說,我也是有點被氣到了。

    我把我帶的那幾個學生都想了個遍,我在想到底是哪一個去隔壁的電影學院找了個表演系的同學來捉弄我。上個月他們就這么捉弄了一把他們的俞院長。

    太好吃了。他喃喃地說,我太激動了,我太激動了。

    我冷冷看著他。演吧你就。

    那你告訴我接下來的大選結果吧,誰會成為美國總統?我說,既然你來自未來。

    沒有意義。他居然說,我說這些沒有意義。

    那什么是有意義的?對你來說。

    我來到這里。他說,吃這一餐飯,這是我的意義。

    繼續演。我心想。

    那你解釋一下時間機器。我說,證明一下你來自未來。

    我證明不了。他說,但我可以給您解釋一下時間。

    我還需要你給我解釋時間?

    那您過去是怎么理解時間的?

    這么說吧。我說,昨天我還做了一個訪談,訪談的題目就叫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間線》。

    他微笑地看著我,說,對。

    過去現在未來。我說,時間的三個方向。

    也對,他說。

    我在我的過去,現在,未來。我說,我對我的時間的理解都是一致的。

    為什么我要強調我的?因為在我的理解里,時間就不是一個固定統一的概念,也就是說,你的時間不是我的時間,我的時間不是你的時間,沒有一個人會跟另一個人處在同一條時間線上,沒有誰跟誰的時間線會是重疊的。

    不對。他說,如果您的時間線與我的時間線沒有絲毫重疊,我就來不到這里。

    實際上,我也解釋了時間機器,他又說。

    你解釋了啥?我想說的是,你究竟解釋了個啥?除了重復我說的話。也不知道教他表演的老師究竟是哪位。

    您剛才提到了方向,這倒是對的。時間機器的原理就是進入反向的時間,來到過去。

    怎么進入?

    具體怎么進入。他聳了聳肩,說,很抱歉,我也說不上來。

    那你怎么來的?

    我就是個游客。他說,旅行社要是愿意公開這種物質和技術,我也不必花這個旅行的錢了是吧。

    什么旅行?

    畢業旅行。他有點羞澀地說,我考上了父母希望我考上的大學。

    也就是說,未來,有了時間旅行這種科技的未來,還要考大學?我差點沒笑出聲來。

    我給你總結一下。我說,當然了我不是教物理的,我是個教創意寫作的,但我會總結。我們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開始了“自己的”時間線,而我們每一個人的時間線都是獨立的,純屬于“自己的”,這也解釋了每一個個體生命在一個“統一的”時間節點上會各自執行各自的任務,表象上看起來就是,同年齡的人,有的人就很老成,有的人就很幼稚,有的人已經事業有成,有的人還沒有開始創業。陪伴著成長,我們的時間線越走越長,而到了死亡,時間線也就完成了。出生到死亡,一條線。

    很顯然,年輕人沒聽明白。因為他正瞪著我。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從未來的哪一年來的嗎?

    不能,他說。

    我有點不想笑了。

    因為過去是確定的,不可改變的,而未來是不確定的,但方向是確定的。他說,每一個不確定的未來都是一個時空,無數個時空。

    我覺得他有點說了等于沒說。

    平行宇宙。他又說,平行宇宙您能理解吧。

    我想到了那兩只耳機,一只是學生的,另一只是肖恩的,不對,一只不是學生的,另一只也不是肖恩的。

    您的選擇決定您進入哪個時空,哪個平行宇宙,而無論您做何種選擇,那個選擇了的時空就會成為過去,不可改變的過去。

    只能有一個選擇。他又補充了一下。

    為什么不能是兩個?三個?無數個?我說,我是覺得人類的念頭是最自由的,無限游走,無限選擇,如果要從這個空間到那個空間,未來過去,過去未來,各種平行宇宙,想到就是到了,比光速快得多。

    可是身體只有一個。他說,所有的念頭都會反映到一個身體。

    我有點啞口無言。

    所以你是回到你的過去也就是我的現在,重新選擇來了?我說。

    我不要重新選擇,我也不能重新選擇。他說,這不是我來的目的。

    你的目的就是吃頓飯?我說。

    對!他說。

    這么費勁的對話,我的注意力不太集中的肖恩也不帶這么軸的。

    未來沒有食物了。他平靜地說,我的畢業旅行就是來您這兒吃飯。

    我徹底無言以對。

    你的畢業旅行的內容就是來找我,來找我吃飯。我重復了一遍。問題是,這個小飯館也不好吃啊,你就不能趁著我在別的餐館甚至學校食堂的時候來找我嗎?

    不能。他說,這個還真不是我能選擇的。

    看來未來的這個時間旅行機器還不是特別完善。

    想去過去吃飯的人太多太多了。他說,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去。

    你不是來了?

    我滿足了全部時間旅行的條件。他說,首先我們得認識……

    我們認識?我又問了一遍。

    必須認識,互相認識,我就是靠著您才能來的。他說,您剛才講的時間線,它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如果兩個人的時間線有重疊,必須有重疊,一個人才可以通過這個重疊的部分,去到另外一個人的時間線的過去。也就是說,我能來到您現在的這個時間但肯定不能去到您二十八歲的那個時間的,我想去也去不了。

    所以你是被來到了我的現在?我說,正在小飯館吃午飯的四十八歲的我的現在?

    是的。他說,我們認識的程度,熟悉度,親密度,是影響到我的行程的,我們之間的關系越緊密,我的旅行就越不會出錯。

    你這么成功地來到了我的面前。我說,說明我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密切。

    對了!他有點故意壓抑住他的興奮,說。

    演技那是相當地好,都可以直接進組了。

    我們的未來一定是認識的。我有點反應過來,說,但我們現在還不認識?

    是的。

    所以你不能告訴我我們是怎么認識的。我說,你也不能說清楚這個關系,因為會影響到我未來的一個選擇?我很可能會去選擇一條我們不會認識,也不會產生聯系的平行時空。

    可以這么理解。他略帶緊張地說。

    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他看了我一眼,說,這個能夠被借助到重疊時間線的人,必須是在未來還活著的,并且擁有記憶的人。

    我承認我的腦筋轉了幾個彎也沒彎過來。

    我能夠吃到飯,全靠您。他說著,向我行了個禮。要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吧。

    我環顧了一下周圍,沒有別的食客,一個都沒有。老板娘上完了菜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來到您的這一個時間,這一次旅行,太不容易了,太珍貴了。他說,我很珍惜。

    珍貴嗎?既然有了時間機器,能夠推進時間和反推時間。我說,你們完全可以自由穿行于你們自己的過去未來。

    我們都不能走自己的時間線。他說,如果我出現在有我的時間線,就會出現兩個我,我的時間線就會崩塌。我只能去到我出生以前,或者死亡之后,時間線上唯一的我。

    而且最好不要去往未來,未來是不確定的,發散的。他又說,只有過去是確定的,我們來到過去,但我們不會改變過去。過去也不會對現在和未來產生影響,因為過去是不會改變的。

    他已經徹底把我繞暈了。

    飯也吃過了,時間線也討論過了。我說,同學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我真的要回去了,我下午還有事。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也知道了你來這一趟不容易。我說,很珍貴,我知道了,好吧。

    確實有很大的風險。他又來了這么一句。

    這回我堅決地站了起來。

    您這個時間的時間也太快了。他說,您的時間線被加快了。

    聽他這么一說,我又坐了回去。

    連接到您的時間,對我來說非常艱難,他說。

    你什么時間?我問,你什么時間速度?

    可以這么說,您的速度是我的十倍那么快。他說,這讓我的旅行變得特別冒險。

    我會被壓扁,如果我沒能趕上您的時間流動,這么這么快的流速。他又說,這也是我的父母起初并不同意我這趟旅行的主要原因。

    這就有點讓我緊張了。我說,我本來應該活到一百歲的,但轉速過快,我就只能活到八十歲了?

    不是您個人的問題。他說,是您這個時代,整個時代,整個社會,外環境,都被加快了。

    被誰加快的?我問。

    被您這個時代的天才。他微笑著說,追逐高新科技的天才們。

    要沒有那些天才,你們也就沒有時間機器了吧,我說。

    他笑了一笑。

    還能慢下來嗎?我問。

    看著他猶豫的樣子,我就說我只要我自己慢下來,別人我也管不了了。

    這個簡單。他很輕松地說,您不用這么努力就行了。

    我不努力啊。我說,我特別不上進,大家都叫我拼長篇,我實在拼不出來啊,我的身體和我的精力都支撐不了長篇。

    他很明顯地笑了一笑,說,多享受您自己的生活,享受您身邊的一切,美食、美景、家人、親人、愛……

    從一個二十歲年輕人嘴里聽到“愛”這個字還真是有點難以置信。

    不要去追趕大家的節奏、大家的時間線,您就按照自己的節奏,按照“自己的”時間線生活。他又說,這樣您就能夠擁有更多時間,也就是您剛才問我的,讓時間慢下來。

    我突然想到,我說,我這個時代的抑郁癥比過去多好多就是因為時間被加快了,很多人跟不上節奏了,精神跟不上,身體也跟不上了,還硬跟,硬扛。

    他點頭,身體會告訴你慢下來,身體會啟動自我保護,讓你慢下來,躺下來。

    原來“躺平”這個詞就是這么來的。

    這時老板娘回來了,我拿起手機,微信掃碼,付飯錢。

    我來付吧!年輕人誠懇地說,讓我請您吃飯吧。

    他又試圖掏他的那堆紙幣,這個動作很不像是演的。我趕緊阻止了他。

    未來沒有食物一定也沒有錢幣了。我說,你這點紙幣得來也不容易,還是自己留作紀念吧。

    他點點頭,停止了掏口袋的動作。

    我們就在飯館的門口告別。飯館的旁邊是理發店,老板正倚在門邊,想到他上次沖著我喊剪空氣流海的都是學生妹周老師你實在駕馭不了啊就有點生氣。

    明天中午我過來剪個劉海啊!我故意大聲地說。

    理發店老板顯然被嚇了一跳,但他馬上滿臉堆笑,說,好好好。

    就這么一轉頭的空檔,那個“來自未來的”年輕人不見了。

    我往校門走去,突然想起來,我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不能告訴我下個美國總統是誰,但你總能告訴我我會不會得諾貝爾文學獎吧,在我八十歲之前。

    但他也沒有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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