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從自述到敘述
從自述到敘述,這是我近十年來文學創作的心路歷程。
如果提起十年前寫詩歌,除了意象的疊加起伏,可能我的語言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語”的狀態。實話說,掙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清楚,短句應該不是我想象中的表達方式。但談起小說表達,也許更能激發我在文學中找到有力的敘述方式。
很多人希望不走彎路,于我而言更是如此,而偏偏有些彎路往往成了必經之路。在之前從不敢想過,小說創作我會首先從長篇開辟,一切都在無常和偶然中發生。
2018年初,我提筆寫《冬日焰火》時,我便知道自己走上一條充滿荊棘的不歸路,有點像我的成長歷程一般艱難未知。可有人卻告訴我:“你不是想成為一名真正的作家嗎?那你就必須寫小說。”那時寫小說在我的認知里,就是去講故事。講故事我是會的,很早以前我就會跟自己講故事,把好幾件不相關的事件和人物放到一起,我就能串聯成一段完整的故事。然而,小說真的只是會講故事那么簡單嗎?就算是故事,真的需要完整性嗎?《冬日焰火》完成后,也有人總結出它的命運以及它的價值,乃至有我從沒想到過的“形而上”。所以我越來越明白,一部小說作品呈現出來,是要具有文本以外,意識形態之上的價值體現。
后來差不多是從2020年后至今,我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選擇用在了短篇小說的創作上。盡管我仍然覺得我是在利用小說的形式講故事,不同的是在這么久的過程中,我尋摸出了循序漸進的敘述方式。小說里,我更多的是在“他人”的角度敘述人物的經歷與命運,這些事件的發生,以及一段故事最后承擔了怎樣的社會責任和文學價值。短篇小說讓我體悟到一個寫作者,他有時并不只是做了寫作這一件事,同時還要去關照,去同理小說人物之間的情緒和鏈接。
在2024年《人民文學》第五期,發表了我的短篇小說《老藤椅》。這篇小說實際并沒有花費我太長時間去反復修飾,它的起源也是一個很簡單偶然的觸動。它的主人翁是我在短視頻中捕捉到的人物,年邁的母親無法舍棄癱瘓在床的兒子,其他兩個子女又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想把癱瘓的弟弟送進養老院。我在創作這個短篇小說期間,總是想起加繆《局外人》當中的場景:面對母親的死亡,默爾索表現出的那種冷漠、不近人情,甚至荒謬到對一切事物無動于衷的行為。與之相反,我描述中的母親是一個無法割舍親情骨肉的彪悍形象。在這個小說里,我帶著同理心探究每一個人物的出現,他們的言語、行為、心理變化。我覺得我同理的不只是“老母親”和她癱瘓的兒子,還有她另外的兩個兒女。整個故事從頭至尾,并沒有誰是絕對的對或錯,它敘述的只是一個家庭的困苦和哀愁。人物出發的角度各有不同,因此他們的因果也不同。
在我同年出版的小說集《浮生綺夢是清歡》中的同名小說,敘述了三個女性的北漂經歷。這是我曾經在北京宋莊觸及過的場景,她們以不同身份在北京聚集,在那樣一個不被束縛的環境下奮斗、生活,隨著自己的性子恣意生長。記得兩年前第一次在《人民文學》發表短篇小說《清晨大雨》時,我對小說創作還處于一種青澀朦朧的狀態。只是當時,我內心有一種強烈的感觸,就是我想要把自己心底和腦海里感知到的故事寫出來。因為我認為似乎所有浮沉在世上的人、事、物以及感覺,哪怕是再歷久彌新,終將會有逝去的一天。而文字是一種刻畫的記載,文學是一種鮮活的演繹,所以,寫作者的使命應該是從時間的流逝里抓住還能看得見的具象與現實。
發表在2023年《花城》第六期的《七里巷》,敘述了一個修腳店老板娘尋找失散多年的丈夫的故事。英國作家王爾德說:“文學總是預示生活。它不是模擬生活,而是按照自己的目的塑造生活。”如果說生活是一張黑白照片,那么我便愿意為照片涂色并設計富有表情的畫面。今年發表在《雨花》第二期上的《歸途旅行團》(已被《小說選刊》第四期轉載)是一篇明明只是捕捉構思的一個生活片斷,卻又令人感覺完全是生活自然呈現的小說。我認為短篇小說不以故事性見長,也許有捕捉到的情緒,或一個審美意蘊,便成就了一篇短篇小說,因此我把短篇小說視為衡量作家文學水平的標尺,同時我覺得短篇小說就像是一塊磨刀石,作家們在短篇小說的寫作中不斷磨礪自己的文學性。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積累和沉淀,兩年前我再次決定重新挑戰自己。長篇小說《夏日秋千》基于我對當下社會二胎家庭的重現,也去探究了二胎家庭的情感與教育的話題。不同的是,《夏日秋千》我是通過“老大”視角來呈現家庭倫理的推進。這部小說也是我對前幾年小說創作不斷磨煉的檢驗,確實帶給我對將來寫作更大的信心。
通過多年的寫作經歷,也讓我看到了人在面對困境時的態度。在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尷尬、困難的時刻,是選擇逃避、抱怨,還是像智者一樣勇敢面對、坦然處之,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這或許是文學帶給我的力量,往往能夠讓我更好地應對生活中的挑戰,走出困境,發現生活的美好。
我自從開始小說創作,一直有這么一種意識:身為一個文學創作者,對事物和生活有敏銳的洞察力和感知力必然是好的,更重要的,是靜下心來認真地觀照這個世界。當你和這個世界,或者和身邊任何一件細小事物對望、攀談的時候,才有可能去發現和創造它本身背后的價值。
我是寫小說的,我認為寫小說能夠跳躍出自己的空間,進入一個廣闊的維度去敘述,就是在寫人物實現目標的過程中,進行價值與文學的表達。把故事變成小說,把小說變成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