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字書寫在朗澈的精神天空
我對濟南故事的書寫,得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說起。那時候我在濟南讀書,對濟南不算陌生。一直到2013年,通過短篇小說《大馬士革剃刀》的寫作,我才清楚感覺到了創作上的區別:雖然同為描繪當代城市生活,但重心已經轉移到對生活傳統的關注。
這整個的“老實街”小說系列,后來形成了一部長篇。除了《老實街》,我還寫了一批同題材的作品,比如《神馬飛來》《元亨利貞》《鳳棲梧》等等。
如今,我對傳統文化的反思、探究、追問,依舊欲罷不能,情有獨鐘。今天給大家介紹的短篇新作《快雪時晴》,同樣書寫傳統文化。這回不是寫老實街、寬厚里,而是寫同在濟南老城區的柔佛巷。
《快雪時晴》的寫作原則,就是讓文本扎根傳統,同時又具有現代意識。小說圍繞小廠書法家老竹展開,以他的命運軌跡,折射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的劇烈變遷,揭示精神堅守的當代價值。
中華傳統文化的元素,在小說里隨處可見。小說題目出自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這幅字帖,名聲很大,曾被古人稱為“天下法書第一”。
除了書法,還有京劇。
老竹的知己叫阮阿慶,就是一位從省京劇院退休的老琴師。小說中的京劇片段,出自《鎖麟囊》《霸王別姬》《烏盆記》《失街亭》等等。京劇元素的運用,如同隱形的命運提線,以獨特的戲劇化,參與了人物命運的塑造,既操控著人物的遭際走向,又賦予其超越性的藝術維度。
小說也集齊了傳統文化中的四君子“梅蘭竹菊”。老竹、菊、小梅,這三個小說人物,就直接以其命名。在阮阿慶身上,則被賦予了“蘭”的品格。白雪、白鷺、清泉、流水等自然意象,也在小說中反復出現。它們不僅是自然現象,更是一種東方美學的精神符號。
《快雪時晴帖》的二十八個字,就在老竹的空中書寫中,不斷被解碼與轉譯。
“空書”是把字寫在空氣中,實際上來自我個人的生命體驗、我對傳統文化的長久凝視,是我的創造。我很想說,我已經不再年輕。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寫作,三十多年來,我寫下了無數文字,就像每個人,做了無數的事情。總有一天,我們會跟物質的肉體的自己告別。
歷經命運沉浮,在傳統與現代的裂變中,老竹燒毀了所有的字紙,撅折了毛筆,倒盡了殘墨,選擇把書法寫在空氣中,實際上是以古典書法的永恒性,對抗生命無常。無紙無墨的書寫,是對藝術功利性的剝離,不賣錢,不參加畫展,純粹成為精神自愈的途徑,只為平息內心風暴。既是精神救贖的獨特方式,也是小說對藝術本質、生命存在與精神自由的哲學叩問:當肉身困于塵世,靈魂仍可在虛空中自由飛翔。
所以,《快雪時晴》可以說是寫給所有人的,因為我們每個人,即便不會被“一屋子的字紙”所埋沒,也會被無數的糧食、鋼鐵、水泥,甚至無數的財富所掩埋。
老竹經歷了人世坎坷,始終沒有放棄對生活的熱愛,他以手勢為筆、以空氣為紙的書寫方式,超越了傳統書法的物質載體,賦予了傳統藝術以新的生命力,并最終找到生活的意義和心靈的歸宿。
王羲之的“快雪時晴”意象,轉化為“空書藝術”的精神圖景,古典美學在現代語境中獲得重生,小說由此完成了對傳統文化現代轉型的深刻思考。
小說結尾,老竹燒掉自己在世上僅存的書法作品,為老琴師阮阿慶送行,也象征了藝術精神的永恒與傳承。
通過老竹的“空書”,我表達了對生命意義的探尋:真正的藝術與情感,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消逝,反而會在心靈深處,留下永恒的印記。所以,我借阮阿慶之口,贊嘆經受生活淬煉的“小梅”,具有金子般的品質:“凡能吃苦的都是金子。”
在老竹看來,也是這樣:“不論經歷什么,人真為一顆心,就不會沒臉。”
所有像老竹一樣的空書者,經歷生活磨難與歲月摧殘,心靈的純真不但沒有改變,還愈加澄澈。那些像金子般的人們,都是生活中的一縷光,照亮自己,又照亮他人的人生。
《快雪時晴》書寫的是一種理想境界,也是一種文化堅守,更是一場精神馳騁。最后,我想說的是,那些能夠超越物質羈絆、獲得靈魂涅槃的人,都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相信好的作品,永遠書寫在民族集體的精神天空。炎熱的夏天到了,但愿《快雪時晴》,給您帶來一份靈魂的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