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清溪村——看文學如何點亮“新山鄉巨變”
清溪村的真正奇跡,不只在于造就繁榮的文旅景觀,更在于讓每個平凡生命都成為續寫山鄉史詩的執筆人。這種在文學沃土上生長出的常青藤,或許正是中國鄉村振興最富生命力的解法。
“不上五年,一到春天,你看吧,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梨花,嫩黃的橘子花,開得滿村滿山,滿地滿堤,像云彩,像錦繡,工人老大哥下得鄉來,會疑心自己迷了路,走進人家花園來了。”
這是作家周立波在《山鄉巨變》中描繪的美好愿景。六十多年過去,文學中的山鄉,正在現實中迎來新的巨變。
湖南益陽市清溪村,是現代作家周立波的故鄉,也是其長篇小說《山鄉巨變》的創作原型地。借助文學的力量,清溪村改變了村莊面貌,增加了村民收入,提振了村民精氣神,讓近者悅、遠者來,為文學助力鄉村振興提供了鮮活樣本。
文學內核在小村扎根
清溪村,為何被稱為“文學村”?
漫步在村里,關于文學的一切,共同構成了村莊的亮麗風景:周立波故居的黛色屋檐下,泛黃手稿與全息影像正進行著跨越時空的文學對話;清溪書屋的雕花窗欞篩落斑駁日影,墨香與擂茶醇香氤氳出獨特的閱讀磁場;穿村而過的高架鐵路橋墩上,繪有賀友直的《山鄉巨變》連環畫;而那些鐫刻在青石板路旁、躍動于樹木上的文學標識,如同散落人間的詩行,將整個村莊編織成一部立體的文學史詩……更為引人注目的是這個小村里一家“國字號”圖書館——中國當代作家簽名版圖書珍藏館,館內典籍匯聚,每道手澤都是未拆封的星火。
中國當代作家簽名版圖書珍藏館是清溪村的文化地標。
“無論什么花,都必定要把根子扎在土壤里,人民的生活好比是百花的土壤。”“要緊的是采取一個普通農人的姿態,扎扎實實和群眾一道勞動,同吃、同住……這樣,人們就會無拘無束地和你交談,把你當作知心人。”周立波如是說,如是做,他用有持久生命力的作品構筑起“文學村”的精神內核。
“為紀念‘人民作家’周立波誕辰110周年,2018年清溪村啟動提質改造工程,以立波故居為基點進行延伸,下大力氣打造‘文學村’。”清溪村黨總支書記周智虎告訴記者,硬件的美化提升只是起步,而建立起清溪村與文學的當代鏈接才是其內核——2022年中國作協在益陽舉行的一系列重大文學活動,把清溪村與文學的緣分推上了一個新臺階。
當年,中國作協在這里啟動了“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和“新時代文學攀登計劃”,授予清溪村中國作家“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新時代文學實踐點,還邀請全國知名作家來清溪村開辦文學講座、簽名售書、采風創作等系列活動……
也是在這一年,在中國作協的支持下,周立波、王蒙、莫言等21家以國內知名作家和出版社命名的書屋在村落中次第開放,形成一片集中的書屋群落。書屋在經營中融入文學元素,具有推介作家作品、開展文學交流等功能。每座書屋均由當地老百姓的民居改造而成,將作家的作品主題、藝術風格轉化為空間語言,呈現出一屋一天地、一屋一風格的獨特景觀。
走進梁曉聲清溪書屋,做舊處理的磚墻如同泛黃的書頁,“最能打動我的,一直是普通人的孤勇”,墻上梁曉聲的這句創作感言,引人共鳴。墻上的創作年表梳理了他從1968年到2022年創作的90多部作品,創作歷程一目了然。書屋的一角,精心還原了《人世間》周家大哥給三弟送書的場景,相鄰的讀者留言墻層層疊疊貼滿感悟卡片,今昔時空在此悄然重疊。
這場文學空間的變革背后,凝聚著眾多設計師的心血,其中包含湖南工藝美院副教授尹恒的團隊。2022年接到任務后,尹恒迅速組建團隊。“我們是按照博物館的思路在做書屋,最難得的是,只要條件允許,設計之時都和作家本人充分溝通過。”尹恒說,“每個書屋都是作家精神譜系的空間轉譯:賈平凹書屋彌漫著秦嶺的渾厚,遲子建書屋流淌著北國的詩意,劉慈欣書屋則通過幽藍光影與金屬質感,構筑出外太空飛船內部的場景。”
科幻作家劉慈欣初到清溪村,驚異于這里文學氛圍的濃厚,也深切體會到新時代“新山鄉巨變”的具體含義。他說:“現在科幻文學描寫都市比較多,相對而言,農村科幻小說寫的人就比較少。文學應該包含時代的元素,更要符合中國的當下語境。鮮活的、發展變化中的中國,是一個充滿未來感的國度,而農村的變化是最大的,也是最有未來感的。”
中國當代作家簽名版圖書珍藏館,是清溪村的文化地標,也是當地村民心中“文學的桃花源”。珍藏館的造型,遠望儼然倒扣在山邊的一排經折裝書籍,曲徑、連廊勾連起“一塘兩庭三院”的東方美學范式。這建筑仿佛一張畫卷,為綠水青山點睛,匯聚文氣。2023年2月,由中國作協發起征集倡議,珍藏館啟動面向全國征集10萬冊中國當代作家簽名版圖書的計劃。截至今年3月,已有7.6萬余冊簽名本如同文化候鳥,穿越數字時代的迷霧棲落于此。
“這些圖書,我們都做了登記,在恒溫恒濕的條件下進行妥善保存,并且定期在館內輪換展示,讓讀者共賞當代文學的燦爛星漢。”館長曹孟良介紹,這些簽名本圖書,不僅有作家本人的親筆簽名,他們中大約60%的人還會在圖書的扉頁寫下名言、寄語等,極具文化內涵和收藏價值。比如,王蒙在《青春萬歲》的扉頁留下橫、豎雙簽。豎書意為“頂天立地”,橫題意為“學海無涯”,這兩個簽名的組合宛如一艘小帆船,隱喻著“學海無涯苦作舟”的道理。
“在這里,文學是被熱愛的、珍視的、榮耀的,文學在這里已根脈繁盛,有那么多的書屋,那么多的年輕人在閱讀,在做文學志愿者,在‘追星’。看著那被層層包圍追著簽名的作家朋友,心里羨慕而溫暖。”來益陽參加中國作協“作家活動周”的作家東紫在參觀過書屋后深有感觸地道出了文學村的精神內核。
書香如何釀新業
1955年,47歲的周立波乘一葉小船,沿資江返回家鄉湖南益陽市謝林港鎮,以家鄉為原型創作了小說《山鄉巨變》,反映中國農村變革的浪潮。他筆下的志溪河,清流蜿蜒,“志水長流滋萬物”。然而這條河卻在世紀之交淪為時代的“傷口”,成為山鄉生態危機的見證者。
謝林港鎮黨委委員、武裝部部長歐陽鵬親身經歷了清溪村的轉型蝶變。他告訴記者,從20世紀80年代的“掘金熱”到21世紀初的養殖污染,志溪河一度成為生態危機的縮影。然而,經歷陣痛的清溪人最終悟到:只有守住綠水青山,才能換來金山銀山。
2018年,鎮村干部赴浙江余村取經后,“兩山”理念落地生根,催生出美麗鄉村創建與生態整治兩大計劃,村里決定走農文旅融合發展道路。清溪村開始打造核心文旅區,建設污水處理系統,實施河長制,修復支流生態。到2020年,志溪河重回清澈,魚兒游回來了,水質從劣五類轉為三類,謝林港鎮獲評省級河長制先進單位,市級“十佳整潔鄉鎮”,現代農業與生態旅游也跟著蓬勃發展起來。“生態好了,游客才會源源不斷地來。”歐陽鵬說。自此,生態與文化在清溪村實現有機融合。
如今的清溪村,處處風景,如詩如畫。立波梨園的花海清香襲人,映山紅花谷潑灑著十里丹霞,清溪荷塘碧波蕩漾,山茶樹林編織起翡翠屏風。來春游的一波波孩子們,立波故居前停滿的車輛、珍藏館內游人如織,都化作春風里的詩行,在《山鄉巨變》的扉頁上續寫著新時代的注腳。
獨樹一幟的文學風景,吸引了眾多文學愛好者和游客前來“打卡”。村里豐富的文旅業態為游客提供了多樣化的選擇:除了具有濃郁文學氣息的作家書屋群、中國當代作家簽名版圖書珍藏館和清溪劇院,村里還開設了野渡清吧、聽露茶社、扉頁咖啡、書香民宿、露營基地、清溪文創、擂茶館、農家樂、有機農場以及各種研學活動。這些業態滿足了游客的多元需求,也為村莊經濟注入新活力。2024年,清溪村共接待游客135.36萬人,旅游收入1700.1萬元。
在茶子花街,記者邂逅了一家很有格調的清吧——野渡清吧。一進店,一座圓形書墻映入眼簾,暖黃的光束、愜意的陳設給人治愈之感,庭院里復古紅墻搭配“上房揭瓦”的設計,令人眼前一亮。“在我們這里,可以看書、喝酒、喝咖啡、吃西餐、聽民謠……”主理人李暘是益陽安化茶鄉走出的文藝青年,他想為熱愛生活的人打造一個休閑放空、充滿文學氣息的安靜角落。“清溪村的自然環境很美,距市區僅十分鐘車程,這也是我們想要的自在生活,在這里可以邊做生意,邊享受生活。”暮色中,李暘一邊斟茶一邊說。
清溪村文旅新場景中,在益陽上大學的田甜對聽露茶社情有獨鐘。她說,聽露茶社是在劉醒龍清溪書屋的基礎上改造而成。去年她參加過“到清溪,來讀書”活動,當時的劉醒龍清溪書屋僅能參觀閱讀。“現在這里不僅能圍爐煮茶,烤制各色小食,還能換上漢服,拍復原妝照,茶社外面還有露營基地可以親近自然,驚喜感滿滿!”
“客人在這待上半天,可以解鎖多重體驗。”聽露茶社兼劉醒龍書屋主理人閔麗邊給記者看照片邊說,“游客在這里能體驗繪制油紙傘、剪刻窗花、扎制紙鳶。旺季的時候我這一個月流水能有20多萬元。”
清溪村濃郁的文化氛圍具有無形的吸引力,許多離開清溪的年輕人在看到家鄉新變后,紛紛返回村里投身家鄉建設,讓清溪出現了人口“回流潮”。這個戶籍人口7000多人的村莊,常住人口達到了9000多人。
2019年底,在村干部的循循善誘之下,“90后”鄧旭東做了一個重要的人生決定——返鄉。返鄉前他只看過《山鄉巨變》連環畫。回鄉創業后,他翻看了周立波的十幾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禾場上》給鄧旭東留下的印象很深:村民們扇著扇子,搬著小椅子到禾場上納涼,小朋友看星星,大人們聊著生產合作化后的收成,充滿對未來的憧憬。聯想到當下清溪村的發展景象,鄧旭東將新改造的生態循環農場取名為“禾場上”。
“禾場上”有許多與周立波相關的文學元素。周立波的創作風格被稱為“茶子花派”,他曾3次拿出獎金和積蓄捐助家鄉的梨園。“禾場上”也遍植山茶和梨樹,花開時節,仿佛置身于立波小說的畫面中。如今,生態農場開發了特色研學線路,研學課堂的孩子們追逐著散養的山雞,在撿拾溫熱的土雞蛋時領悟著自然的秘密,體會著生態循環理念。訂單化生產不僅提升了農場收益,還為周邊社區吸引了更多顧客。“現在生態農場每年有30多萬元的收入,也帶動了村民增收。”鄧旭東談到,未來計劃聯合清溪村周邊的鄉村適度擴大規模。
優秀文學傳統與現代文旅產業的緊密結合,讓這片土地重煥生機。鄉親們放下鋤頭與行囊,在自家屋檐下解鎖新身份:青石巷里的擂茶攤主、竹影搖曳的民宿管家、露營基地的星空向導……曾經扎進黃土的雙手,如今正將書香釀成新業,用旅拍定格山鄉蝶變,讓農家灶火溫暖八方來客。2024年,清溪村集體經濟收入139萬元,人均可支配收入超4萬元。
重塑村民精神版圖
文學的春風不僅吹綠了清溪村的文旅產業,也讓村民的錢袋子在書香中悄然飽滿。當然,經濟的發展并非全部,更為潛移默化的變化正在發生。
在清溪村,文學早已深深融入村民的日常生活,潤物無聲地改變著村民的精神面貌,滋養著他們的心靈,豐富著他們的精神世界。
“跟以前相比,現在的清溪村給我的最大感受,是村民精神面貌和自信水平的提升,這種改變源于村民的文化和精神追求。因為周立波,因為文學,還有鄉村振興的好政策,讓我們不同領域的人都能夠獲得這樣一個讓自己蛻變的機會。”鄧旭東感慨地說。
閑暇時,卜雪斌(右)與家人一起在立波書屋讀書。
走進立波書屋,一樓會客廳一側被打造成閱讀空間,另一側還原了《山鄉巨變》中清溪的農家場景。書屋管理員卜雪斌,是個看起來老實木訥的中年男人,講起《山鄉巨變》中的情節和周立波的故事,滔滔不絕,如數家珍。這個曾經不善言辭的農民,如今能給孩子們講解《山鄉巨變》中提到的所有農具,以及“耕讀傳家”的真諦,這些改變都發生在經營書屋之后。
為了經營好書屋,講好立波故事,卜雪斌猛補文學課,每晚雷打不動閱讀90分鐘,把自己鍛煉成了“立波專家”。其他書屋管理員遇到拿不準的地方,也會來請教他。“我以前是礦工,在外打工時吃多了沒文化的虧,不想讓孩子們再去吃苦,所以村里要建書屋時,我第一個響應。”卜雪斌說,守著書屋,既能照顧家庭,還能有一份收入,而且在書香浸潤下,兒子叩開博士門,女兒考入重點高中,立波書屋也成為所有書屋中客流量最大、營收最好的一家。生意好時,他的書屋一天能賣出上千元的擂茶。
“文學讓我的性格變得坦蕩。”曾經遇事愛鉆牛角尖的漢子,如今在1000多冊藏書間變得豁達。經營書屋之余,卜雪斌會寫日記,記錄日常感悟和閱讀心得,這本書即將結集出版。“莫言老師來書屋時跟我說,寫作其實就是你自己認真地去觀察,認真地去體會,最主要的就是真情實感。當時我沒領悟,現在我也能悟出這個話的含義了。”卜雪斌真誠地說。
賈平凹書屋的管理員徐英,西班牙語專業畢業,她放棄了原本在外貿公司的高薪工作,2022年回到清溪村來,想要盡己所長,為家鄉發展出份力。記者見到她時,她正坐在書屋的收銀臺前,認真地背誦英語單詞。“我想把這兩項外語技能撿起來,去考一個全國外語水平考試的證書,以后不管是做研學老師,還是做景區導游,都能用得上。”徐英說,她還有自己的抖音賬號,目前有1000多個粉絲,她會用益陽方言、英語、西班牙語來介紹清溪村。“鄰居們告訴我,我的太爺爺是立波先生筆下‘蓋滿爹’的原型,我特意找來這本書讀,感覺跟先生的關系也拉近了。”
有時候,徐英也會帶著5歲的兒子去附近的兒童書屋看書,培養他的閱讀習慣。作家曹文軒來清溪村時,徐英將《草房子》恭恭敬敬地遞到作家面前請其簽名。扉頁上的“書書成階”,既是作家給稚子的閱讀箴言,亦是母親為兒子搭建的云梯——每一本書都是通向星空的臺階。
“文學對我,是滲入生活的創可貼,慰藉著我的心靈。人到中年,我身邊陸續有幾位親人去世,生活中也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通過閱讀,我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藥方和答案。”徐英說,賈平凹筆下那些在命運溝壑里掙扎著開花的生命,讓她讀懂生命的無常本就是最恒常的答案。以前她喜歡看技能類的書,文學書看得少,回到清溪村工作以后,才有了更多時間靜下來讀文學。去年一年,她看了10本書,每讀完一本,就在自己的微信公眾號上寫一篇讀后感。她說自己最喜歡的書是“讀了四次才終于讀下去”的《秦腔》。
遲子建書屋的管理員孫桂英,是清溪村的“東北媳婦”。遲子建書屋的布景和陳設,很有東北邊地的風格。崇山峻嶺,柴門風雪,總是讓孫桂英想起東北的那片故土。“我最喜歡《額爾古納河右岸》這本書,看過好幾遍,書的邊上我還寫了批注。書里的很多描寫,總能瞬間把我帶回到童年。”孫桂英說,遲子建書屋不僅是她工作的地方,更是讓自己與故鄉產生聯結的紐帶。
文學讓孫桂英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有了新的發現,感受到新的樂趣。“我之前是個陪讀媽媽,心里眼里只有兒子和老公,孩子上大學之后,內心感覺特別空虛和迷茫。”中專畢業的孫桂英說,“我的改變是從在書屋上班開始的。此前一看書就想睡覺,但現在一拿起書就手不釋卷,讀書讓我看待事情有了新的眼光。現在的我內心充實,遇事也能看得開、放得下,不像原來那么焦慮了。可以說,從40歲開始,我通過閱讀重養了自己一遍,由內到外悅納自己。”這一年來,她陸續讀完了《紅樓夢》《曾國藩傳》,很有成就感。
孫桂英在書屋工作之時,遇到了許多“貴人”,他們教給了她很多。“你不一定只看書,也可以適當輸出。”在作家關仁山的鼓勵下,如今孫桂英也在嘗試創作,用文字記錄對生活的點滴感悟。“靈感都是一瞬間的,一有靈感就要立刻寫下來,同時也要不斷地積累。”作家曹文軒提醒她及時捕捉靈感。有時忙起來沒時間打字,她就用微信的語音輸入功能來寫文章,“這是賀秋菊老師教我的”。
珍藏館這個文化空間也在慢慢浸潤村民心田。“珍藏館就是村民們的花園,村民時常過來散步,散著散著就到這里坐一下,看看書,喝杯咖啡,或者參加親子講座。村里的小孩子周末要么是在珍藏館里,要么是在兒童書屋等各個書屋里,他們時常會在這邊寫作業。”曹孟良介紹,“珍藏館現在的人流量平均每天能達到600人,全國各地都有慕名而來的。幾乎每周都有讀書會、沙龍等文化活動。”
清溪振興的詩性密碼
“他所歌唱的剛強和反叛,會更加壯旺;他所歌唱的美麗和真誠,會永遠生存。”立波先生自擬墓志銘中的這句話,似有魔力,令人一見難忘。清溪村的變遷,正是對這句話最生動的注腳。如今,文學讓清溪村走上一條獨具特色的鄉村振興之路。以文學為媒,清溪在新時代山鄉巨變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詩性密碼。
清溪村的成功,首先在于它找到了自己的“魂”——文學。是文學助力清溪振興,賦予其強大動能。清溪村的突圍,始于對自身文學基因的深入挖掘和精準破譯。周立波及其《山鄉巨變》,是清溪村的文化符號,也是其發展的精神內核。而在發展過程中,清溪村沒有將文學僅僅當作一種裝飾,而是將文學蘊含的潛力充分挖掘出來,經營成一道獨一無二的鄉村文學景觀。
文化自信是鄉村振興的精神基石,而這種自信必須建立在對自身文化的深刻認同之上。在清溪,文學不是高高在上的陽春白雪,而是觸手可及的生活日常。村民卜雪斌從一個不善言辭的礦工,到通過閱讀成為“立波專家”;“東北媳婦”孫桂英在遲子建書屋找到與故鄉的情感聯結,并通過閱讀重拾自我。這些故事背后,是文學對村民個體生命的深刻塑造。
“生態保護是發展的‘底色’。”歐陽鵬回顧清溪村的歷史變遷認為,清溪村新時代的巨變,始于一場生態的“自我救贖”。2000年以后,竹涼席產業勃興,燒堿廢水直排河道,魚蝦絕跡,與此同時,生豬養殖泛濫更令溝渠黢黑發臭。挨著志溪河居住,村民卻只能買水喝。“發展債”終以病痛與荒蕪的形式顯現。
轉型的陣痛在2013年化作壯士斷腕的決絕。當全鎮186家竹涼席大作坊將污染環節遷入園區集中處理,當526戶養殖戶在干部勸說下分批拆除豬舍,陣痛中的謝林港人終于讀懂:青山常在,方有柴燒。這場轉型也為今日文學村打下了綠色的底色。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清溪人深知,要做好文學助力鄉村振興這篇文章,光靠村子自身的力量不夠,必須借智引力才能達到目標。
為此,在中國作協精心謀劃推動新時代文學融入大局、助力鄉村全面振興的戰略棋局中,清溪村積極尋求專業支持,把村里發展思路與中國作協推動新時代文學高質量發展計劃部署相銜接,將這篇文章越做越大、越走越深。而今的清溪村,小歌劇、小話劇、讀書分享會、朗誦比賽、露天電影等文化活動接連不斷,熱愛文學、崇尚文化在當地蔚然成風。文學的根系深深扎進了清溪村。
最動人的變革發生在人的維度。村民是鄉村振興的“主角”。清溪村的變化,不單是經濟數據的增長,更是村民精神面貌的蛻變。文學讓村民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者”,從“被動接受”變成了“主動創造”。
文化的力量在于喚醒,而非灌輸。村民自發組織了合唱隊、廣場舞隊、詩歌朗誦隊、舞龍舞獅隊等,還有很多村民通過閱讀實現自我成長,開始寫詩、寫曲、寫情景劇……這些故事背后,是村民主體性的覺醒,是村民從文化消費者向文化創造者的驚躍。真正的鄉村振興,是讓每一位村民都能找到歸屬感、尊嚴感和幸福感。
暮色中的清溪劇院,村民們正在排演根據《山鄉巨變》改編的花鼓戲。當“亭面糊”“鄧秀梅”等文學形象穿越時空與當代農民同臺,我們恍然看見:清溪村的真正奇跡,不只在于造就繁榮的文旅景觀,更在于讓每個平凡生命都成為續寫山鄉史詩的執筆人。這種在文學沃土上生長出的常青藤,或許正是中國鄉村振興最富生命力的解法。
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