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達或已錯過的場景——《山水》寫作談
我母親給我講述那些耳聞目睹的故事時,曾經提過一件有意思的。說是西哈努克親王在七十年代訪華,到蘇州時,車隊上了主干道,有一白衣女子抱一個小娃在大街中央走著,竟不避讓,封街的人也不驅趕,就看她這么走了一段路,消失了。我母親在街邊遠遠望見,多年后回憶起來,說那女子氣質真好,傲氣而優雅,小娃干凈漂亮,像夢一樣。
我經常會看安東尼奧尼的紀錄片《中國》,覺得他把那個年代的中國拍得很好,色調和運鏡都是大師級的,但其中仍存在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偏移。可能是因為它過度的純凈,那里面的人物身上沒有任何故事,也沒有態度,也沒有情緒。他們被導演凝固在了膠片中。
與之相反的是在大量的故事中,情節和修辭呈現出了一種絕對的關聯性。與歷史相依存,尋求抽象與具象的意義,或是深深地糾纏于現世的生活邏輯中,或是渾身綴滿了既定而繁瑣的象征物。在寫《山水》這部小說時,這些技術上的障礙也同樣出現,不太能避開。我希望它們得到了妥善的解決。
小說寫作總是面臨兩難,一種是凝固,一種是勾連。作者最終的選擇,似乎并不全是寫作方案決定,也和他天然的風格有著莫大的關系。構思《山水》之初(那是十年前了),我總是想著我母親講的這個場景,既沒有凝固為一個意義透明的畫面,也沒有與其他情節發生關聯,像傳奇又可以立即消散掉,是傲氣的,也是謙遜的,是醒目的,也是寬忍的。我總覺得,這除了是一種小說美學,也可以借鑒為人生態度,盡管它有點鏡像感。
我還是得感謝已經過世的父親母親,這部小說中的很多故事素材都是他們講給我聽的,很久以來它們僅僅存在于家庭內部的口述狀態,有些帶點傳奇色彩,有些可以肯定是真實發生過,現在成為小說。有那么一陣,我對語言都抱有懷疑,覺得那不過是修辭品,但僅僅依靠故事本身是否能站得住腳,也是個疑問。
寫長篇小說,有時會追蹤著一道遙遠的影子,一直講述,想要到達那里。這個抱著小娃的白衣女子就是。可是寫完整本書,我也沒能將它完成,好像差了一步,好像又多走了一步以至于錯過。只能借此機會寫一筆——它曾經被講述過,但這一次竟然沒有實現在文本中。或有諸多遺憾,還是我能力太有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