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的“佛心”——評《江佛入海》
重慶約莫是中國最適合懸疑故事的都會,傳承而過的江水,或砂或石的河灘,無盡的坡坡坎坎,辛辣的氣息刺激著旅人的神經,飛躍在兩岸間的橋梁猶如驚鴻,明與暗在這里交匯,在山的起伏、水的蜿蜒中風云際會,生成棒棒們嘴中的吆喝,在潮濕的陰翳里生機與腐朽為伍,故事在人類與自然造物的抗爭中綿延開來。
周宏翔在長篇小說《當燃》中描寫一群意涵豐沛、極具活力的山城女子群像,當代青年人的理想、憂愁,與生活的碰撞盡收眼底,這位長期從事商業寫作的小說家,用飽蘸故土鄉愁的筆觸,為此刻的“她們”立此存照。
長期以來,商業寫作似乎和純文學涇渭分明,但好的故事從來不會因為人為添置的類型而被忽視放棄。誠然,技法嫻熟、口吐蓮花的講故事人已經愈發稀缺,既要講出青年人喜歡的故事,又要和如日中天的短視頻們搶觀眾,確實是一種巨大的挑戰。但是,讀者們或許可以從小說《江佛入海》中體味到周宏翔對于寫故事的一種精進,那種獲得家鄉歷史之后的興奮,以及興奮之后按捺不住的敘事熱誠,也算得上是一場對于青年小說家的見證。
在故事里嵌套故事,是小說寫作中一種常見的技法,對于當代青年作家來說,每個人都試圖在自己的“獨有經驗”“地域傳奇”上雕出花來,但是寫得多了,賽道的擁擠自不必說,讀者也會產生相當程度的困乏,甚至對地方寫作脫敏。這是一個值得業界深思的問題,當越來越多五湖四海的有志青年嘗試書寫家鄉,那又為何天南地北的故事總有雷同之處,無論是草原還是戈壁,河岸還是海邊,好像有一種新的專屬類型正在浮出地表,那就是青年家鄉寫作。
《江佛入海》顯然也可以被安置在這一問題意識當中去拆解。重慶方言的熟練調用,對于八九十年代當地歷史事實的詳細考據。小說行文中或許能察覺出一種急促感,這一座歷史悠久的定慧寺它的復雜性,讓作者心馳神往,站在現在的我們似乎可以通過寺廟這條時空隧道,連接過去與未來,猶如小說浮現在不同人面的關于佛教的蜃景。周宏翔的故事有“鍋氣”,許多繁復的生活細節在他的筆下,巧妙地點綴在重點人物的身上,在豐富人設的前提下,給讀者留下余味和暗示。這篇小說最值得觀者留心,是作家對于懸疑類型的安插,事實將會證明,也必然會見證純文學與類型文學的障壁轟然倒塌,科幻、懸疑、武俠……皆可以成為萬千好故事的助力,這些人為設置的束縛、研究領域的偏狹阻擋不住新故事的生長,阻擋不住新作家的涌現。
一尊佛像,既可以是歷史傳承的標本,也可以是洞察人心欲念的試金石。《江佛入海》的故事內核能量顯然遠遠超乎了一個中篇小說所能承載的范疇,這一問題的表現是作者在故事中所念所思過于龐雜,想要展現的普遍人性與劇烈轉折的時代之間蘊藏著諸多裂隙。而故事的張力從這些狹小空間中生發,讀罷總覺得意猶未盡,結局中的重回現場,試圖完滿地解釋佛像的流轉際遇,略顯倉促。
對于故事的精進,對于描述更為全面、復雜傳奇的野心,可以看作是《江佛入海》的一種注腳,如何更好的將尋獲的經驗與自身的感官結合,生發出更為圓融的敘事,更為自信地捕捉到故鄉城市的靈光,是周宏翔作為作家需要繼續磨礪的可見道路,這道可口的“佛心”是他現在故事講述的新高度,也是全新的始發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