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米芾所書《多景樓詩》（局部），“壯”字多了一點

李白所書《上陽臺帖》（局部）

大部分去過懸空寺的人，都會留意到寺外峭壁上的“壯觀”二字。據說這是詩人李白當年游覽懸空寺時留下的墨寶。但細心的人們發(fā)現，這個“壯觀”的“壯”字比正確的寫法多了一點，而且同樣傳為李白手書的“壯觀”兩字出現在全國至少有五處地方，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壯觀”二字，即使是李白所寫，也不是在懸空寺下寫的

據說當年李白游歷到恒山，見到建在崖壁上的懸空寺，大為震驚，但左思右想，一時又找不到更好的詩句來形容懸空寺，于是揮筆寫下了“壯觀”二字，寫罷意猶未盡，于是又在“壯”字上重重加了一個“點”，意為懸空寺比“壯觀”還要多一點。

關于“壯觀”二字還有另外的一種解釋，據說當時來到懸空寺的李白被懸空寺的奇觀征服，喜愛喝酒的他當晚就喝醉了，揮筆寫下“壯觀”二字表達心意。第二天酒醒后，發(fā)現酒醉時寫的字多了一筆，但是大詩人也不好悔改，于是就對旁邊的人說這一筆是故意寫錯的，意思是懸空寺比壯觀還要多一點。

清乾隆版《恒山志·跡志》載：“壯觀，唐李白書懸空寺道左。”明弘治版《渾源州志》：“唐李白書刊‘壯觀’，位于磁峽東崖上，筆力遒勁，人多摹觀。”

但是，恒山懸空寺所在的山西大同市人民政府官網則介紹：“從這兩個字的書法風格看，并不存在多少唐人筆意，頗像是明清之際流行的館閣體。當是明清之際的好事者的托名之作。”可見，當地政府并不認可這二字為李白所寫。而據恒山景區(qū)的介紹，李白乘著酒興于絕壁上寫下了斗大的“壯觀”二字，之后這塊書有“壯觀”的山巖墜入澗底，有人覺得可惜，便把它拓了下來，并刻在石碑上。為了紀念這位大詩人，明代還在此建起了“太白祠”。后因山洪暴發(fā)又將石碑埋沒。如今刻在懸空寺下面巨石上的“壯觀”，是今人于1995年從大同華嚴寺重新刻的。

那么，李白究竟有沒有去過懸空寺呢？據統(tǒng)計，李白在山西省的最北部的足跡是736年北游代縣雁門，沒有史料證明其到過北岳恒山所在的云州（今大同）渾源縣。綜合來看，這“壯觀”二字，即使是李白所寫，也不是在懸空寺下寫的。

“多一點”的“壯觀”石刻像極了復制粘貼

有趣的是，“多一點”的“壯觀”石刻不止出現在懸空寺這一處，山東濟寧金鄉(xiāng)縣博物館、湖北武漢黃鶴樓古碑廊、山東濟寧太白樓、江蘇徐州云龍山的“壯觀”石刻，據傳都是李白手書。這些“壯觀”，共同的特點：一是壯字的右邊多了一點，傳為李白看到這里的景色，深為震撼，多加一點，意為壯觀多一點；二是都有兩個纖細的小字“太白”，或在左下或在右上。仔細看，這些個“多一點的壯觀”，除了大小和橫豎排列不一樣外，沒有任何區(qū)別，像極了復制粘貼。

黃鶴樓公園官方網站南區(qū)景點古碑廊介紹中說：“從山東濟寧南樓摹刻而來的李白所書‘壯觀’二字，字如其詩，浪漫雄奇。”徐州云龍山風景區(qū)的這塊壯觀碑的后面題有一段話：“此太白書也，舊在濟寧。余以為云龍山氣象雄杰，河山蒼薄，雅與是書稱，因摹勒于此。”

可見，黃鶴樓和云龍山的壯觀石刻都將兩個字的源頭指向山東濟寧。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濟寧直隸州志碑目》記載：此碑最早發(fā)現于元朝至正初年，為沛縣永豐里人馮氏收藏，明朝時，濟寧道臺邵某將碑移至濟寧，后來不知所蹤，直至嘉慶辛酉冬，巡漕梁上國組織專人搜尋，最終在太白樓的北墻下找到此碑。梁高興之極，撰寫了跋語。清《一統(tǒng)志》載：此碑有梁上國跋語者，方為“真跡祖刻”。

據濟寧太白樓李白紀念館工作人員介紹（CCTV4《國寶檔案》節(jié)目），李白在濟寧游覽，被美景折服，寫下“壯觀”二字，由石匠刻為壯觀碑。后來“壯”字失傳，僅存的“觀”字碑，幾經周折也不知所蹤，后為清嘉慶年間巡漕梁上國尋得。現濟寧太白樓內也存有“觀”字碑拓片，而院內壯觀碑的“壯”字為后人所加。

 “壯”字多一點，完全不是錯，而是故意為之

那么，這倆字究竟是不是李白手書呢？

天寶三年（744年）的春日，李白與杜甫、高適同游王屋山陽臺觀，卻得知故友司馬承禎已駕鶴西去。面對司馬氏遺留的山水畫卷，這位“謫仙人”揮毫寫下“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可窮”的慨嘆，成就了現存唯一被官方認定的李白書法真跡——《上陽臺帖》，短短25個字，估值46億，現存于故宮博物院。

《上陽臺帖》在唐代無記載，宋時為宋徽宗所藏，此后一直在主流文化圈中，輾轉于各朝各代帝王、名家之手，均被視若珍寶。宋徽宗曾鑒定為李白真跡，并以瘦金體題跋稱其“字畫飄逸，豪氣雄健”，字跡如飛瀑傾瀉，縱放自如。

把《上陽臺帖》的書法與壯觀二字對比一下，不禁讓人感嘆：這是一個人寫的嗎？就算一人能寫兩種字體，壯觀二字如此規(guī)整，跟李白的人設也不太搭啊。因此學術界對李白書寫“壯觀”二字一直存有異議。

至于“壯”字多一點，從書法的角度講，完全不是錯，宋代大書法家米芾《多景樓詩》中也出現了“壯”字多一點的寫法。

書法作品中多一“點”的現象大概有以下幾種情況：一是避諱，這是古代書法（尤其是涉及帝王、尊長名字時）最常見的原因之一。古人為了表示對尊者的敬意，在書寫他們的名字時，會采用缺筆（故意少寫一筆）或增筆（故意多寫一筆）的方式來“避諱”，比如為避孔子名諱（丘），有時會在“丘”字上加一點。二是異體字或古體字，有些異體字本身就比通行的寫法多一個點（或少一點、少一橫等）。書法家為了追求古意、變化或特定風格，會刻意選用這些異體字。例如“神”在某些古碑或寫法中，“神”字的右部“申”中間一豎上可能多一個點。三是書法藝術的“增筆”與“減筆”，有時書法家為了表達對某一漢字在內涵與外延兩方面有獨特的見解而有意識地增、減、重、漏，使其具備更深層次的意義。因此作為書法作品，是一種藝術創(chuàng)作而大膽進行合理改造，于是就出現所謂的“錯別字”了。

回到開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李白親臨懸空寺并感嘆“比‘壯觀’還要多一點”，這終究只是個美好的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