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曼莉:迷戀虛構的頭腦
我經常說,只要我寫小說,我的腦子就清楚了。
在北京生活多年,我仍然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要打車,出租司機說,我在東北角,你在哪兒?我就快瘋了。每當我說,我不知道哪里是東,東北更找不到的時候,快瘋的就是那個師傅。
走路迷路,12年前搬了新家,走了一年多才能準確找到回家的路。頭兩年請朋友來玩,都會手畫詳細的地圖,朋友們贊我貼心,其實不過是我自己“弱智”,也擔心他們“智力不足”。
錢的事情更是糊涂,只要有人談余額寶、基金、股票,我的大腦就會宕機。我可是在長篇小說《浮沉》里寫過國企改制、企業包裝上市的作家,有讀過小說的朋友和我討論金融問題,我只能據實以告,我不會,我連股票賬戶都沒有,我連活期利率與定期利率都算不清楚。
我有個經典笑話,有朋友問,九分之三和三分之一的區別是什么?
想了很長時間后,我回答,九分之三的分母和分子都大于三分之一。
在朋友的爆笑聲中,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問題。小時候聽不懂同學們說話,也經常被大家嫌棄。他們開玩笑,我不笑,我找不到笑點。他們八卦,我也不接話,只是很震驚他們在背后那樣說一個人,當著面卻又很好。前幾年我養了一只社會化訓練很差的狗,它只要待在家里就很安靜,出門見到狗就又怕又兇。通過養狗,我理解了自己。我可能長年社會化不足。每每想到這兒,我就感恩上天給我打開了寫作這扇門,讓我可以在世界上活下去,不惹人討厭,有時還能得到一點喜歡。
讀者們經常說我的小說都是親身經歷。寫《浮沉》,他們說我是喬莉;寫《卡卡的信仰》,他們說我是卡卡;《琉璃時代》是民國小說,他們說鳳儀是我的外婆。我無從辯解。我覺得虛構離自己很遠,可以盡情發揮。寫自己的事會觸發自己的情緒,可能以后更加成熟時,我可以駕馭,但是現在,我還是個迷戀虛構的作家。
當我進入小說的時候,就好像一道光照耀整座迷宮。從哪里進,往哪里出,在哪里要執行什么任務。小說帶著我在迷宮中邀游,自由自在,身心舒暢。那種快樂與自由,在生活中我永遠也找不到。
我的一天只要拿起筆寫了點什么,我就高興,我就覺得我有價值。我沒有什么事情是自信的,包括大家說我的書畫好,我經常說我很差,這不是謙虛,是我知道我沒有那種自由。說我人好,我倒覺得我是挺好的,因為我和人交往的時候總擔心自己不好,習慣性對人更好一些。但有時候人好也不是贊美,可能不好意思說我笨吧。
《羊毛蘋果》是一篇完全虛構的小說。我不是海海 ,也不是流光 ,更不可能是路西法或者清水君。至于小說的內容與意義,我交給讀者吧。我已經離開了那座迷官,在現實生活中找我討論,答案不僅不準,還可能因為腦子不清楚,把大家帶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