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到世界去”至“在世界中” ——評徐則臣散文集《尋找理想作家》
《尋找理想作家》從讀者視角出發,一面閱讀經典作品,一面尋找理想作家,時時觀照文學與人生、心靈、社會和時代的繁復關聯。全書一方面以宏觀視野談論中國與世界文壇的優秀作家和經典作品的話題現象,另一方面從微觀視角予以作家作品論式的品評解讀。作家以小觀大、舉重若輕,既辨識出文學在常與變之間的發展線索,也講述故事,摹寫人性,進而抵達時代與世界的獨特魅力,并為作家與理想的辯證關系持續擴充、賦予嶄新的當代意義。
從閱讀到創作,從作家到作品,從傳統到現代,從中國到世界,在全書展開如上四維的共時性對話中,作家于閱讀感悟中穿插闡釋文學之所以觸動心靈的真相、作家之所以講述時代的要義。本書開篇之作《我的“外國文學”之路》中,徐則臣回顧自身與外國文學的相遇歷程,以自身的生命經驗與心路歷程,闡釋小說意涵與閱歷感悟的有機連鎖?!稄囊粋€蛋開始》以時隔經年的重讀,體認出一個人唯有在脆弱、沉默和無力的時刻,才真正讀懂了卡夫卡和他的人物?!吨挥幸粋€馬爾克斯》從跨文化傳播角度,綜論馬爾克斯成為世界級典范作家的影響力與唯一性從何而來,以及《百年孤獨》對20世紀80年代以來數代中國作家的文學啟蒙與創作影響。
徐則臣對文學創作和時代浪潮的復雜關聯深有體會。在他看來,如果以中國文論的“文以載道”作比,那么在當今“一個必須開眼看世界的時代,一個必須深入地自我反思和發現的時代,世俗層面上的故事,人心之外的故事,已經沒有能力及物、有效地接近和抵達我們以及我們所置身的這個世界的真相”。要言之,“文”承載的不只是作家心智和審美境界,還不乏從心靈深度來揭示世界真相的“道”?;趯Ξ敶袊挠^察和理解,《尋找卡達萊》一文推薦了庫切、唐·德里羅和卡達萊的小說作品,深度揭示了這三位作家及其作品,因何能為當代的中國作家貢獻“諸多切近的文學啟發”。庫切“從個體小切口進入宏大敘事的路徑”;唐·德里羅置身于后現代的紐約大都市,以長篇小說《地下世界》完成了對現代社會的反思性書寫。但相較兩者,卡達萊的優長在于“阿爾巴尼亞歷史與社會主義經驗的個人化的文學處理”,這一特性恰好與中國作家有類似的歷史處境和身份認同。徐則臣重點闡釋這些作品在反映文學、政治與文化關系變化進程的同時,透露出一位作家如何在不同語境下展開創作的歷史線索與獨到魅力。
如果說閱讀是感知世界的途徑,那么寫作便是建構自我的方法,一以貫之的是文學之路的不懈求索:一位作家關注的不僅是世界自身的變化,也需要時刻留意文學進入世界的方式變化。
曾幾何時,錢鍾書《管錐編》反套《莊子·秋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寓意,以錙銖積累之功融中西文化于一爐,徐則臣《尋找理想作家》創化西方經典敘事學“理想讀者”概念,卻始終懷有“眾里尋他千百度”的敬意與溫情。這份別樣的關懷,不單源自知人且論世的嚴謹,同時取決于他坦率做出判斷的誠懇,以及有心重新探討并修訂觀點的真誠。
與本書同名的演講稿《尋找理想作家》講述了我們對理想作家的尋找、對當代作家的反思,誠為值得關注的話題。徐則臣眼中,一位理想作家的誕生背后,基本素質不外乎開闊視野、問題意識與淵博學識。這不止有賴于寫作意義上的個人才華,更暗示了文學創造的生成、規范與升華。為此,他在表達對中國文學深切希望的同時,還不忘列舉出寫作者面對寫作生涯的關鍵挑戰,作家的成熟需要在小說變化的時代脈絡上付諸持久的轉化和創新,亦要為文學重新發掘并激活被生活日常與閱讀習慣所掩蓋的理想精神。
徐則臣回顧、記錄并重審中外文學不斷變化的歷史經驗,使人格、寫作與作品互為歷史的文本或生命的見證。中國文學的未來不只是“到世界去”的單程道,中國文學唯有以立足全球文化場域的“在世界中”姿態,方才有希望重新繪制當代文學的發展可能。
歷史的視野未必阻斷心靈對話的時空,文脈總一以貫之的綿延涌動。徐則臣提醒我們:除了中外之間必要的文化交融與文明互鑒,我們更應關注文學自身與時俱進的發展,古與今的交融、雅與俗的調和、普遍和差異的公約性。無論對理想作家的期望,還是對文學現狀的不滿,統統可化作“修辭立其誠”的創作自覺。但指引作家在文學之路上前行的明燈,始終是人文的理想與精神的關懷。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