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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火花》2025年第6期|鮑磊:我說話像河流
    來源:《火花》2025年第6期 | 鮑磊  2025年07月11日08:01

    鮑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蒙古族,1982年生于內蒙古赤峰市。2004年開始文學創作,內蒙古大學文學碩士,魯迅文學院第41屆高研班學員。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民族文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原創版》《青年作家》等文學期刊。出版長篇小說《夜照亮了夜》《青春是遠方流動的河》《幻?!罚ㄈ脒x中國作協2023年度“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短篇小說集《飛走的鼓樓》?,F居北京,獲“第四屆北京市文聯文學創作獎”等。

    我說話像河流

    □鮑磊

    存在與不存在都同時存在

                                              ——題記

    Apple況明潔

    13,我想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這是一個不祥的數字,但我卻并不介意擁有它。在我迄今為止的生命里,這個數字,甚至與我有許多妙不可言的緣分。比如,我人生第一次打架在13歲,最后一次數學考試考了13分。而我認識CC也已經13年了。

    此刻,在13號審訊室里,只有一把椅子,什么也沒有。此時的我除了懊悔,還有對她的懷戀。

    平生第一次,我被關進了看守所。放在以前,這是我連想也不會想,壓根兒就不會來的地方,它跟我絕對應該是絕緣的。然而變幻無常的人生,哪有什么絕對呢。此時此刻,我正在被民警審訊著。

    “沒錯,案發當天,也是13號?!碑攲徲嵐僮屛掖_認信息,我向他坦白道。

    “那么,A4紙上的痕跡,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審訊官又問。

    他問的,應該是CC死時手上那張卷邊兒的打印紙,只是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處像是被水打濕的圓圈。

    “我的眼淚,滴在了紙上?!蔽医忉尩?。

    “眼淚?死者手上緊緊攥著的一張紙上,你說是你的一滴眼淚?”審訊官不解。

    “嗯,眼淚,我的。”話到此處,我的鼻頭不禁一酸,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想要哭的沖動。

    “警官,能給我一聽啤酒嗎?最好是冰的。”

    “你瘋了?你知道你現在人在哪兒嗎?”

    “我知道。但是你給我,興許我能想起更多?!?/p>

    他把煙頭往地上一扔,轉身,從一臺綠色復古小冰箱里給我拿出一聽啤酒。拉環“咔”的一下被拉開的響聲,讓我瞬間精神抖擻。

    我接過那聽冰涼的啤酒,還沒喝,眼前總想起她躺在冰冷地上的畫面。

    CC死于一場意外。等我趕到時,她已經躺在家中衛生間的地磚上,手中,就握著那張被卷成圓筒狀的A4無字打印紙。尸檢報告顯示,沒有任何蓄意謀殺的跡象,死者也沒有濫用藥物與服用毒品。

    當時我看見她的第一眼,第一個反應就是:冰冷的瓷磚,她躺在上面,是該有多冷啊!

    關鍵是,她不但躺在了冰冷的瓷磚上,主要是,還赤身裸體。

    “根本就沒有什么勝利可言。在土地上奔跑的,在天空上飛翔的。孤獨,孤獨才是人類唯一的永恒。”

    當我喝完那聽冰鎮啤酒又沉默了片刻后,我說出了上面那番話。看來一切,還得慢慢回憶,慢慢講起……

    這不,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心里總是感覺兵荒馬亂。我也無從知曉,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寒冬臘月的,別人都在置備年貨,只有我在焦急等待。具體等啥?等誰?我又鬧不清楚。

    然而一天前,不,半日前,一切都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人沒在13號審訊室。CC,當然也還沒死。

    在她的葬禮上,我平生第一次品嘗到了難受的滋味。要去怎么形容它呢——難受,那種真正的難受,我想根本就是無法說出口的。它還不是有苦有痛硬生生往肚子里咽的那種萬般無奈,那股子難受就是無以言說。我突然想到一個詞——人間地獄??赡荏w驗過人生極大難受的人都懂,它就如同在地獄里一直飽受煎熬。

    火化按鈕一按,別人都在哭泣,只有我沒有任何反應。可當我一回到家,房間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卻開始放聲大哭。

    心里那種沒著沒落,七上八下,舉足無措,在清冷的房間一觸即發。與此同時,瘋狂席卷我的,就只剩下窒息的孤獨。

    那孤獨就像是回家前慢慢走路,不經意間,抬頭,瞥見西山最后一眼行將落下的紅日。那輪西沉的太陽看上去如此碩大,大得都讓人不可思議,覺得它不會是假的,被人掛上去的吧?

    火紅的太陽從來都不會憂傷。憂傷的,只有被它照耀著的人間,人間里的疾苦大眾與黎民百姓。

    此時,紅日的斜光照進城鐵13號線的一節車廂,CC戴著一個大耳機,低著頭若有所思。就在這之前的十分鐘,我把她從西直門一家醫院的口腔科拽出來。上車后,她翻出iPad,繼續看那部叫《The Cure》(《真情世界》)的電影。

    “一個在暴力下長大,癡迷死亡游戲的美少年Eric(英文名埃里克),遇見了另一個不幸在輸血中染上艾滋,與母親相依為命的美少年德。兩人都是孤獨的i人(內向型人格),但遇見彼此后卻成為摯友……”

    她一邊用右手托著腮幫子,一邊在向我講述影片梗概??晌夜舛⒅龘溟W撲閃的眼睫毛看,至于她說的是啥,我壓根兒就沒聽進去。

    “最令人驚悚的是,飾演Eric的,被電影界寄予厚望的美少年卻死于26歲。這讓我不禁想起繪畫界天才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也是死于26歲。”然后,她又不無惋惜地繼續說道:“上帝就這樣不能忍受美與天才嗎?”

    “是不是?”她見我沒回應,再次向我確認。

    “哦,是,是這樣?!蔽抑е嵛幔@然是因沒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么而敷衍。

    “喂!況明潔,你能不能認真點!拜托!”她說。

    “我很認真啊!CC?!蔽一氐?。

    “胡扯!我告訴你Apple,你要是再這樣敷衍我,那咱們就一刀兩斷吧!”顯然,她是真急眼了。

    “哦!”

    “哦?一刀兩斷,是吧?”她問。

    “不是?!?/p>

    “那是啥?”她又問。

    “知道哦?!?/p>

    “知道個屁?你別再拱火了!我現在特想跟世界干一架!”她一邊說,一邊把耳機拽在脖子上。

    身后臟臟的城鐵玻璃窗,并不妨礙那一束束紅得不真實的太陽光,透過雨痕斑駁的玻璃照進來。黃昏的車廂,多數人都在閉眼瞇覺,也有什么都不做,雙眼直勾勾望向前方若有所思的。光線把CC的長發包成了一道毛茸茸的剪影。她抬起眼皮,無奈地瞅了我一眼,在嘆了一口氣后,又把耳機戴上。

    河入海了 海是灰的

    船遠去了 沒目的的

    我卻笑了 海的盡頭

    是另一個我

    啊 他是否也微笑著在向我招手

    ……

    CC把音量調得很大聲,生怕我聽不見似的。

    我掏出手機,打開豆瓣,在搜索框拼出The Cure。果不其然,男主角真是太帥太美了。我瀏覽完影片簡介,點開網友上傳在圖片里的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從雜志上翻拍的,標題赫然寫道:《納粹追兇》——男主角布拉德·蘭弗洛十年后死于吸毒過量。

    我對他的死因感到可惜,倒不是因為他的英年早逝,“唉,都是從小缺愛,沒人管的可憐小孩兒”。感嘆之余,我決定回家以后,也要好好看看這部影片,畢竟苛刻的豆瓣網友,給出了9.1分的好評。

    就在這趟晃動的城鐵13號線的其中一節車廂里,對面長長座椅上的乘客昏昏欲睡,他們或許是來自全國各個地方的異鄉客,或許是來走馬觀光的游客,又或許是剛剛下班的上班族。而我與閨蜜各懷心事,就像北京這座超級城市每一個奔忙卻沉默不語的普通人一樣。在這里,沒有誰是容易的,求學的學子,外來務工的打工仔,哪有什么云淡風輕,無非都是在用力苦撐。

    列車終究會開進站,到達那個有確切站名的目的地——霍營。

    那是一個布滿流動人口的地區,海淀區與昌平區的交界,而我更習慣稱它為西三旗橋東。13年前,我和CC剛搬到這邊租房住時,這里具備一切城鄉結合部的特征:道路坑坑洼洼,每逢春季塵土飛揚,暫住人口更是相當復雜。賣小籠包的夫妻倆,每天凌晨一點出門,在小區外面門臉兒房的小飯店,租下早點時段。深夜,黑燈瞎火的,當別人大都沉睡在夢鄉,他倆卻開始準備包子餡。和面,醒發,包包子,包餛飩……兩人沉默不語,各自低頭干活。除此之外,還有他們雇來的一個小工,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這讓我不禁想起莫泊桑的《俊友》,但那本書講的是一個漂亮男人的故事,而這位小工卻是一位女子,并且還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子。

    CC總取笑我,說我總是過度關注長相甜美的女孩。我說,難道你不欣賞那些很會穿著打扮的女孩子嗎?起碼她們比起一身汗臭的普信男(網絡語)要養眼得多??!

     她說:“不,我不會?!?/p>

    通常她都會再瞅瞅我,然后上下一番打量,又繼續說道:“那是因為你太像一個假小子吧?!?/p>

    她說得倒也算事實。在我們剛認識之初,一年春天,兩人去法源寺看丁香,在旁邊的佛學院偶遇了一位在藏地德高望重的大堪布。孰料,他見到我的第一眼竟然說:“你這個阿修羅!”

    那時我還不到三十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與世界好像總格格不入,CC干脆給我起了一個外號叫“格格”。即便現在變得溫和許多,但身體里那個“阿修羅”偶爾也會冒出來,時不時折騰折騰自己與別人。

    這不,新年第一天,我嗜睡的身體就像是被焊在了床上,原來,都是大地磁暴惹的禍?。?/p>

    側著身看完手機,隨手一扔,在身子躺平之際,我把新年首日就開始的犯懶,竟恬不知恥地推在了太陽日珥所拋射的火焰上。

    舒服,真是舒服極了。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閉上雙眼。此時,我的身體宛若一攤稀泥,已經平躺在柔軟的雙人床一側。白棉被一直蓋到鼻孔,胳膊藏在里面,唯獨露著兩只玉足。它們如同昆蟲的觸角,靈敏的天線,探針一般接收著來自宇宙的訊號。

    房間里暖氣充足,我像是被一團暖融融的羽絨包裹住了全身,只一會兒工夫,困意再度襲來,又要沉沉睡去。

    就在意識被夢境俘獲前的最后一秒,我又看見了太陽旁那艘巨型飛船。我想,既然太陽都那么大個,那它得有多大?。≌氲酱藭r,意識早已不受意志的控制,不知被什么東西拖拽進一片粥狀的海洋。

    我用最后的一絲理智,看見那片寂靜無聲的大海是深藍色的。海面中央,站著一個人的背影。只因距離實在是太過遙遠,剃著光頭的他,抑或是她,穿著長衫,灰色的大袍隨海風擺動。天邊的云迅速壓過海面,我的視線漸漸模糊……

    CC程辰

    怎么這回又置身在了數學考試的考場!桌上的卷子,我真是一道題也不會做!Apple坐在我前面,寬闊的后背,就像是一堵墻,在驅散我內心慌張的同時,令我安全。她似乎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把頭一回,沖我擠眉弄眼,仿佛在幸災樂禍地說:哈哈,又不會了吧。

    監考老師清了清嗓子,將視線緊緊落在了我們這排。我下意識地趕忙踢了一下她的椅子腿,她這才轉過頭去。

    自從職高入學半年后,這是我們經歷的第一次考試。鬼才知道,期末考試竟然安排在元旦第二天,這無疑讓新年伊始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好吧,考就考吧,早考完早解脫。況且,一考完,就可以迎接寒假的到來了。

    化煙熏妝,涂黑色指甲油,一直是我想做卻不敢付諸現實的行為,但我打算在這個寒假試試。除此之外,16歲的我在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更大、更不切實際的夢想,那就是——當歌手。這件事我當然沒有對任何人講過,除了Apple。

     Apple大名況明潔。同學們之所以喊她Apple,除了她的身材像是一個蘋果外,大大咧咧,假小子的性格,真的很像是一枚平安果哩。

    在迷霧一般的顛三倒四中,我結束了數學考試。天底下,讓人足夠頭疼的事情之一,數學,一定能排到前面。據說,宇宙處處充滿著數學。交流電的發明者尼古拉·特斯拉就發現,3、6、9這三個數字,似乎是通向宇宙無限世界的一把密鑰。三才、六界、九天,三界、六道、九地,古老的文化似乎也從側面暗合著這個神秘莫測的規律。

    我倒覺得,冰冷的宇宙規律尚可總結發現,人心,反而不好琢磨。

    回到宿舍,Apple隔著過道,將一本書從她的床鋪上扔給我。我一看,是棉棉的《虛榮是年輕人佩戴的一朵優雅的花》。翻開時,正好是扉頁——給那些秘密的愛。這句話瞬間擊中了我。

    “程辰,書,放假好好看。”

    Apple一邊說,一邊喊著我的名字。

     “哦。”我回。

    “咦?CC呢?難道今天CC不在嗎?”

    平時說話就刻薄的陶洋,此時發起難來依舊酸不溜秋。

    不過挖苦歸挖苦,她說的倒也沒錯。

    形影不離的我們倆,Apple幾乎從不叫我的本名。我在她那兒,就只有一個名字縮寫——CC。

    CC來CC去的,叫的比果味C都甜呢。陶洋曾這樣酸過Apple,不過Apple滿不在乎。畢竟,她說的也是事實。

    這幾天,每當打開電視,被充滿濃情蜜意的飲料廣告狂轟濫炸時,除了證明此時正身處寒假,也在預示著春節的臨近。那些平日就在喝的飲料,配上迎新春的喜慶音樂,老少模特們歡天喜地扮成一個臨時家庭,為開一瓶飲料而喜笑顏開,電視機里的熱鬧,讓我有點兒望而卻步。

    自從手機在醫院被我摔壞后,目前只能打開電視看看這些演員們的奮力表演,然后馬上關掉。Apple說,你關掉的,不只是現實世界,還有你與外界的心。

    把外面的世界關在心外,心底的聲音才會愈發清晰。因為,我還可以歌唱。

    話說那天她陪我在西直門的醫院看完牙,兩人坐著城鐵13號線回霍營,當時路上的陽光倒真能跟動漫里的畫風有得一拼。太陽又大又紅,光線斜斜地灑進車廂,即便我坐在座椅上,都能感覺身后被它暖暖地包裹著。為了緩解補牙后的疼痛,我戴著耳機沉浸在王嘯坤的一首新歌里,但仍會忍不住想起剛才被牙醫手持冰冷的器械,對口腔一通鼓搗的可怕經歷。裸露的牙神經被牙鉆鉆得連著心口疼。那種難以形容的疼,約莫與孫悟空鉆進鐵扇公主的肚子里翻跟頭無異。我因為過于恐懼,身子與頭一個勁兒地往后躲,醫生握著牙鉆一時失手,不小心碰到了我口腔右側的黏膜,導致嘴里血流不止。我與醫生都嚇了一大跳。

     “我從業15年,還沒見過像你這么膽小的!”醫生感嘆道。

    我欠身,一邊不停往座椅附帶的小水池里吐血水吐口水,一邊用手托著麻藥正起勁兒的右臉,口齒含糊地說:“我也是頭一回見識了如你這般不專業的牙醫!15年?你確定沒搞錯?”

    帶著麻藥的鈍感,把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說了。突然間,一種強烈的擔憂,忽地一下,竄到了頭皮讓我直發麻:出血,不會感染艾滋吧?

    Apple眼瞅著我與醫生發生沖突,又見我突然像泄了氣的氣球癱坐在治療椅上,似乎察覺到不妥,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敦促醫生趕緊處理一下傷口。

    牙疼、胃疼,這些身體的疼,忍一忍,總會過去。怕就怕,精神的逃逸。

    因為家庭的壓力,Apple曾帶我去過一家專門以治療緊張、失眠、焦慮、抑郁著稱的??漆t院。那天正在醫院大廳排隊取號,孰料前面很乖順的一個初中女生突然發起飆來。被小姑娘罵得狗血淋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媽媽。只聽那女孩兒說:

    “都怪你!全都怪你!我連個叛逆的青春期都沒有!”說完,她像失心瘋了一般,將頭撞向媽媽。

    那個中年女人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女兒撞倒,坐在地上“哇”的一聲開哭……

    我們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對視片刻后,也不想再排隊取號了,我拽著Apple的胳膊就往外跑。當時的真實想法是:比起那個突然發瘋或是犯病的女孩,我,不是再正常不過嗎?

    受了驚嚇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個飄出歌聲的地方。因為對這邊太不熟悉,毫無目的閑逛的兩人,并不知曉前方會遇見怎樣的風景。北京,真的是太大了!起初,我只隱隱聽見從遠處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廣播聲,隨著腳步慢慢靠近,漸漸地我聽清楚了,原來是一個嗓音清澈的童聲,正在唱著一首兒歌。待我們真正靠近那個區域時,方才發現,原來是一所僻靜的幼兒園啊。此時,除了廣播里傳出來的女童聲正在唱著歌外,午休時分的幼兒園一片寂靜。隔著鐵柵欄,我看見園區里堆著一些孩子們玩耍的雜物:塑料小汽車,五顏六色的皮球,小桶、小鏟子……除了那個女童干凈的歌聲,整個幼兒園仿佛都睡著了。

    相識無比漫長的13年,我倆唯一的一次出門遠行,是一年暑假去往福建永定土樓。那天傍晚,當我倆到達縣城后,Apple因為太餓,在有許多村民與拖拉機駛過的馬路上,尋找著可以吃飯的小飯館。走了一段路,我倆被一家大敞大開著卷簾門的小館兒吸引進去。

    Apple就像是一個沒心沒肺的憨婦,直接對老板娘說道:“能給我們炒兩個當地的特色菜嗎?”

    操著閩南語的老板娘回道:“當然可以呀?!?/p>

    Apple在吃了一頓海鮮后,得了急性胰腺炎。后來反復發作,轉成慢性。醫生囑咐,以后不要再吃肉了,蔬菜與水果也不行,只能吃一些面條,并嚴格控量,米飯也不能碰。她的身體開始暴瘦,由以前的180斤瘦到現在不到100斤,足足瘦出了一個我的體重。悲觀的時候,我會想,她最終的結局,會不會就是活活餓死的……

    一天黃昏,我上樓,看到樓下住著的擺早點攤男人,正在走廊帶窗的廚房忙活。晚飯時間,他的手里握著一把菜刀。不知怎的,我竟下意識地腦補,他會不會突然變成一條發起瘋來的惡狗,然后揮舞著手中的菜刀,狠狠地將案板上那些來歷不明的食材剁成爛泥?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無法自控地想象著他將妻子與雇來的那個美麗的小工碎尸的畫面。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的妄想癥就已經發展得相當嚴重了。夜里,我還經常幻想大角星、天狼星上全是外星人,我已經不限于幻想著太陽里面住著人了。雖說現實里的太陽仍會高懸于空,等天亮了,繼續發出耀眼奪目的光,但對我而言,那輪太陽,早已轉動成一輪虛日。

    塞著耳機聽歌散步,播到又是那位英年早逝的歌手卡倫·卡朋特的歌曲時,我的心里不免又是一緊。于是我停下腳步,抱住眼前一棵大楊樹,仰頭,望向在光禿禿樹枝間仿佛跳動不止的太陽。

    我的歌手夢,終于在我職高畢業后的第二年實現。一切,都是Apple推波助瀾的。她鼓勵我參加選秀節目,幫我注冊賬號在短視頻平臺宣發,聯系大大小小的商演。她順理成章成為我事業上的經紀人,同時也是生活中最讓我信賴、依靠的伙伴。

    “我的童年,簡直就是一部災難片。每次父親轉身離去,剩下媽媽與我,我的心里除了難過,還有對父親的恨。每次我都幻想,災難已經結束,太陽重新從地平線上升起,光芒萬丈,然而每次總是事與愿違。你可知道,一次體育課,老師發給每個人一根跳繩,唯獨發到我這里沒了,他連正眼瞅都不瞅我一下,冷冰冰地說,你去跟誰誰共用一根。長大后,我活得謹小慎微,就連朋友圈都不敢發。在別人發的底下想寫留言,又怕被共同認識的人看見。我竟活成了連心情都不能隨意擁有的人?!?/p>

    Apple一言不發,沉默著聽我抱怨完,咽了下口水,說道:“人,無論做什么事,都應該有一個無形的緊箍咒,勒著自己像潑猴一般心猿意馬的癡心與妄想。這樣,身體、行動、思想才能統一,否則,很容易出事?!?/p>

    “出事?我能出什么事!我覺得我安靜得都要傻了!還癡心!還妄想!哪里來的癡心?哪敢有什么妄想?要是真有妄想,我倒妄想擁有一個完整的童年,足夠幸福的家庭。還妄想?我都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說著說著,我們兩人抱頭痛哭。我突然發現,我倆,原來都是病人。本來,我倆也的確都有病。

    那封無字信

    一個星期后,我被放了出來。

    他——樓下鄰居男人,所開的車子停在看守所很遠的一處玉米地旁。我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關上門,面向他,還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倒先嗚嗚嗚大聲哭起來。他把頭埋進我的胸口,我拍著他顫抖的肩膀,安慰他:“沒事沒事,你看,我這不一切都挺好的嘛!”

    太陽慢慢升起來,不一會兒,就已經升得老高了。多奇怪,在它剛升起來的時候,還火紅火紅,又圓又大的。反而在它越升越高時,逐漸變色、變小。你說,這像不像人世間里兩個人的感情,由濃變淡,直至最終的索然無味……所以說,人啊,其實是最善變的動物了。不過,我可沒空憂傷。因為,我有愛要談。

    自從CC確診為妄想癥后,為了保全她的尊嚴,我不讓任何粉絲找到她,即便是過去交好的媒體朋友表達善意想要來探望,我都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作為她的經紀人,朝夕相伴的這些年,我為了將她打造成一顆耀眼的明星,自己不但沒有結婚,就連孩子也沒要。雖然我曾經動過想要收養一個女兒的念頭,但轉念一想,CC不就是我自己的女兒嗎?過去是,現在更是。

    不可理喻的CC,總是亂發脾氣,其他時間,她就像是一個仍不會說話的女嬰,總是用一雙逐漸變得蒼老卻干凈的眼睛好奇地望向我,似乎在問:你是誰?

    爸爸,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的頭七已經燒完了吧。請原諒我以這種方式不告而別,但我現在好像又是在很認真地說再見^_^。請原諒我把“的”字又用錯了……作為語文老師,你一定很生氣吧。沒有考上你所期盼的大學,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歡中文系,更沒有什么新聞抱負。我只想聽聽歌,隨便地哼哼,要是有勇氣能去參加選秀,無論最終能不能入選,都將是我人生最開心的時刻!只可惜,只可惜我太懦弱了!我不知道這輩子我的性格為啥會是這樣!是天生就如此嗎?還是你從小對我要求過于苛刻,把我給管死了……

    還有,我不喜歡過年。因為過年我總會感到許多壓力。我真想不明白,為啥一些親戚一見面就總是哭哭啼啼?咱能不能不煽情?關鍵是親戚們平時根本就不聯系我??!那為啥只要一見面,就打著“我這可都是為你好”的說辭,這不是十足的道德綁架嗎?他們的話真像一把刀子捅進我的心里!很多時候我都想當面翻臉,好好罵罵他們!但礙于面子,主要是你的面子,想想,還是算了吧……但我心里已經把這些恨全都記下了。不過現在,這些恨,早就跟隨我的肉體消散在宇宙空間了……

    今年過年我一點都不想回家。我特別想跟Apple出門旅行,特別想!

    嗯……那家,我就真的不回去了啊。

    CC死時手中攥著的那張空白A4打印紙,經過鑒定科法醫的破譯,終于讓這張看似沒有字跡的紙張顯影。當CC決意與這個世界告別前,特意沖了一杯糖水,她竟不是讓自己品嘗在這個短暫世間的最后一抹甜,而是為了蘸著它寫完遺書。法醫說,用糖水寫在紙上的字,被火烤后會發生焦糖化反應,字,便能顯現出淺褐色的糖色了。

    至于CC是如何死的,我還沒想好怎么往下告訴你。雖然在我也日漸壞掉的腦袋里,把所有將真實人格隱藏很深的問題少女的消失方式都統統想了一遍,但是在一瞬間,溫暖與愛之光,還是充盈在我的心口。于是我,就真的不打算繼續講了。

    我想,我們都是大圣靈的分身,或許在那個叫做“阿卡西記錄”(傳說中宇宙生命的信息數據庫)的地方。既然人的肉體,都是無中生有來的,更何況是充滿著智慧,具備著堅毅品格的思想與精神。既然活著,活這一世,就充滿正向的思考,好好活著吧。活得越久越好,活得越老越好。祝福我們每個人,全都活成想要的樣子。

    你的Apple

    2025年某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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