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鳶尾花為草本植物，5月開花，法國人將其視為國花，認定它為光明和自由的象征。1888年5月，梵高離開了位于法國阿爾勒的黃房子，住進了圣雷米的一家療養院。

5月下旬，正值鳶尾花期，藍紫色的花穗如火焰般燃燒，在南法明媚的陽光下呈現出近乎透明的質感。他在給弟弟提奧的信中描述：“這些花的藍紫色，比最濃郁的葡萄酒還要深沉，花莖卻像翡翠一樣透亮，仿佛每一片葉子都在呼吸。”這種對自然細節的敏銳捕捉，源于他內心深處的渴望——抓住事物真實的存在感，對抗自己內心世界的孤獨。

梵高在療養院的花園里完成了令自己非常滿意的作品《鳶尾花》。這幅畫通過濃烈的色彩把畫面分割成幾個區域：大面積藍紫色鳶尾花占據畫面中心，綠色的羽狀葉片挺拔著向上生長，一朵孤獨的白色鳶尾花在左側悄然獨放，左前方的磚紅色土地與背景的萬壽菊遙相呼應，整個畫面冷暖分明、張力十足。

畫面中，每朵鳶尾花都有獨特的姿態：波浪狀的花瓣、扭曲的花莖、卷曲的葉片，仿佛在微風中起舞。法國藝術評論家奧克塔夫·米爾博贊嘆不已：“梵高對花朵的本質了解得多么透徹！”不同于《星月夜》中漩渦般的躁動筆觸，此處的用筆與色塊過渡顯得克制而細膩，被研究者稱為“暴風雨前的寧靜”——盡管病痛如影隨形，他卻在自然中尋得片刻治愈，用畫筆馴服內心的狂躁。

畫面中大面積的藍紫色鳶尾花十分突出，它們的花形恰似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梵高巧妙地將它那郁郁蔥蔥的粉綠色葉子作了概括處理，與遠處的花草一同襯托出了鳶尾花的生動與靈性；地上紅赤泥土的陪襯打破了畫面的冷色調，使得色彩對比強烈且和諧，并富有律動，色調也極其明亮，這正好體現出他經常強調的“明亮一些，再明亮一些”。整幅畫生動且富有活力，洋溢著清新的氣息。

奧克塔夫·米爾博曾在《費加羅報》上撰文稱，在《鳶尾花》中看到了梵高對“控制”的征服。那些曾經顫抖的線條，此刻如同被馴服的烈馬，在秩序與激情之間找到了完美的平衡。這種平衡，本質上是梵高與疾病的和解。

其實，梵高的一生還畫過數張帶鳶尾花的作品，鳶尾花是除了向日葵以外，他最喜歡的花卉題材之一。油畫作品有《阿爾勒的鳶尾花》《花瓶里的紫色鳶尾花》《土黃瓶里的鳶尾花》……其中也有為油畫作品所畫的素描鳶尾花。

《鳶尾花》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位于畫面左側，那一大朵白色的鳶尾花。畫面中唯一的白色花朵，引發了無數猜測和討論。有人認為，這是梵高在隱喻自己的人生感悟：杰出者永遠是孤獨的；也有人認為，梵高將自己內心的孤獨都留給了這朵白色鳶尾花……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話放在對梵高的作品解讀上也合適。

有藝術心理學家認為，白色在梵高的色彩體系中具有特殊意義：在《阿爾勒的臥室》中，白色床單象征著潔凈與安寧；在《星月夜》中，白色的月光是神性的隱喻；而在《鳶尾花》中，白色既是純潔的象征，也是疏離的符號。這朵花的位置耐人尋味：它與藍紫色花群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既非完全孤立，也未真正融入。這種“邊緣狀態”恰是梵高在療養院中的生存寫照——他渴望被理解，卻又恐懼被同化；他屬于病人群體，卻始終以藝術家的身份自居。

畫面中藍紫色的憂郁與白色的孤傲交織，恰如梵高在日記中寫下的，“我在人群中感到孤獨，但在畫布前找到自我”。白色鳶尾花被藝術史學家公認是梵高的自我投射，其“耷拉卻倔強”的姿態與他在信中“在瘋狂與清醒間掙扎”的描述相吻合。

白色鳶尾花的花瓣邊緣微微上翹，呈現出一種向上的張力，仿佛在對抗重力的牽引。梵高用鈦白與鋅白混合出珍珠般的光澤，讓這朵花在陰影中依然熠熠生輝。這種對細節的執著，源自他對生命的熱愛——即便身處精神的深淵，他依然能發現“雜草中的鳶尾花，比溫室里的玫瑰更有尊嚴”。

1889年9月，提奧將《鳶尾花》提交給法國獨立藝術家協會沙龍。提奧在給哥哥的信中寫道：“現在，我仍然要告訴您，沙龍的展覽已經開放，您的兩幅作品在那里，分別是《鳶尾花》和《羅納河上的星夜》。”同時參展的還有著名的畫家修拉、羅特列克等。此次展覽不僅是梵高藝術生涯的重要節點，也標志著后印象派繪畫逐步被主流藝術界接納。

1892年，梵高的朋友唐吉（梵高曾為他畫過一張《唐吉老爹》）以300法郎的價格將這幅畫賣給了奧克塔夫·米爾博，奧克塔夫是梵高作品最早的賞識者之一。這幅畫和梵高的許多其他畫作一樣，在他離世后多次被買賣。

在漫長的藝術史中，梵高的向日葵似乎已成為豐碑一般的存在。1987年1月，他的《十五朵向日葵》在倫敦佳士得以2250萬英鎊成交。這件拍品開創了藝術家畫作價格的世界紀錄，在巨大的新聞效應下，幾乎所有人都知曉了梵高的《向日葵》系列。梵高生前窮困潦倒，只賣出過一幅繪畫。然而在1988年，《鳶尾花》在紐約蘇富比拍出了5390萬美元的天價，成為當時世界上最昂貴的藝術品之一，梵高也因天價作品而更具傳奇色彩。

如今，《鳶尾花》被珍藏于美國的保羅·蓋蒂博物館。每年都有數十萬觀眾駐足觀賞，有人為它的色彩驚嘆，有人被它的故事感動……梵高的一生，可謂痛苦與創造交織的一生。但他在圣雷米的12個月里，創作了150余幅油畫，其中《鳶尾花》《星月夜》《橄欖樹》等成為藝術史上的經典作品。這些作品證明，即便身處精神的牢籠，藝術依然能綻放出自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