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返璞歸真的書話集——評北喬《南人書話》
在《晦庵書話》中,唐弢曾對書話的特點做過如下概括——“書話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點事實,一點掌故,一點觀點,一點抒情的氣息;它給人以知識,也給人以藝術的享受。”由此觀之,現代書話雖然興起于20世紀30年代,其形制上的雜糅與視野的發散,卻使其天然地迥異于同時期的理論化、體系化的現代文學批評。書話強調觀者需以自身情志燭照作品內蘊,輝映作者內在意圖,以“自我之真”撬動“他人之真”。這顯然與崇尚“知人論世”“以意逆志”的古典批評傳統更接近。不難發現,書話所要求的是廣博與精準的有機統一,其底色當是“人性的富麗”,而它的理想作者應當是一個歸真唯善的“復數”的人。
現實生活中的北喬,融匯作家、詩人、評論家多重角色于一身。他的新作《南人書話》(中譯出版社)也循此從虛構作品、抒情文學、文學批評依次展開。三者雖內容駁雜,各有偏至,卻又統攝于寫作者歸真見性的文藝理想,散發著“詩文評”的古典光澤。
深耕嚴肅文學又觀察網絡文藝,這種雙棲姿態,使得作者眼中的虛構作品天然地涵蓋了純文學與類型化創作。注目于純文學之時,作者以“尊嚴”概括《推拿》的創作意旨,由《花腔》中發現“真實的歷史湮滅在唾液和記憶之中”。從《日夜書》與《太陽黑子》中,他總結出文學的本質力量在于真切地“抵近人生的困境與人性的困惑”。而在面對類型化創作時,作者并未因形式的差異,放棄普遍的人性主義。他欣喜于《暖春》《軍營童話》《中國戰友》《牡丹花正開》等作品的敘事突破,強調主旋律題材故事性不可或缺,同時點出動人的細節往往來源于直面生活的姿態。在談及《夜的命名術》《悟空傳》《我們生活在南京》《筑夢太空》等幻想色彩濃厚,同時也更為類型化的網絡文學創作時,作者清醒地指出幻想與現實相反相成,類型化的意義在于重新引發對習焉不察的生活本相的思考。他確信“越是好的幻想小說越是對現實生活的深度觀照,外在的虛幻之下,是對現實生活最真實最具力量的表達”。因此,“貼著人生飛翔”才是網絡文學走向成熟的標志。在一系列評論中,北喬展現了與眾不同的網絡文學觀——類型化外殼乃是重返慣常生活、揭示人性本質的不二法門。成熟的網絡文學最終還需超越形式,探索為幻想形態注入本土倫理,平衡“網感”與現實,構建起一套與當代生活緊密聯結的敘事模式。
在涉及詩歌、散文等抒情文學時,北喬能夠以行家視角推己及人,借由中國抒情傳統復現創作者的內在隱微。他在《世間萬物皆親人》《靜物的聲音》《萬古丹山:武夷山》等作品中,發現了古人天人交感傳統的現代遺存。對《帕男詩選》《玉清茨》《塔樹之戀》《漂泊的月亮》的解析,則進一步展示了他尊崇內生外化,向往天人合一的哲學追求。借助對《穿過拉夢的河流》《福道》的闡釋,北喬袒露了自己對這類作品的偏愛——心靈之真與自然之真交相輝映。作者在評點他人作品時,表達的是自己的文學觀——“寫詩當屬于意氣之事”“與心靈最能同頻共振的那一部分,當是散文家的首選”。
《在大文學觀的視野下把脈文學生命體》《坐禪于文學叢林》《寫作的恐懼來自清醒》等篇是作者從事文學評論的心得。他重提“詩文評”的傳統,認定應該把“文學視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體”,將“批評作為生命行為”。因為“理性的文學批評已經長成參天大樹,而性情化的批評還在風雨飄搖,沒有生長成應有的氣候”。這種批評理念,直指一些評論家耽溺理論炫技,抑或“只是做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的弊病。如此一來,評論者將如李健吾所言,進入作品之初即自行繳械,“赤手空拳,照準他們的態度迎了上去”,重拾古典時代至關重要的痛快與意氣。
總體而言,《南人書話》不僅是一部返璞歸真的書話集,也是一部面對當下、根植傳統之作。作者一方面在其中再次驗證了“審美人性論”對文學創作的深遠意義,同時也努力以松弛、口語化的當代表達,接續印象式批評傳統。
(作者單位: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