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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膠東文學》2025年第5期|蔡偉璇:珍珠眼
    來源:《膠東文學》2025年第5期 | 蔡偉璇  2025年07月30日08:03

    小沫早晨四點多醒來。睡足了的她,那張很上鏡的瓜子臉,顯得非常光潔。靜態時略顯平淡的五官,便在臉上婉轉清麗起來,唇下的小珍珠唇飾瑩明,如青春少女眼中那點兒歡悅的光。她清醒后,未及梳洗,只用雙手把垂到肩頭的半長發,從前往后扒拉兩下,不遮住眼睛便罷。寬展展的睡裙長腰帶隨風。所有的頹然,仿佛只為更加襯出她美麗的體態。小沫以這樣行云流水的走姿下樓而去,做她每天八點左右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在樓下院子里的玫瑰園閑走、賞花。每天戶外活動的結束,是黃昏日落之際,接上長長的橡皮管,手指掐在出水口的皮管上,讓水呈噴射狀,澆灌園中花木。

    今天小沫起早了,早了三四個小時。昨天老家來人,濱海市混得比較好的黎總請客,把小沫也叫上。小沫很久沒喝了,回來后,倒頭便睡。晚飯也沒吃,只是期間起來上了一趟廁所。

    小沫沒啥正經工作。以前她的主要經濟來源是接一點兒主持的活兒,賺一點兒生活費。活動主持,一般在下午或晚上,基本沒有安排上午的,因此,她早晨基本是在芍藥居抽煙喝咖啡。后來主持的活兒很少接了,再后來,就單靠樓下三間民宿抽成與莫老太過活。

    早晨醒來后,到樓下玫瑰園里走一圈,然后盥洗一番,大約九點到芍藥居“上班”。把自己的青春好時光,消磨在芍藥居閑逸寧靜的上午。

    小沫跟老莫,就是在這樣的共同愛好中認識的。下午和晚上的芍藥居生意很好,座無虛席。那樣的嘈雜,小沫受不了,她不會去,寧肯待在房間里刷手機,間或有主持的活兒,午睡起來,早早吃飯化妝做準備。

    小沫到樓下,天光未亮,小花園里黑影重重。玫瑰叢間的小石子甬道,倒是顯露出一道微茫白光。小沫還是像每天早晨那樣,沿著小石子甬道,走到深處,去看老莫。天還黑著,再加上石子小道太狹窄,一分心,就會失足崴腳,踩到栽種玫瑰的黑土上,臟了鞋,傷了腳。因此,小沫只專注腳下,憑嗅覺,就準確地來到那株保羅二世邊上。小沫站定,抬頭向中間望去。小沫看到那株與石子小道隔著兩三棵植株的保羅二世上,竟閃爍著兩粒星子!小沫盡力傾身向前,這才發現,昨天黃昏還是花苞的兩枚,今早已經撐開花托,奮力打開了好些。含苞打朵的兩枚,熠熠發著棱狀星光,絕不是花瓣那樣的素白。小沫想起老莫,隨即明白了光的來處。小沫前幾天已經發現,兩朵現在已經凋謝的保羅二世,竟發著類似嘉柏麗爾的香味兒。

    小沫在花園里又走了走,才回到樓上房間。這年頭經濟不行,主持的業務一個月就那么一兩個。小沫很多時間都在家里刷手機。年底會好點兒,那時小沫會攢下一點兒錢,像家鄉老人們說的,囤點兒“雨來糧”。晴天積一點兒糧食,才不會遭遇下雨斷炊的絕望。但是,小沫總是把家鄉老人的話撇一邊,未到年中,就已經“經濟危機”了。好在也前前后后有過幾任男友,他們支持著她,過著還不壞的日子。

    小沫躺著刷手機,又睡了一個回籠覺,睜開眼,就八點多了。遂起床,梳洗,略整理一下房間,拎包出門了。小沫從院子里走出去的時候,恰好遇到樓下的房客郭總。郭總是老客戶,他說以前來濱海市肯定是要住星級海景大酒店的,偶然來看住在老莫民宿的一個朋友,覺得清晨可以觀賞滿園玫瑰非常愜意,從此之后,來濱海做生意,都住到這里。

    小沫想去的依然是芍藥居咖啡館。雖然自己業務不好,老莫走得匆匆,也沒有給自己留下錢,但是,芍藥居的那杯熱美式咖啡還是省不下來。每天早上九點芍藥居開門,點一杯熱美式,手邊一杯咖啡一支煙,依然是自己雷打不動的生活方式。也正是那支煙,小沫那時才跟老莫正式搭上話。

    小沫乘了兩站地鐵,在建寧路下車,再走不到十分鐘,就到了芍藥居咖啡館。小沫照樣要了一杯熱美式。春天和秋天不冷不熱的時候,小沫坐門口廊上的小桌,左手邊是廊下綠植,右手邊是一杯熱美式,右手上是一支燃著的煙。她總是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其實無所思。老莫那時候也是芍藥居上午的常客,因此,小沫坐下喝第一口咖啡,呼出第一縷煙霧的時候,抬頭往旁邊一瞄,總會看到老莫在一邊喝咖啡看書,或畫一張速寫。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各坐一邊,各干各的事。

    那是前年的春末,小沫拖了一個大大的拉桿箱,一來,就坐在老莫的對面,跟老莫拼一張桌。芍藥居老板陳總見到小沫身后大大的拉桿箱,就招呼過來:“小沫要出門旅游啊?”

    “哪里,被趕出來了!”小沫修長的手指接下唇上細長的煙。

    “跟男朋友分手了?”陳總見怪不怪,笑笑說。

    小沫這幾年已經換過五六任男友了,其中一個,還是陳總介紹的。

    “哪里,人家外地的老婆要來了!”

    “是這樣哦,那早分手好!”

    “分手是沒關系,關鍵是我還沒找住處,成孤魂野鬼了。”小沫說著,唇下的小珍珠唇飾,隨著她無所謂的咧嘴淺笑,閃著一點兒淡白的光。小沫的那枚唇飾,在喜歡她的人眼中是一點兒星光;在不喜歡她的人眼里如嘴里漏下來的一粒米飯,就像小沫她自己。

    陳總瞅了那點兒光一眼,回過頭朝老莫笑瞇瞇地說:“老莫,快英雄救美啊!”

    小沫忍不住笑了。即便要找老男人,也該是“秋官”那樣的。小沫雖不討厭老莫,但看他碩大油亮的頭頂上,發根在右發梢在左的樣子,就好笑。但是,她連住處都沒有,是漂在濱海的路人甲。

    老莫抬起頭,綻開暖暖的笑容,“不嫌簡陋的話,先在我家住幾天。我開民宿,離這兒不遠。樓下三間,正好今天空了一間。”

    “能先住幾天?等到我一筆公司的欠賬回來,再給錢嗎?”

    “先住吧!”

    “天無絕人之路,老莫好人!”小沫終于笑出來,笑嘻嘻地把一個大拇哥直接推到老莫面前的書頁上。

    老莫愉快地笑,把他六十歲往上的臉多撐開了兩條紋路。老莫是濱海市文化館退休的畫家。當然,他這個“畫家”,兌現銀兩的功力還差好些,幾乎是自娛自樂,頂多就是獲些行業內的小獎。因此,自家住的兩層樓房,底層三房拼入隔壁樓棟,由鄰居統一經營民宿,自己收點兒分成,貼補家用,奉養患阿爾茨海默病的母親。

    那天上午,小沫和老莫一起喝到十點多,小沫拉著拉桿箱,隨老莫上了出租車。

    小沫和老莫,幾乎天天上午在生意清淡的芍藥居“偶遇”。抽煙的小沫,偶爾瞥一眼低頭看書或畫速寫的老莫,看他發根和發梢橫跨整條銀河,總想問他,就不能坦坦蕩蕩地“聰明絕頂”。小沫屢次要這樣問,終究還是忍住了。

    老莫幫小沫把拉桿箱從后備箱搬下來,小沫跟隨老莫曲里拐彎,最后柳暗花明地走進一座帶院子的兩層樓房。這里盛開的玫瑰,把院子里的春天涂抹得姹紫嫣紅,引來蝶舞蜂嚶。老莫把沉重的拉桿箱提進來,頭上冒了汗,笑意也隨著汗珠滋了滿面。

    小沫走進客廳,看了看設置在客廳前臺上方的價目表,標間每天180元。在老莫眼里,這個價位可能很低廉,但是對于小沫,一天天累加,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反正先欠著,小沫心下想,只要能賒賬,后面就……再說了。小沫就有這本事,總有喜歡她的男人,愿當冤大頭。

    第二天,小沫醒來得早,窗外天光熹微。此時正是觀賞花木的好時光。小沫忙起床,簡單梳洗兩下,就穿著睡衣來到院子。沿著花圃間的石子小徑走進去,小沫眼瞅著枝頭一朵朵鮮花恣意綻開。猛不丁,聽見“咔嚓”一剪子剪掉花枝的聲音。原來前面有個撅著屁股的背影,是老莫!那一聲,伴隨著背影的晃動,老莫轉過身來。隨著一縷芬芳逼近,一枝雪白明媚的花,遞到小沫跟前。小沫接過,低頭湊近細嗅,一縷香沁入心田,計上心頭。

    第三天早晨,小沫起來得晚了點兒,老莫已經在院子里泡茶了。小沫走過去,坐在老莫的茶桌邊,老莫笑笑,給她斟了一杯茶,給一旁的郭總也續了茶水。小沫后來才知道,郭總來濱海打理生意上的事,因為喜歡早晨跟老莫一起在玫瑰花圃邊泡茶,就總“下榻”老莫家。小沫越過茶杯上裊起的淡香,俯身向前,細嗅插在一個裝了清水的礦泉水瓶里的兩枝花,一股香氣清涼柔潤地撲來。

    老莫朝醉在花香中的小沫說:“這叫保羅二世!很香吧?等一下我們泡完茶,你帶回你房間去插吧。”

    小沫覺得來到了順水推舟的時機。她對老莫說:“老莫,我喜歡玫瑰,喜歡你的玫瑰園。”

    小沫看到老莫的笑意,趁熱打鐵又說:“我跟您學打理玫瑰園吧?”

    “好啊,好啊!”老莫的笑容大括弧般地舒開。

    “往后您把玫瑰園的活兒,交給我!”小沫瞅著老莫臉上的笑流光溢彩起來,得寸進尺地說,“這個可以抵掉一半的房租嗎?”

    “你會做飯嗎?會的話,再加做一餐午飯。當然,菜我來買,我、我母親、你,三個人一起吃。你叫外賣不是長久之計。”

    小沫略頓了一下,便欣然答應。小沫八歲就會帶弟弟,給弟弟做飯。小沫的母親離開后,小沫就徹底成了一根草。即便是一根草,也得把一根草的一絲陰涼,贈送給繼母生的弟弟。

    兩個多月后,小沫搬到樓上,和老莫住在一起了。樓下的這一間,老莫繼續出租。這時,小沫已經是一個打理玫瑰園的老手了。小沫日常除了打理玫瑰園,偶爾接個主持的業務,食宿無憂,連午飯都不用做了,由老莫接手,老莫額外還會給小沫零花錢。兩層樓房是自家的,是不動產,不能動,動不了,但老莫的退休金加上樓下三間房出租抽成,支出三個人的伙食,外加老莫患上阿爾茨海默病的老母親的各種費用以及小沫的零花錢,日子也還不差。

    小沫觸景生情,在輕煙中回首往事,一眨眼就喝掉一大杯咖啡,抽了兩支煙,時間也飛快來到了上午十點半。小沫得回去做午飯了。老莫走之后,照顧莫老太的事,就落在她的身上。小須只是回來處理了一下老莫的后事,就又走了。不過,小須臨走告訴小沫說:“這房子,是我父親老莫的婚前財產。”這點無可置喙,小沫沒法辯駁,也無可奈何。老莫走得匆忙,沒有留下任何遺囑。不過,也好,老莫的母親也是老莫的婚前“財產”。自己日后說走就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小須那天末了,又發泄自己心中淤積的怨恨一般,補充告知小沫:“小時候,老太婆把我連同我母親一起趕出去。這老太婆,我是不會管的。”小須說完,閉嘴繃唇,根根胡須噴射著一股股的恨。小須是老莫近四十歲所生,莫老太何以如此“趕盡殺絕”?因為不關己事,小沫以前也沒有興趣問老莫,看此時小須眼里的狠光,小沫知道風雨來了,也許真要雨來斷炊了。

    小沫回來后先去樓上看了一眼莫老太。莫老太布滿老年斑爬滿皺紋的臉,就像一堵長著苔蘚爬著藤蔓的老墻,她沒有一絲動靜地對著電視屏幕不斷流動的畫面。面前一只空碗邊淋漓著飯汁。這掉漏的飯汁飯粒,一天比一天多。小沫想,莫老太離不能自己吃飯、上廁所的時日不遠了。今年以來,經濟不景氣,民宿業跟著萎縮,樓下三間出租屋,雖然標間價格一降再降,空置率還是很高。每個月的提成不斷降低。自從跟著老莫,有吃有住,除了伸手向老莫拿錢,每天坐坐咖啡館抽抽煙喝喝咖啡,偶爾才出去接一單主持,一直沒有再拓展業務,人脈幾乎斷光,哪里請得起保姆照顧莫老太。

    小沫轉身出來,到廚房去做午飯,想到小須的“通牒”,心想,沒辦法管莫老太,就不管她了,我一個拉桿箱來,還是一個拉桿箱走!小須那小子說,這棟樓是老莫的婚前財產,莫老太更是老莫的婚前“財產”!小沫五根長長的手指,攪著水中的米,中指上的鉑金鉆戒,與白花花的米,一起閃著剔透和不剔透的兩種白光。小沫瞅著老莫給她買的這枚鉆戒,突然想起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看來,小須以為她跟老莫是領過結婚證的!小沫一直沒有把鉆戒換到無名指,其實是有自己的想法:有更好的去處,隨時離開老莫。六十多歲的老莫,只是自己暫時的過渡,不可能是人生列車的終點。

    炒鍋里的青菜,騰起青澀與熱熟混合的煙火味兒,小沫趕忙撒下味精和鹽。又想起來,好在小須沒有叫拿結婚證給他看,莫老太也患了阿爾茨海默病,她才能繼續在這座有玫瑰花園的樓房住下去。

    自從搬到樓上跟老莫住一間,老莫就接手做三餐。想起老莫的種種好處,小沫揭開燉鍋鍋蓋,從早晨出門前就放在燉鍋中的肉里打出半勺燉爛的肉和肉湯,澆在一碗熱騰騰的米飯上,又用筷子撥開菜稈,挑出青菜葉子,放到米飯上,給莫老太端過去。

    老莫走得特別突然。小沫以為老莫作了一夜的畫,太遲太累,就直接在畫室的小床歇下。第二天小沫早晨起床,去喚老莫,只見老莫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手抓著一直擱在旁邊茶幾上的藥瓶,白色藥片撒了一地,人已經沒有熱氣了。

    天色暗沉,小沫摸黑沿著石子小徑,走到花圃深處。天啊,原來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掉落在這里!那兩朵今日凌晨微啟的保羅二世,一朵已經粲然盛開,明艷得如同一輪皎潔的明月,微開的那一朵,就像天上的星子,發著絲絲銀光。小沫沒有再走近,她不想過于打擾老莫,就像她從沒過于在乎老莫。

    隔天,小沫出門去芍藥居喝咖啡之前,走過玫瑰花圃,想起保羅二世,轉身回頭,朝玫瑰花圃走去。那時候,太陽已經接管了整個玫瑰花園。接近保羅二世的時候,她聞到了一股香,那香愈發像嘉柏麗爾的香味兒了。小沫跟老莫正式住在一起的時候,老莫要請幾個好友吃訂婚宴,小沫說,把那錢給我買一瓶嘉柏麗爾吧。小沫在這里住了兩年多,沒有聞到過任何一種花能散發出她那么喜歡的嘉柏麗爾的香味兒。

    又隔了幾天,小沫提了包,要去芍藥居。她才走出臥室,就見一個人坐在客廳茶桌邊。小沫嚇了一跳,以為是樓下的房客擅自跑上來了。定睛細看,原來是小須。小須踢了踢旁邊的一只塑料凳,說:“坐吧,有點兒事,來通知你。”

    小沫坐在小須面前的塑料凳上,自己點燃一支煙,吸一口,徐徐吐出煙霧,才斜睨著小須說:“啥事?”

    “這房子,我們要收回了!”

    “莫老太呢?”

    小沫后悔死了,老莫多次提過要跟自己登記結婚。有了結婚證,就好進一步讓老莫早早立個字據,把房子留給自己。

    “老太婆嘛,當年把我們掃地出門,現在我把她掃進社區養老院,不算虧待她。你,一個月內搬走。”小須說罷,就抬腳提包,走了。

    小沫也隨后出門,她照常搭兩站地鐵,去芍藥居喝咖啡。到了芍藥居,她照樣坐在大玻璃幕墻下,一杯咖啡,一支煙,心想,如果她不走,死賴著,小須能怎樣?沒辦法也掃她進養老院吧?只是這么一來,莫老太阿爾茨海默病嚴重下去,也不是辦法。小沫端起杯子,要喝口咖啡潤潤嗓子。她中指上的戒指,在她端起咖啡的時候劃過一道白燦的光。小須抄走了老莫所有的銀行卡,還好這枚戒指還牢牢地戴在自己的中指上。小沫奶白的臉上飄起一朵“天無絕人之路”的云:用這個戒指來付幾個月房租,應該不是問題。再去找找過去的朋友,接一點兒業務,應該能撐到找到下一任能供房給自己住的男友。

    小沫一邊把戒指摘下來,打算寄售出去,一邊四處找房,找舊友聯系主持業務。夜晚回來,清晨出去,她都要走到花園深處,與保羅二世站一會兒,慢慢告別。

    這一天,小沫九點到芍藥居,但有人比她早到,并且占據了那個絕佳位子。小沫走進去,那人轉過頭來,竟是郭總。

    “郭總,什么風把您吹到這里?”

    郭總笑說:“上午九點之后找你,不是得在這里嗎?”

    這是一句老莫對所有熟人調侃小沫的話。

    “小弟,過來一下。”郭總朝吧臺的服務生喊了一嗓子,又望著小沫說,“你喝什么?”

    “熱美式吧!”

    “小沫,我想把你花園里的一株玫瑰移植到我的別墅里。”郭總在小沫連喝了幾口咖啡又點燃一支煙之后直奔主題,“你開個價吧?”

    小沫呼出淡淡的煙霧,又把煙灰往裝著咖啡渣的煙灰缸里磕了磕,拇指在手機上劃,搜索出一張蘭花拍賣的價格表。雖然是多年前的了,但那個數字,總是可以當作參照。小沫歪了半個身子過去,把手機遞給郭總看后,身子又坐直回來,微仰著頭,只瞅著玻璃幕墻外遠處渺渺的湖水,說:“郭總,您要的是那株保羅二世吧?”

    小沫在郭總皺著眉看那些極品蘭花和價位的時候,吸了口煙,輕飄飄地又說:“不瞞您說,這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不過您也知道,那株保羅二世,絕不比這些所謂的蘭花極品差,它乃玫瑰中的極品、奇品、仙品。”

    小沫湊近郭總,指著手機屏幕上一盆墨蘭的價位說:“就這個價吧?”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炒高的蘭花,現在都跌落神壇了。”郭總把手機遞還給小沫。

    “郭總,您也知道我們這株保羅二世輕易不會出手的。”小沫臉上籠起一層做出來的憂傷說,“如果不是老莫過世,這樣的稀世珍品,我們有可能不留在園里自己欣賞?”

    郭總沉思了一下,說:“這樣吧,打個五折,五十萬,我先給你定金五萬,明天帶人來挖走。運出花園之前,當場把剩下的款打給你。”郭總說罷,很干脆地拿起自己的手機,要轉五萬給小沫。

    “這樣吧郭總,我們明天簽個電子合同,您后天帶人來挖。”小沫想起打來的款二十四小時內可以撤回這檔子事。

    郭總的五十萬到賬的時候,小沫把其中的三十萬撥到另一張卡上。想了想,咬咬牙,又劃了十萬進那張卡。小沫打了個電話:“郭總,那株保羅二世您目前不能太張揚,一是剛移植,恐怕要全力以赴照顧好;二是那樣的絕世妙品,即便在您別墅的圍墻內,也不一定安全。”

    這一天,小須下了地鐵,走到芍藥居咖啡館,抬頭側眼看去,見小沫正坐在大玻璃幕墻下抽煙。這一天,是他們約好的一個月的最后期限。

    小沫在小須約好到來前的一分鐘,給他點好一杯拿鐵。

    小須把肩上的雙肩包卸在小沫旁邊的座位。小沫朝小須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說:“坐吧!”小須坐下,瞥了面前的拿鐵一眼,問:“給我的?”小須說著,嘴上一圈細細的胡須下,露出半顆虎牙,漏出一點兒年輕人沒心沒肺的光。

    小沫從包里拿出一張卡,放到面前桌上,推給小須,說:“這張卡里有四十萬,你不用問錢的來路,反正肯定不是你爸爸的錢——你父親的卡都在你手上。”小沫在小須無比訝異的眼光中,端起咖啡,喝了兩口,才又說:“你拿了這筆錢,好好照顧你奶奶,給她養老送終,不要把她送養老院。可以的話,我們簽個合同。之后,我會把卡的密碼給你。”錢是最能壞人心的,何況又是這么大一筆錢,小沫不能不百般謹慎。

    小沫和小須簽好合同后,一同回到家。小沫拉上早已收拾好的大拉桿箱走出家門的時候,小須跟了出來,彎彎繞繞地陪著小沫走出小巷,走到大路邊。出租車到來的時候,小須幫助小沫把大拉桿箱搬上后備箱,朝著低頭要鉆進后座的小沫說:“我奶奶,你放心吧,其實我沒有那么壞。”小沫面上漠然地回望了一眼小須,心想,反正莫老太是他的親奶奶!因此,也沒接小須的話茬兒,由著出租車把自己載向那個可以給自己房子住的地方。

    那個地方,是郭總在郊區的別墅。郭總當時的招聘廣告是這么寫的:招聘園藝師一名,五十五歲以內,身體健康,男女不限,有玫瑰種植經驗者優先。底薪三千,全勤獎一千,績效獎一千。包住,每周休息一天。郭總在這個廣告后面鏈接了他郊區別墅的地址。

    小沫當時看到這個廣告,馬上聯系郭總,要應聘這個職位。“別墅在郊區,偏僻了一點兒,但花園很漂亮。你愿意來,真是太好了!”郭總又說,“我招聘園藝師,主要是照管那株保羅二世!這個職位,誰有你合適?”

    只要保羅二世夜晚不斷開出月亮和星星,她就會一直有一份有住有吃有零錢花的輕松工作。小沫有過五六任男朋友,但覺得真愛她的只有老莫,一直讓她有飯吃,有房住。“冤大頭”郭總,你就遠觀近賞吧!小沫望著車窗外遠去的廠房和田野,怡然地想。

    南方的秋天,天空高爽,云彩輕盈。在這個有保羅二世盛開的早晨,在秋風中的玫瑰園里,小沫拉來橡膠水管,拇指卡住出水口,給園中花木噴水。最后,小沫穿過秋菊凝珠、紫薇搖風、芭蕉聽雨的花園,提來水壺,去給保羅二世澆水。給保羅二世澆水,小沫都是單獨用噴壺,細心澆灌——這點很讓郭總放心。一陣涼爽的秋天的晨風,從保羅二世的根部輕揚起來,瞬間滿園嘉柏麗爾的馨香。小沫提壺的手,中指上的戒指,在芬芳與晨曦中,劃過一道白燦的光。四周無人,小沫放下手中的水壺,只有她的小珍珠唇飾,如同一眼明眸,亮瑩瑩地注視著她把戒指從中指褪下來,戴到無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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