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燈山》書評:散發著泥土芬芳的淳樸鄉情
2025年5月下旬,《人民文學》“人民閱卷”活動走進河南省漯河市。漯河籍作家周瑄璞和同行作家一起,與漯河文學愛好者共赴這場文學之約。活動中,周瑄璞分享了短篇小說《扎燈山》的創作經驗。這篇刊登在《人民文學》2024年第七期首篇的作品,以大張灣村扎燈山的民俗為切入點,用帶著泥土氣息的敘事方式,讓讀者在文字間觸摸到散發著泥土芬芳的淳樸鄉情。
小說講述的是大張灣村東頭一組村民扎燈山的故事。去年因為沒扎燈被西頭村民笑話,今年以建勛和焰標為首的村民決心雪恥。這篇小說有一主一副兩條故事線索,猶如一條雙股繩,緊密交織、相得益彰。主線故事講述了扎燈的籌備過程,穿插了因糖尿病致殘的忠強對舊時燈山的回憶,在外省工作的麗娟被募捐的典型場景;副線是在外地的村民紅兵患肺癌需要眾籌治病的事件。作者獨具匠心地把“扎燈山”的集體榮譽和“為紅兵捐款”的鄉土倫理編織在一起,讓平常的鄉村瑣事有了故事的筋骨,從而展現出當代農村的變遷與人情世故,表達了作者濃郁的鄉情。
《扎燈山》的妙處就在于“以短見長”。“螺螄殼里做道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是短篇小說,就要求語言精煉,不能拖泥帶水。這篇小說沒有鋪陳宏大的社會背景,也不用華麗辭藻炫技,而是像拉家常娓娓道來,讓人不知不覺走進故事里,沉浸式體驗到了農村生活的質樸與真實。
《扎燈山》的思想性正是在這娓娓道來中體現出來的。小說開篇即是一場關乎“尊嚴”的鋪墊。東頭村民因去年未扎燈而遭西頭村民笑話。這“扎燈山”早已超越了過節慶祝的范疇,是村集體尊嚴的象征。村民對“隊”的情感,正是鄉土社會在現代化沖擊下頑強存在的堅韌紐帶。這個故事的社會背景在建勛剛和麗娟聯系時便輕描淡寫地透露出來了:“(組長民興)他去市里了,也不太管隊上的事,又因疫情停了三年,所以今年俺幾個想撐頭弄起來。”這種將大時代背景融入日常對話的敘事手法讓故事既有生活的質感,又暗含時代的印記。三年疫情過后,鄉村全面振興正當時,村民們扎燈山不光是爭面子,背后藏著的是積極向上的勁頭和擰成一股繩的凝聚力。這不正是當下鄉村需要的精神動力嗎?麗娟在和建勛的微信通話中也很自然地流露出這樣的思想:“扎燈山是好事。通過扎燈山凝聚人心、喚起鄉愁,叫過年回來的人們看到家鄉的新變化,也都更愛家鄉……”
小說里的人物個個像從土里長出來的,鮮活生動。表面上看,故事以建勛、焰標籌辦扎燈和為紅兵捐款為主線,但實際上,麗娟才是那個穿針引線的靈魂人物。她是從村里走出去的省重點中學教導主任,見多識廣,對家鄉有著深厚的感情。小說細膩地刻畫了她的心理活動:父母雖然跟著她生活,但不久的將來必得埋到大張灣村后的土地里,她得為父母將來葬得風光、為家里的房子和祖墳不被人糟踐鋪路。這段心理描寫讓人物顯得真實可感。建勛向她募捐時的場景尤為生動:“這要扎燈山嘛,想著,這,俺幾個……”建勛說話吞吞吐吐,而麗娟“屏息不語,就要等他把后面的話說完、說清、說明白”,周圍“有很多耳朵支棱著在聽”。這場景寫得跟親眼看見一樣鮮活,將鄉村社會特有的人情世故展現得淋漓盡致。最后她又干脆利落地說“我來兜底”“要超過西頭他們”,那種爽快又讓人佩服。到了給紅兵捐款時,她“緊急呼叫建勛”的急切,自己捐兩千元“強過了那么多人的總和”的擔當,讓這個角色一下子立了起來。
和麗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張敬語。這個35年前和她一起考上大學的企業家,卻對家鄉的捐款請求一概拒絕。后來他回老家時鄉親們都不搭理他。張敬語的存在,恰恰凸顯了麗娟身上那份難能可貴的鄉土情懷。
小說里的鄉情像陳年的米酒,越品越有味道。在扎燈山的籌備中,忠強的回憶成為連接傳統與當下的橋梁。他想起當年村民們出于信任,把一年里舍不得吃的麻籽油兌出來交由他伯經管,他的母親想分半瓶被呵斥:“相信咱,放咱家,敢動一滴,爪子給你剁了!”這段回憶不僅勾勒出農村人的骨氣,更暗示了集體榮譽感在鄉土社會中的傳承。而忠強如今雖因糖尿病視力減退、行動不便,卻仍哆嗦著從兜里掏出一百元:“扎燈山,我拿一百吧。太少了,也別往單子上寫了,凈是落個叫人笑話。”這份在困境中仍心系集體榮譽的倔強,讓人看到鄉土意志的堅忍。
紅兵的故事雖是副線的核心,卻與主線的扎燈山形成鮮明對比。他一直在南方打工,過得并不順遂,十多年前離婚后將兒子扔給母親,又在外組建了家庭。患病后,他“莫名其妙地在微信上主動給人們還錢,說自己身體不好,這些年沒掙著錢,對不起爺兒們”。建勛等人都不愿收。一方面,紅兵在生命盡頭仍堅守“不虧欠”的原則,展現出鄉土社會最樸素的道德準則;另一方面,村民們體諒他的處境,用拒收的方式傳遞溫情。這種雙向的情感流動,正是鄉土倫理的感人之處。
文學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周瑄璞表示,生活是文學的源泉。這篇小說是真實發生在老家村子里的一件事。她找到了自己的創作根據地,那就是家鄉這一片熱土。這份對鄉土的深情,在小說里化為有情有義的方言土語。鄉土美學貴在方言土語,這是流動的地域血脈,承載著獨特的人情密碼。《扎燈山》最鮮明的特色之一,就是濃郁的漯河地方特色與鄉土氣息。開篇“幾人一合計,今年非扎不中”以及“生產隊變成村民小組幾十年了,但他們還是習慣說隊”,一下子就將讀者帶入了大張灣村的語境。“噴空兒”(閑聊)、“鎮些”(這么多)、“喝湯”(吃晚飯)等方言詞匯的運用,不僅讓漯河讀者深感親切,更讓人物對話充滿鮮活的生活質感。方言在場,讓這篇來自生活的文學作品更具說服力。
小說里還有條暗線藏在細節里:以前扎燈山點的是麻籽油,現在換成了彩色燈帶。這是鄉村變化的縮影,但變化中折射出當代鄉土社會的多重矛盾與變遷。組長去市里帶孫子,無意間透露了農村人員外流的現實;忠強兒子三十歲難以成家,是農村大齡青年結婚難的寫照;疾病與養老的壓力,更是農民面臨的真實困境。然而,作者并未沉溺于現實的沉重,而是在字里行間注入希望。年輕人舉著自拍桿拍燈山,對著手機喊“家人們,今晚我大張灣的燈山將正式點亮”。這一幕極具象征意義——年輕一代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文化傳承中,讓古老的習俗煥發新的生機。燈山的光芒照亮的不僅是村莊的夜晚,更是村民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以及漂泊者心中的鄉愁。當燈山被點亮、當紅兵手術成功,小說傳遞出一種信念:即便面臨諸多挑戰,鄉土社會依然擁有自我修復的能力,依然保持著對生活的熱忱與對未來的期待。
《扎燈山》是一曲對鄉土鄉情的深情贊歌,濃郁的鄉情是《扎燈山》的鄉愁根魂。周瑄璞說:“家鄉的大地和人民為我提供了那么多的文學素材,我要努力寫好這片土地以及這里的人民,將這片土地上最能代表中華民族的美德發揚光大。”在《扎燈山》中,她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在這片散發著泥土芬芳的土地上,麗娟的擔當、忠強的堅守、紅兵的情義、村民們的互助共同構成了鄉土中國的精神圖譜。周瑄璞用充滿質感的語言,讓大張灣村的呼吸清晰可聞,讓讀者在燈影之間看見了一個村莊的心跳,觸摸到了時代巨輪下鄉土中國那份既脆弱又堅韌的靈魂紋理——就像泥土里長出的莊稼,帶著風霜,卻永遠向著陽光。《扎燈山》所散發的淳樸鄉情不僅屬于大張灣村,更屬于每一個心中有根的中國人。那是永遠無法割舍的文化鄉愁,是鄉土變遷中刻在血脈里的精神堅守。(漯河日報記者 陳全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