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鳥》2025年第7期|陳潔:暗河長明(長篇小說 節(jié)選)
小編說
接近退休年齡的女警陳晶晶意外得知,她一向仰慕的師兄、干了一輩子刑偵至今仍然孤獨一人的陶然竟然有個已經(jīng)成年的女兒,而這個女孩兒的母親剛剛刑滿出獄。感慨之余,往事浮上心頭。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剛剛形成規(guī)模的小商品集散地金楓市發(fā)生一起槍擊案,一個托運站老板遭槍殺,嫌疑對象則是受害者的合伙人以及和他爭奪托運線路經(jīng)營權的競爭對手。作為刑警隊內(nèi)勤的陳晶晶親歷了此案偵破的全過程,目睹真兇落網(wǎng),卻不料作為破案主力的陶然另有隱情……陳晶晶暗下決心,她要促成分離了二十多年的一家三口重新團圓。
本期開始連載的長篇小說《暗河長明》取材于真實案件,以一個刑警隊女內(nèi)勤的視角,以一起帶有深刻時代烙印的案件為線索,逼真還原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社會百態(tài)。同時,以近三十年的歷史跨度,從側面呈現(xiàn)了一座一帶一路節(jié)點城市、中歐班列起點城市發(fā)生的巨變。
暗河長明
陳 潔
第一章
1
高壓水槍沖洗石子地坪的嘩嘩聲把莊淵吵醒了。她按亮手機看一眼,呵,一覺睡了七個小時呢。揉揉眼睛,她伸手撩開床側的窗簾一角,外面正方形的庭院盡收眼底。
果然是房東。這房東每個周六早上都在院子里洗車,洗完車馬上沖洗石子地坪,然后打開兩扇厚重的鐵門,駕駛著閃亮的銀色標致轎車一溜煙出去,把她們?nèi)齻€留學生和樓上樓下數(shù)目不詳?shù)钠渌饪蛡內(nèi)釉谶@座老公寓里,繼續(xù)各自局促的生活。
樓梯拐角處的盥洗室傳來輕微的水流聲,有人已經(jīng)起床了。莊淵住在這套小復式半開放空間的上層,躺在床上探一下身子就可以看見客廳和另外兩間寢室的門。客廳沒人,寢室門一扇洞開,另一扇緊閉。兩位舍友從昨天下午就不見人影,晚上回來得一個比一個晚,莊淵整晚都在公寓,要不是加入了段玉的手游群,她一個人真能無聊死。
在手機上打游戲一直到凌晨2點,這在莊淵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任性之舉,等會兒連線時如果據(jù)實以告,媽媽聽了一定抓狂。毫無疑問,一個沉迷于打游戲的孩子,在媽媽的認知里已經(jīng)接近或約等于不良青年了。曾經(jīng)聽媽媽念叨過,說她派出所轄區(qū)接報一個十六歲的中學生失蹤,家長急得快瘋了,最后在某家網(wǎng)吧里找到了。還有,某個單親家庭的女孩兒,偷偷跟著一個男孩兒去網(wǎng)吧玩,結果被男孩兒拐跑了,從此音訊全無……媽媽沒少跟這類群體打交道,因而對上網(wǎng)打游戲深惡痛絕。在媽媽看來,網(wǎng)吧和游戲無異于洪水猛獸,摧殘了多少祖國的花朵。而此刻,作為公派出國的北京外國語大學交換生莊淵,遠在萬里之外的巴黎,只要想一想媽媽聞游戲而色變的神情就忍不住想笑。
一輩子生活在各種各樣條條框框中的媽媽,腦子里成天裝著那些所謂的大局,什么事都要講個規(guī)矩,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活得太累了。
可是媽媽怎么會突然過問起段玉了?聽她的口氣,似乎是發(fā)現(xiàn)段玉與她的一個師兄有什么瓜葛,具體怎么回事,媽媽那天在微信中沒細說,只是囑咐莊淵抽空跟她視頻一下。
自從結識了段玉,莊淵好像在巴黎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個巴黎。段玉和莊淵是完全不同的一類人,她自由自在,只為自己活,只圖自己高興,她的口頭禪是:“好好掙自己的錢,別的都無所謂。”依照她的指點,莊淵碰到的生活難題都能迎刃而解,比如丟了手機該怎么辦,申根國家的交通優(yōu)惠卡如何蹭,哪里的古著店能買到既便宜又好看的衣物和飾品,哪種可頌面包更對自己的口味,還有,哪家中國餐館有正宗四川火鍋。段玉在游戲中更是如魚得水、又炫又酷,她在速度、位移和爆發(fā)力上都超級棒,而莊淵作為一個新手,只有膜拜的份兒。
去年圣誕前夕,大使館舉辦慶祝中法建交50周年的活動,莊淵和段玉在茶歇時碰巧撞見,當時她倆同時伸手去抓冷餐桌上的一個蛋糕夾,發(fā)現(xiàn)對方意圖后又同時縮回了手,略微尷尬地互相謙讓一番,脖子上掛有藍色志愿者胸牌的莊淵做了個“請先用”的手勢。段玉朝她點頭表示謝意,隨后果斷地夾起一個薄荷色的馬卡龍小蛋糕放進自己的托盤里。薄荷色正是莊淵最喜歡的顏色。
媽媽喜歡飽和度高的紅色和藍色,年紀漸長后漸漸傾向粉紅粉紫色,她覺得女孩子喜歡粉嫩的顏色理所當然,想不通為什么莊淵從小討厭穿粉紅蕾絲裙的洋娃娃,討厭一切紅的和粉紅的衣物,她一直為兩歲的莊淵不喜歡那件漂亮的生日禮物耿耿于懷。洋娃娃是她在金楓市中心的華聯(lián)商場買的,花了小半個月工資呢。
媽媽不懂,淺綠和淺藍才是莊淵的心頭好,除了唇彩,莊淵從來不用帶紅色或者粉紅的東西。
莊淵接過段玉遞過來的蛋糕夾時,隱隱覺得自己手上也沾上了檸檬和香橙混合的氣息,那是對方身上的香水味。她夾了一個同款蛋糕,放在手中的小碟子上,同時悄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兒。女孩兒看著像是自己的同齡人,高挑清瘦,眉眼俊朗,層次分明的短發(fā)漂了幾縷藍紫色,很有設計感的寬松白襯衣搭配淺藍色緊身牛仔褲,腳上一雙白色高幫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清新脫俗。她那不羈的個性表現(xiàn)在左耳輪上扎著的五個銀色金屬環(huán),以及右耳后側小小的刺青。
她們站在長條餐桌的一側吃蛋糕,戴著小白帽的服務員殷勤地跑過來問她們要什么咖啡。“卡布其諾。”她倆異口同聲,說完對視了一眼,又一次禮貌微笑。
段玉這才注意到莊淵胸牌上的身份信息,她放下手上的托盤,從挎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鵬飛集團國際貿(mào)易公司駐法商務代表段玉”。莊淵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女孩兒年紀輕輕已是個正經(jīng)商務代表了。
“莊小姐,既然您是翻譯,我有一事請教。”段玉從包里翻出一個文件袋,抽出某一頁來指著上面的一段法文。
莊淵看著段玉黑亮的指甲片停留的地方。“verser v.t.,”繼而迅速把上下文瀏覽一遍,“這是交納的意思,有時也可譯作支付。”
“謝謝您,看起來您不比我大,但我得叫您莊老師。”
“客氣了,叫我小莊就好。”嘴上這么說著,莊淵心里難免有一點兒小小的成就感。她把文件遞還對方時意識到,自己的十個指甲都是裸的,她和媽媽一樣,從來沒嘗試過美甲。為了不冷場,莊淵禮貌地問,“請問你們公司具體是做什么貿(mào)易的呢?”
“這個嘛,莊老師您看,整個大廳里布置的燈飾、橫幅、圣誕樹,還有這些圣誕老人的帽子、鞋子、禮物盒子,包括我們手里拿的托盤,這些東西都來自中國義烏。我們公司就是做類似這樣的跨國貿(mào)易的,把中國的商品運來法國,再把法國的葡萄酒和化妝品運去中國。”
“厲害啊,這么說我在這里能買到中國制造,都是你的功勞呀!”
“夸張了,我只是這根長長的鏈條上一個小小的環(huán)節(jié)罷了。”
接下來,段玉又給莊淵科普了航運和空運的差別,安利了新開通的中歐班列。聽說一列火車居然可以拉著集裝箱從浙江義烏直接開到法國里昂,中間經(jīng)過哈薩克斯坦、俄羅斯、白俄羅斯、波蘭和德國,差不多二十天跑完全程,莊淵吃驚不小:“這么大的事,為啥我沒聽說過?”
段玉說:“有什么奇怪的,你又沒學過商務,即便是教我商務的老師也不一定知道這些實務。就拿我來說,如果我們鵬飛集團沒有下面的物流公司,這些事我也不知道呢。”
兩人聊得正投入,茶歇時間結束了,一個干部模樣的中年人招呼大家去前廳合影。上百人集中在前廳里,在攝影師沒完沒了的鏡頭調(diào)度期間,莊淵和段玉的聊天還在進行。
“今天火車又誤點,我來的時候在地鐵站等了好長時間,聽說司機在鬧罷工,一會兒我還得去一趟學校圖書館呢。”莊淵低聲抱怨。
“別擔心,我們有車,可以送你一程。”段玉突然盯著莊淵認真打量了片刻,“莊老師,我覺得你涂一點兒口紅拍照效果會更好,你需要嗎?我這兒有加耶同款。”
提起加耶,兩個女孩兒又找到了共同的話題。“說起來,我喜歡加耶勝過總統(tǒng)現(xiàn)任女友瓦萊麗。”
“完全贊同,他的前任羅亞爾我也喜歡,就是對現(xiàn)任女友不感冒。”
“前任給他生了四個娃,還保持未婚,這就是法蘭西的浪漫吧。”莊淵感嘆。
“你想要這樣的浪漫嗎?”段玉揶揄地看著她。
“我?想都不敢想,我要是打算不結婚就生娃,得先過我媽那一關。”
“如果是你自己的選擇,誰都干涉不了。”段玉的語氣很自信。
“呵呵,你要是有個當警察的媽,就不會這樣說了。”
“哦……”段玉眉毛一挑,再次把莊淵從上到下快速掃瞄了一遍,確信對方不是在炫耀。“來吧,擦點兒口紅,保證上相。”段玉不由分說扳過莊淵的肩膀,手里一管口紅已經(jīng)擰了出來。
莊淵瞥見了亮黑管身上的CHENALE字樣,不由自主輕輕抿攏雙唇——沒有一個女孩兒能拒絕香奈爾。
“莊老師打算學業(yè)結束后就回老家嗎?”留影過后,大家陸續(xù)走出大使館,段玉把莊淵領到街角一個小停車場,兩人上了一輛雷諾商務車,她讓司機往第六區(qū)方向開。
“我想去上海工作,離家近,老爸老媽就我一個女兒呀。”莊淵從前排的反光鏡中瞥了一眼自己,烈焰紅唇不但提升了自己的顏值,還顯現(xiàn)出一種成熟氣質(zhì)。莊淵有點兒不認識鏡中的自己,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個乖巧的女學生。“段小姐你呢?打算繼續(xù)留在巴黎嗎?父母不想你嗎?”
“父母……”段玉的神情冷淡下來,“他們都不怎么管我,我自己一個人過挺好的。”
莊淵沒注意到對方的變化:“好羨慕你啊段小姐,你不知道,我媽那是職業(yè)病,老喜歡管別人,管我,管我爸,什么都要管。一想到回去以后又得時時被她管著,真是愁人。”
段玉輕輕“哦”了一聲:“也許,有人管才是幸福呢。”
“你父母是做生意的嗎?做生意的一般都很忙,沒工夫管孩子。”
“可以這么說吧……”段玉顯然不想深入這個話題。
下車前,莊淵和段玉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約定另找時間再聚。
2
讓莊淵百思不解的是,遠在萬里之外的媽媽,一個已經(jīng)快退休的老警察,不但知道段玉,還知道段玉和自己有交集。
雖然莊淵有時覺得媽媽不同于其他人的媽媽,比如她永遠都能在家里所有人之前準確推斷出懸疑劇里的罪犯,能夠隨時拆穿老爸種種自作聰明的小伎倆,比如他偷偷去買彩票,比如想給她制造生日驚喜的計劃,比如他為了博取狗子的忠誠買回家藏起來的各種寵物零食。除非媽媽故意裝聾作啞。事實上,她經(jīng)常裝聾作啞,要不然,別人說到五六她卻已經(jīng)猜到七八的人,的確不太好相處。
媽媽不快樂,媽媽總是憂心忡忡。她討厭驚喜,警惕所謂的快樂,回避一切需要碰運氣的事情。她常說,能保持正常就已經(jīng)很好了,你們不知道,永遠都會有壞事情發(fā)生。她還說,你們不知道社會上有多少壞人、他們都干了些什么,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他們還會干出什么。
莊淵曾經(jīng)聽她跟爸爸嘀咕,在刑警隊當了十二年內(nèi)勤,別的不說,只說她統(tǒng)計過的刑事案件,那些報表上的立案數(shù)據(jù)和破案數(shù)據(jù),那些在逃人員和抓獲人員,隨便算算,這個未破和未抓的比例都很嚇人,也許是這些因素讓她對身邊的世界始終樂觀不起來。但這是她不快樂的原因嗎?
媽媽從沒踏上過法蘭西的一寸土地,沒呼吸過這里的一口空氣,憑什么她可以掌握自己的交友信息?
莊淵和段玉總共才見過兩次面,還算不上是朋友,大使館一別后,她們各忙各的事,偶爾的交流也僅限于社交平臺。不過,段玉從不曬朋友圈,她說她工作以外的時間都交給了游戲,還說她喜歡的人物沒有一個是活在現(xiàn)實世界里的。
段玉工作中使用的是商務英語,她的法語水平僅能應付日常會話,偶爾她會為了文件中法文和英文譯意的差別去找莊淵求證,莊淵總是第一時間回復,不管自己的功課有多緊張——臨近寒假,她的時間大多用在對付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上,常常為了一篇小論文整日泡在圖書館里。
媽媽可以在一張合影上準確地指出某人,包括姓甚名誰、父母是誰。這事太過離奇了,離奇得讓莊淵抓狂。
和媽媽視頻時,媽媽正在浴室里給狗子洗澡,狗子不情愿地在浴缸里嗷嗷著,不時地甩甩濕毛,弄得浴缸內(nèi)外泡沫飛濺。爸爸把手機遞進浴室,媽媽順勢把渾身泡沫的狗子移交給他。
“媽媽,那天你問我段玉的事,你怎么知道她呢?”
“丫頭你忘了,上次你說跟一個朋友去蹭年會,吃了火鍋和餃子。我問你是哪個朋友這么有本事,你說是一個東北女孩兒,在巴黎工作,你們在大使館的活動里認識的。”
“我說過嗎?她怎么了?”
“湊巧你這位東北朋友正好是陶然叔叔要找的人。他拿你們的合影給我看了,跟你曬在朋友圈的一模一樣,但他是從大使館的官網(wǎng)上扒下來的。”
“他沒事扒大使館的照片干嗎?還有,你光看照片怎么就能肯定我和段玉認識?”
“直覺吧。”媽媽在視頻里看起來有點兒陌生,大概是戴了老花鏡的緣故,“我看那姑娘和你涂著一樣的口紅,你很少涂那么艷的口紅,所以……”
這個理由比較有說服力,但她的疑問并沒有完全得到解決。“陶然叔叔為什么對段玉感興趣?段玉犯事兒了?”
媽媽的回答讓莊淵難以置信:“他剛剛得知,段玉是他的親生女兒。”
“啊?段玉是陶叔叔的女兒?媽,我可真給你弄糊涂了。陶叔叔不是一直單身嗎?你還給他介紹過對象。他又打哪兒冒出個女兒?”
“這事說來話長,一兩句解釋不清楚。你想想你陶叔叔那對招風耳,還有那表情,那眼神……”
“你這么一說,還真是有點兒像。可是,陶叔叔是段玉她爸,誰是她媽?”
“就是……那個段雪。”
“什么叫‘那個段雪’?說得跟我認識似的,段雪是誰?”
“你還記得我寫過一個長篇偵破通訊嗎?在市報上連載過的,段雪就是那個女主角的原型。”
“我想起來了,我在電視上見過她。什么女主角,那是女主犯!天哪,陶叔叔和那個女主犯生過一個女兒?那個女兒在巴黎讓我遇見了?我怎么感覺這是拍電影呢?”
“起初我也不相信。但你那個朋友的確是陶然的女兒。現(xiàn)在的問題是,段玉還不知道有他這個爹,不要說爹,她跟自己的親媽也好多年不聯(lián)系了。她媽媽剛剛出獄,和陶叔叔見過面了。陶叔叔的意思是,既然你人在巴黎,和段玉也有接觸,能不能想辦法牽牽線,讓他跟女兒聯(lián)系上?”
“牽線?我怎么牽?她媽媽為什么不直接去說?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有個警察爸,好歹她知道自己有個坐牢的媽不是?”莊淵可不想把自己攪進去,聽起來就沒把握,她根本無法估計段玉對于冷不丁冒出個爹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說的是,可她這個媽還沒做好跟女兒見面的準備,據(jù)說還在適應社會,目前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倒是你陶叔有點兒迫不及待了。”
媽媽提起智能手機,莊淵突然想起個主意。“段玉是個業(yè)余游戲播主,你讓陶叔叔加關注進她的QQ群,然后學會打王者榮耀,一定要學得像樣點兒,不然段玉看不上。等段玉在群里拉人的時候申請加入她的戰(zhàn)隊,只要陶叔叔游戲打得好,保管段玉會關注到他。”
“讓你陶叔叔打游戲……你可真敢想,聽著咋覺得不靠譜呢?”媽媽摘了老花鏡,揉揉眼睛。
“靠不靠譜得試了才知道。段玉這人眼高過頂,一般人她根本不待見,何況憑空要給她當?shù)?沙艘酝馕乙蚕氩怀龈玫霓k法讓他接近段玉了。”
“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也跟段玉一起打游戲來著?”媽媽果然明察秋毫。
“媽,我是大學生了,偶爾打打游戲怎么了,又不影響學習。”
“好吧……”媽媽不再糾纏這個話題,“我跟你陶叔叔商量商量。段玉打游戲是在下班以后吧,那就是晚上,加上六個小時時差,那不得是我們這兒后半夜了嗎?”
“對呀,有什么問題嗎?你們警察不都是夜貓子嗎?”莊淵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然后就催著媽媽把鏡頭給到浴缸里的狗子。“冬寶,姐姐好想你喲。”
正在給狗子洗澡的爸爸把臉湊到鏡頭前,幽怨地說:“女兒呀,咋不說想你老爸了呢?”
“老爸,你堂堂一個人民教師,難不成還要吃狗狗的醋?好好,我想你,也想媽媽,我想死你們了!”
媽媽提到的那個公司年會,莊淵印象深刻。那是十三區(qū)一家中式酒店,大堂里紅燈籠、大福字和彩色氣球把氣氛搞得非常熱烈,上百位來賓開開心心邊吃邊看表演。男主持自我介紹是來自哈爾濱的員工,一口地道的東北話自帶喜感,在他的現(xiàn)場調(diào)度下,公司員工和來賓輪番上臺,唱歌、跳舞、說相聲,一對中年男女上臺表演二人轉時,歡樂氣氛達到了高潮。
莊淵第一次看現(xiàn)場版的二人轉,露骨的說唱聽得她臉都紅了,好在沒人注意她,幾個老外在沒人翻譯的情況下跟著大家傻笑。晚宴最后,有幾個男來賓喝高了,跑到舞臺上互相拉扯著又是扭又是唱。莊淵吃著正宗的東北手搟皮餃子,恍惚間覺得置身國內(nèi),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語言、面孔、食物,只是自己跟周圍的人有點兒格格不入。
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在國外過春節(jié)。前幾天她還跟媽媽吐槽,說過年最大的心愿是能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薺菜餡餛飩。媽媽說想吃自己去超市買餛飩皮啊,這還不簡單?莊淵想說你知道餛飩皮在超市賣多少錢嗎?但她還是忍住了,她不想讓媽媽為她擔心。
那天晚上,段玉一直坐在莊淵旁邊,但她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即便一只手拿著筷子涮羊肉,另一只手仍在爭分奪秒地點擊著手機屏幕。要是媽媽親眼看到這一幕,肯定會發(fā)出靈魂三問:她是誰?她是干什么的?她父母是干什么的?
段玉竟然是陶然叔叔的女兒,這個消息太炸裂了。
看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10點了。莊淵趕緊起床洗漱,背上電腦包出門。她打算先到街角買一杯咖啡、兩個可頌,然后坐公交車去學校圖書館。“論傳統(tǒng)中國畫里的佛教思想”——這篇論文夠她忙活一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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