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忙碌了一個星期，周末終于可以放松一下。晚上，你出去逛了逛，各種小吃來了一圈，看個電影刷個劇，不知不覺已到半夜。

第二天，你頂著雞窩腦袋醒來，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日頭早就上了三竿。迷迷瞪瞪地看向鏡中，油膩膩的臉泛著光，兩個大腫眼泡子很有青蛙的勢樣，卻沒有青蛙的精氣神。消怠的精神帶不動慵懶的四肢。渾濁的眼神、渾濁的口氣、渾濁的腹欲，放縱后的巨大空虛讓你有種墜落感。

春節、清明節、勞動節，又逢朋友結婚、孩子百歲、老人壽辰，接連多少日，你東奔西走，忙著親人團聚、同學聚首、好友相會，忙著推杯換盞、饕餮宴飲。你的腦袋越來越沉重，肚子越來越鼓脹，腿腳越來越無力，你對“腦肥腸圓”一詞理解得越來越深刻。

低頭彎腰，又擦又抹，洗洗涮涮，忙活半天，房間終于變得整潔光亮。你扶著酸疼的腰，露出舒心的笑。你捧起水杯，坐上秋千架。陽光暖暖地照著你的胳膊，微風輕輕拂過你的臉龐，薔薇、石竹、芍藥用香味兒擁抱你。你微閉雙眼。

再次走進房間，你呆愣原地。剛剛清空的書桌上，橫七豎八堆滿了玩具、書本；一只旱冰鞋倒在樓梯口，另一只立在臥室門邊；滑板車的頭扭轉著朝向臥室，車尾沖著書房，不知該何去何從；床上，被子、枕頭歪七扭八疊摞在一起，泰迪熊坐在最頂上，頭上還被扣了個生日帽；門口的鞋東一只西一只；一股子臭味兒頂進腦門，你轉頭逡巡，看到一只男襪躺在椅子腿邊，想把自己藏起來；暖壺不蓋蓋兒，水滴得滿茶臺都是，柜子門不關，抹布臟兮兮地掛在水龍頭上……

生氣、憤怒、抓狂，還有無力，你再也打不起精神去收拾。

二

你想起熵，還有熵增。1865年，名叫克勞修斯的德國科學家創造了“熵”，用它表示孤立系統的混亂程度，并且利用反證法證明了熵是一直增加的。也就是說，不論是一個人，一個家，還是一個宇宙，總的趨勢都是越來越亂，越來越無序，而且永遠不可逆，這就是著名的熵增定律，大名鼎鼎的第二熱力學定律。

你清楚地知道，作為宇宙的基本定律，熵增定律不僅有著強大的顯性影響力，物質世界的一切都逃不過它的掌控，而且有著強大的隱性影響力，人類的精神世界也在它的影響閾值內。你，還有很多人，越來越經常感覺到，不只久遠的記憶，就算是新鮮的記憶很快也會變得模糊，不論對什么都越來越提不起興趣，哪怕對最鐘愛的事情你都明顯察覺到往日如火的熱情在消退。你的意志不再那么堅定，學會了自我說服：人生苦短，何必較真，和光同塵、及時行樂，適當躺平或許是不錯的選擇。知識攝取越來越少，能量攝入越來越多，身材走樣、健康下滑、意志消沉、夢想背棄，都是精神世界的熵增表現。常常掛在口頭的“物是人非”，更是你對時間帶來的無序化力量的深刻感受。當宇宙的熵達到最大值時，所有有效能量已全部轉化為熱能，而所有物質的溫度均達到熱平衡，再也不會有任何維持運動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宇宙將會陷入熱寂。

熱寂是個物理學名詞，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死亡沉寂。你試圖想象陷入死亡沉寂的宇宙：沒有創生之柱、沒有武隆長城、沒有銀河系，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一切，無論山川河流、花草蟲魚、風霜雨雪還是人；沒有光芒、黑以及無盡的黑；沒有聲音、靜，死寂的靜……你打了個寒戰，那肯定比陷入沉睡魔咒的城堡要可怕。恐懼。絕望。有人將熵增定律稱為最令人絕望的定律，沒有之一。

難道只能如此，任己沉淪，墮入深淵，不能自救？生命的自尊讓你心有不甘。你想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不想任人擺布，不想做提線木偶、行尸走肉，也不想做滿腹牢騷，時常頭頂冒煙、口中噴火的“火龍”“怨婦”。你決定對抗熵增。

熵增定律不是說，在封閉系統內，世界將自然而然走向衰敗和死亡嗎？打破封閉系統，變成開放系統，不就行啦？打掃房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是全家人的事兒。幸福需要共建，你大包大攬本身就不對。

三

“誰的襪子在捉迷藏啊？它不知道自己很臭，暴露了它的位置嗎？”我盯著椅子腿那只臭襪子說。

“哪里？哪里？”小兒子雀躍地從他臥室跑出來，捉迷藏是他最愛玩的游戲，誰的臭襪子他也很關心，“哈哈，是爸爸的！爸爸，你的臭襪子！”

“是嗎？是我的嗎？”歪在臥室床頭刷手機的愛人懶洋洋地起來，懶洋洋地走出臥室，懶洋洋地彎腰撿起襪子。

你指了指開著的柜子門，愛人默默關上。你用眼睛瞄了瞄敞口的暖壺，愛人捏起暖壺蓋兒蓋上。你握手成拳，假裝握了個話筒，遞到愛人嘴邊：“采訪采訪你，為什么人家這個杯子蓋兒有個專門的缺口，正好對著勺子把兒，你卻從來不對準呢？”

“哈哈，爸爸羞，爸爸羞，對不準。”兒子大聲嘲笑，愛人咧嘴笑笑不說話，把杯蓋兒旋轉，讓缺口對準勺子把兒。

“這么臟的抹布，掛在這里，不難看嗎？”你繼續采訪。愛人拽下水龍頭上掛著的臟抹布，說著“我尋思一會兒再洗”進了衛生間。

“爸爸是個大懶貓！還一會兒洗，你都躺了多少個一會兒了。”兒子的小嘴不停歇。

“哎哎，光說我，看看你來：這是什么！這是什么！這又是什么！”愛人快速點指滑板車、旱冰鞋，和書桌上的那一大堆，“還有床上，你整個‘大王座’，我都沒地方了，掛在床邊多難受。”愛人不甘示弱，挑起兒子來。

“看誰收拾得快。”兒子動作飛速，愛人鉆進衛生間，你靠在兒子的“大王座”上，看著泰迪熊笑。

你決定了，以后每個周全家人一起打掃房間，一起做頓飯，一起出去玩，一起看電影，還要一起學習。就在書房里，圍坐書桌旁，或寫作業，或做手工，或看書。各人看各人的書，或者一起看某本書，還要說說心得體會。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不做任務要求。一起建立反熵增體系，不讓混亂擴散，齊心維持秩序，持續汲取知識，攝入新能量，增強生命力，保持上升氣。

你想了想，除了看書寫作業，還可以聊天。各自說說近來好玩的事情，心里的感受，腦子里的想法，講個故事，明天想干什么，后天、下個星期、下個月、明年以及將來想做什么。兒子說說未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你和愛人說說小時候的愿望是否實現了，還差多少，是否成為了想成為的人。

你決定每天，至少每周給自己留出一點兒獨處的時間，看看書，寫寫字，碼碼文，哪怕看著大海、層云發發呆，游思騁懷，哪怕每天只有十五分鐘，每周只有小半天。淘出碌碌濁氣，抖落渾身沙塵，做幾次深呼吸，給身心做個清新SPA，讓大腦從高速喧囂中抽離，恢復有效思考，保證認知提高，維持思維清晰，然后就可以負熵而生。

你當然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不是一勞永逸的結果，而是曠日持久的過程，需要你一直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態和向上向遠的精神狀態。你相信自己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園丁，勤勞又自律，不僅會時常修理園中雜草，不讓它叢生漫長，還會常給花木施肥澆水捉蟲剪枝，愛護已有的花木，種下新的花木。你相信你的小花園會越來越闊大，越來越芬芳，越來越美麗。

【作者簡介：明媚，全名邵明媚，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煙臺市散文學會副會長，煙臺市文學創作研究室副主任。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當代人》《生態文化》《綠葉》《都市》《牡丹》等，多部作品被《微型小說選刊》《小品文選刊》、中國作家網等轉載，入選《峻節華章耀汗青——峻青先生紀念文集》《2023年度中國短詩精選》《2024中國年度詩歌選》等，獲“2021年度山東優秀文藝評論文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