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宇:水晶舟——《白象》創作談
寫這篇時,在我的想象里,白象并非小說里所描述的那件造物,而是化為了一艘布滿光彩的水晶之舟,在冥河里往復擺渡,背負著遺產與遺憾,在水中起落,掀開巨浪,駛向交疊的時空,將所載之物別贈予不同之人,也不管他們是否真的需要。洛爾迦說,啊,吉他,心里插進,五柄利劍。此為其中之一。在沒有早晨的夜晚里,水晶之舟迎來送往。
有人棄如敝履,無法接受耀眼與滾燙,有人把它揣在懷里半生,也有人想讓它四分五裂,如在終結自我之愛。這不過是一個人的選擇,沒有對和錯。而選擇又是一種虛假的處境,一次寬慰的幻覺,讓人覺得自己仿佛有了那么一點點的權利,能分辨亦可取舍,從而暫時避去了“不斷地喪失”這一真相。即便是書寫和記錄,也非全然的打撈與拯救,我們在對著水底的鬼魂伸出手時,洋流的方向早已變更,浮力流動,忽上忽下,誰也分不清我們究竟是在施救,還是要把它推向更深的地方。
讀過小說后,有朋友說白象是歷史幽靈的具象化展示,這沒什么錯;也有說相較于小說涉及的年代,里面還有幾組對立的空間關系,比如上海—沈陽,城市—鄉村,殯儀館—監獄,空曠待租的房屋—被他人占領的居所等,也都對。這些讓我真切地想到記憶中的那幢舊樓,出現在小說的最初和最后,每逢落雨,外墻遍布斑駁的水跡,或深重或淺淡,交織為一張巨型地圖,有平整的陸地,也有深不見底的海溝,懸在半空,搖搖欲墜。有段時間,我就坐在門前的那座防空洞頂上,覺得樓群的陰影正在傾覆,透不過氣來,而人們進出其中,身藏利刃與心事,匆匆而行,像是來自大洋的另一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