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

幾乎所有的記憶都消失了

只有兩江匯流時，趁著夜色

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的樣子

江面看似逼仄，在扶欄前低頭

才知道我們在高處，本能地

退卻，人群正不斷向這里涌來

早已沒有當初的寂寞，沿著

江岸邊的碼頭懶散往下走

直抵水邊，看江水東流

此刻被人潮推搡著，不知道

去往何處，陪伴在身邊的

也從朋友變成了枕邊人，親人

仍在適應，學習相處之道

游玩更像一種陪伴，長路上

一個必要的承諾，一種維系

彼此的牽絆，無法再由著性子

在荒涼的江灘上浪費半天

什么也不做，看流水東去，偶爾

投一顆石子，目睹旋渦與漣漪

消失，看夕陽緩慢沉入長河

[江邊的短暫午后]

你們尋找，并最終在江水的回灣處

停下來，游人閑散各自小聲交談

風時而沿江吹來，時而橫斷

營帳總難搭建，這也是生活中的挫折

需要彼此小心對待，她不理解鷹的

困惑，它在江心之上沉默盤旋

你仍在學習相處，這維持婚姻之道

從未消失，天幕低矮，里側黑色的

防曬涂層幾乎要把你們壓得喘不過氣

簡單的錯誤偶爾犯下，有時輕松

有時卻是致命的，還有什么比一江水

更加沉穩，悄然搬運著自己的一生

波瀾被柔軟化解，保持恒久低溫

信任河床，而我們有什么可依附的

來到江畔的人愈多，就愈陌生

帶來的東西擺出沒多久，你們便

準備收納，何況折疊在心里的

和其他無法吐露的永遠積壓在一起

何時才有釣客的耐心，他們的鄰居是

江岸垂柳，他們的子孫是江中游魚

天空陰沉，需要適時加快速度

[蜻  蜓]

蜻蜓低飛，云氣似乎比昨日更潮濕

一些，它們在空中穿梭，迂回，靜止

羽翼平直，絲毫沒有擺動的痕跡

你感到驚訝，它們與天地間有某種

你不了解的聯系，親切又迅速，如此的

隱秘，多么輕盈，幾乎就是你腦海里

難以捕捉的意念，總在游離，重復，但又

維持著應有的平衡，避免撞擊，卻始終

難以擺脫無序，它們令你無比好奇

當你試圖靠近時，便會遠離，在不遠處

重新凝聚起來，逐漸清晰，就在那里

閃光，熄滅，你無法說出那種神秘

[午  間]

這倏忽歲月的

瞬間，你靜止穿過

無數街區，空蕩

灰色多于白色

熟悉必然多于陌生

你在自己的體內

行動，堅硬的

仍舊堅硬

苦澀不改其色

心中的永夜尚未終結

只有柔軟在潰敗

猶如水結成冰

它的痕跡如此清晰

逐漸與你的腳印

合在一起

[我如何計算時光流逝]

我如何計算時光流逝？太快了

童年的午夢睡醒，已近中年

涎水流溢的毛病仍在，夢醒后

要去灰暗的盥洗間洗臉，鏡中人

露出少年模樣，和暮年的疲倦

清水如淚水，滴滴從臉上流下來

我僥幸獲得了安寧，病痛隱隱

尚未將我擒住，雖不時表露

還能忍受，但過往已回不去了

我看著門前的江河起伏，另一種

呼吸，緩慢，它是否早已蒼老？

半空的鷹偶然盤旋，是否仍是

原來那只？太遠了，沉默并和我

一樣渺小，一樣陷入某種重復

陌生和熟悉還有什么不同？

獲得與失去已是同樣的意義

我應如何計算時光流逝？

【李路平，生于1988年，江西贛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天涯》《青年文學》《散文》《長城》等。散文集《魚為什么活著》入圍第九屆華語青年作家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