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山，或花木藍記]

從我的到來開始，必須揮霍

臨川之筆以有一個內心

的恣意配得上花木藍的野性。

山澗書屋的意思就是要

面向群山誦出你的詞

去追尋山水的至善，或有一個

時間的花木，在我們的羨魚處。

大水湯湯，時事茫茫，

這里的魚也是我說的野性之一。

要羨就羨花木藍一簇簇紫色

的高貴里，蝴蝶飛出了風暴的

社會。在物候里，難以脫鏡

而脫鏡——開什么樣的花，

或如何蟄眠、復蘇，以至

始鳴、遷徙，關乎受制一詞。

時間即節候，但也在脫離節候。

正如一個人在俗也是離俗——

花開于野，而一個人必須出離

自己。你聽石頭在唱著什么，

一定與它四野滾動的夢有關，

一定有種近乎喜悅的聲音……

[風穴寺記]

風止于此。我也依山勢看白云①

白云即是悠然。由此練澈清，

時間仿佛就有了一種清越的眼神。

一只蝴蝶，從雪中飛出似乎

不真實的蝶翅。陽光薄薄的

在向它漂移——我的眼睛在漂移。

時間是磨損階石，河道青苔，

我在想世界退居到這里或許真就

無風無雨。唯有薄涼的龍泉……

世界是什么？想到先前的一句——

“試觀此人，溫軟的玫瑰色肉身”。

為此越有限的界限，遇該遇見的人。

通透自然這時是身心一如②——

做一個真的人——拂去薄霧，我們

的詩就有了真身，或曰一致于心。

注：

①汝州風穴寺，又名香積寺、千峰寺，白云禪寺。依山而建，謂中州四大名寺之一。

②“身心一如”引自《禪宗語錄鑒賞詞典》。

[野薔薇]

一條河的澄明是我們的歡愉。

寫下這句，在臆想，影碎波中，

或干脆將岸推遠，給時間以恣意。

水的吐息聲一如身體里的涌動，

沒有什么必要的秩序、禁制。

我感到的水的波動是最自然的神，

多少次，為了將夜搖醒，為了

在看不見的城市有一條我們的河，

你熾熱的話兒有一個不管不顧的

波德萊爾：“我們默默相愛吧”

一條河靜靜地或泛著粼光地，在

我們的身體里演奏著，一種自由

的舞曲，它并不受曲譜的限制，

因此一種樂音啟蒙了另一種樂音，

未有什么可比擬，一定要的話，

那就是普羅米修斯的降臨，叫作：

時間之愛。你懂我這時的意思，

就像我感受到你睫毛上的閃電，

一個瞬間，野薔薇遍開河的兩岸。

[飛蓬，或酒童]

不止是你說我，發如飛蓬。

我是酒童，執酒并醉酒。

我不知道什么是飛蓬，

我來自山，的確是山之子，

但飄搖后我知道我也是山之棄——

倒不如醉下去，欲飛的幻象

奧妙于一個人是他自己的天。

我當向飛蓬致敬，它飛，

它的飛天里有沒有一個夢想

我不知，風清醒地吹過我，

我感覺它這時就是我的亂發，

我們的影子飄搖于世界的外面。

來處與去處是時間里的謎……

時間之神，克羅諾斯！

飛蓬在天，我飄搖于城市。

但我的父親說：人要定靜，

你的從容就是你自然的心性。

關鍵是醒著，

詩取道于虛妄里有一個現實感。

[苦竹，或筎園]

在蕭蕭馬鳴和幽幽竹影之間，

選擇在竹林渡過我的正午。

竹林深微于飲或者吟……

做不了阮籍他們肆意酣暢。

但也在竹林飲酒并辨識竹子。

苦竹，怎么看都覺一僧人名字

——可以在世界外面的人

涼葉散雨抖落開身體里的結。

今日清明。汝河水在舟楫之下

鱗光飄逸，我忍不住就要上船了，

但終是竹葉窸窣像斟酒之聲——

我敏感的一種聲音，在詩中，

即便一種叛逆聲音亦如清泉酒冽。

竹林間，漸次鮮明的節奏是正午，

也是我的身體。醉了，搖晃的

竹、幽微的眼，是你迷離，

還是我在講生活的理由即虛無？

而時間過于清醒，午后過于長，

及至聽見百鳥朝鳳般的齊鳴，

有人喊：鳥歸林。

我知道，在自然的召喚下，

世界的不安將隨之安寧。

【高春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人，兼事評論寫作。主要著作有詩集《夜的狐步舞》《時間的外遇》《漫游者》《神農山詩篇》等，和隨筆集《此心安處》。有詩歌譯介國外。主編有詩歌選本《21世紀中國詩歌檔案》。曾獲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第二屆（2017）十大好詩、詩東西詩歌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