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念東:《柴德賡日記》中的劉乃和
自2013年以來,筆者參與整理了18種柴德賡著作,最近幾年一直在整理《柴德賡日記》(以下簡稱《日記》)。《日記》中涉及人物凡4000人,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妻子陳璧子(882次);其次是老師陳垣(676次);次之為劉乃和(556次)。劉乃和在輔仁大學讀本科時是柴德賡的學生,后在輔仁大學史學研究所學習,成為陳門弟子,柴劉二人皆為援庵先生得意門生。
共同進步
現存《日記》首次出現劉乃和的名字是1949年11月10日,這一天輔仁大學教職工調整宿舍,柴德賡搬家。此后,劉乃和的名字經常出現在《日記》中。1949年后,柴德賡社會活動頻繁,身上總是攜帶記事本。在他的第一個記事本上,有劉乃和1949年10月13日寫下的一段勉勵之詞:“今天的歡笑,不要忘了昨天的艱難;現在的成功,更要記起以往的壓迫。要時時警惕自己,檢討自己。”可以看到,革命成功,思想轉變,二人在同門關系之外又增加了同志關系。
1951年春節后,柴德賡參加北京教授土改參觀團(中南區),劉乃和、劉乃崇姐弟送柴德賡一個精裝的“新華日記”本,扉頁題字:“在參觀土改中改造自己的思想!青峰師南行紀念。”2月8日柴德賡一行18人出發,至湖南長沙等地參觀,歷時一個多月,柴德賡的日記就寫在這個本子上,前后記了8萬余字。
1950年12月,中國民主促進會主席馬敘倫介紹柴德賡加入民進,隨后柴德賡擔任民進教育部分部組織委員、北京分會理事。柴德賡把發展民進會員作為一項光榮任務,《日記》1952年10月22日:“民進發展工作……發給張重一、尹敬坊、劉乃和表各二份。”后來北師大進入民進的有鄺平章、吳宏中、尹敬坊、張重一、朱慶永等人,但沒有劉乃和,原因是她有加入中國共產黨的意愿。
1953年劉乃和向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1956年2月,柴德賡在北京參加民進會議,《日記》13日:“詣乃和,談校中情況,并商其入黨與參加民進問題。余意入黨當爭取,如一時尚未參加黨的組織,可先參加民進。”這一年12月,劉乃和成為中共預備黨員。
點校《五代史》
1961年10月,柴德賡至武漢參加“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紀念”活動。抵達武昌后,12日發劉乃和信,《日記》20日:“得乃和書,乃和提出要余至京為援師校閱《五代史》稿,以三月為期。”這是劉乃和第一次提出《五代史》點校事宜。中華書局二十四史點校正式開始是1963年,此時已在醞釀。1963年,劉乃和領到點校新舊《五代史》的任務,到1964年年初進展較慢,原因有二:一是她是獨立工作,沒有到中華書局參加集體校書;二是她的主要工作是做陳垣的秘書,負責老校長的生活起居,無法全力從事點校工作。于是劉乃和一直在想盡辦法,召柴德賡進京共同完成此任務。
《日記》1964年4月8日:“知教育部來文又調予至北京為援師助手,兼從事二十四史點校工作。又知去年一月第一次來調未同意,故未告我。”該月26日柴德賡到北京,住在北師大宿舍,離陳垣寓所不足百米,為的是靠陳垣、劉乃和近一點,便于隨時商討點校細節。《日記》26日:“與乃和略談,知調余不止一次,師大初欲整個調余來,江蘇師院不肯。今番借調,乃第三次,午乃和做東,至馬凱記午餐。”
《日記》5月19日:“初閱《舊五代史》點校稿。”劉乃和前期點校《舊五代史》共十冊,柴德賡閱后發現這些點校未合規范,于是決定放下《舊五代史》,先從《新五代史》開始。《日記》6月1日:“與乃和商定,余先校點《新五代史》,《舊史》俟其將基礎工作再做一段時,余通閱核定。取來彭注《五代史記》及校點組每次會議記錄回寓。”翌日,柴德賡開始點校《新五代史》。
從《日記》可以看到柴德賡的點校分三個階段:點讀斷句,校勘全書,撰校勘記。《日記》1965年7月4日:“校記初稿127頁,共1032條。一年辛苦,粗有收獲,可告組織,亦堪自慰。”《日記》7月5日:“以‘校記’、《劉校》及《五代史校本》送陳宅留存。”
暑假,柴德賡回蘇州,9月底返北京,北師大提供新的公寓,開始工作。《日記》10月12日:“上午至陳宅,與乃和商定校點《舊五代史》進一步計劃,乃和從七十四卷以后校起,其四十九卷前當重做者暫時放下。余自今日起校正其點句,擬校正后即發謄寫。”從此二人有分工,預定一年內完成。《日記》1966年1月18日:“上午至陳宅,與乃和研究《舊史》第十八冊中問題。至此《舊五代史》標點符號完成四分之三了,今日起休息兩周(春節)。”可以看到,二人用三個月時間完成《舊五代史》四分之三的工作量,再用一個月時間,可以完成第一階段的點句工作。“文革”伊始,6月14日柴德賡離開北京。從1月到6月,二人完成多少校勘工作,現在沒有文獻資料支撐,只能說他們二人做了工作,但沒有完成。1967年5月16日中華書局來人,從劉乃和手中取走《舊五代史》及校勘記4本。(見《陳垣年譜》)
關于點校《五代史》,柴德賡與劉乃和的合作并不是一帆風順,二人也會有隔閡與分歧。
1965年3月15日,《人民日報》編輯沙英訪柴德賡,約寫“歐陽修與《新五代史》”稿。4月9日柴德賡開始寫“論歐陽修的《新五代史》”文,20日寫畢后送劉乃和過目。《日記》5月1日:“到陳宅,以文稿底子交乃和,似不屑視者,即歸。”《日記》5月18日:“下午四時至陳宅。乃和許久不出屋,出又臉色難看,余殊不能忍,略談數語,不投機。”原因是,劉乃和認為柴德賡寫文章是出風頭,中華書局點校組的其他人都沒有寫文章。柴德賡則認為,寫文章是為了點校工作、為了老師陳垣,他在給陳璧子的家書中寫道:“我一切都為了工作,為了老師。我要什么名?”
很快,二人疙瘩解開。《日記》5月19日:“晨乃和來,矛盾似又緩和矣。新買蠶豆,分給老師一半。”6月1日劉乃和送來電影《林家鋪子》票,二人至交道口看電影,回到勵耘書屋,師生三人小敘。
柴德賡生前的最后一通信是寫給劉乃和的,離去世僅有8天。信中寫有1966年離京時和楊增慧相約“人生不死會相見”之語。劉乃和收到柴德賡的信后5天,得知柴德賡卒于勞動中突發心臟病,立即給陳璧子寫了一信:
師母:我非常悲痛!
25日下午得耀平電話,驚聞噩耗,萬分驚震,當時我總想不能是真的,問了他幾次,他都說他看電報,看得很清,確實真的,悲痛之間,我一時不知和他說什么好。
這幾天來,我心里總有這件事,縈繞于懷,不能擺脫,我總不敢相信這是真事。幾天之前,我得到他15日的親筆信,這幾天我每天躺在床上反復看這信,15日他還那樣健壯地、樂觀地親筆寫信,現在的消息,怎能讓我相信這是真的事呢……
柴德賡最后這封信,劉乃和一直珍藏,直到去世。
柴德賡、劉乃和早已西去很久,留下的都是故事。
(作者:柴念東,系蘇州大學特聘教授,《柴德賡日記》整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