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歲的秘魯青年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與和22歲的大表妹兼妻子帕特里夏·略薩·烏爾基迪在1967年。小H·約翰·梅爾攝影

秘魯小說家、拉丁美洲文學爆炸的主將、西班牙王國第一代巴爾加斯·略薩侯爵和法蘭西學院院士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4月13日在利馬去世，享壽89歲。

美國《紐約時報》的訃聞說他“以粗獷的現實主義、戲謔的情色描寫和對拉丁美洲個人自由斗爭的描述而聞名，散文作品也使他成為西班牙語世界最具影響力的政治評論家之一”。

西班牙《國家報》則說：“他是當代文學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無論以何種語言衡量。小說家、散文家、辯論家、專欄作家和學者巴爾加斯·略薩將作為一位非凡的故事講述者和傳統意義上——即社交媒體出現之前——有影響力的知識分子載入史冊。”

他轟轟烈烈的三次愛情同樣成為傳奇：姨媽兼九年的妻子胡利婭·烏爾基迪·伊利亞內斯、表妹兼50年的妻子帕特里夏·略薩·烏爾基迪，以及晚年的菲律賓名媛兼七年女友伊莎貝爾·普賴斯勒·阿拉斯蒂亞。

42歲的阿根廷記者馬丁·比安奇·塔索為《國家報》撰稿時透露，巴爾加斯·略薩至少五年前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2020年夏天獲悉診斷結果后，他決定不公開患病的消息，只給三個孩子阿爾瓦羅、貢薩洛和莫爾加娜寫了一封信，透露了病情：一種嚴重的、在他身上無法治愈的疾病，但仍有治療手段可以延緩大限的到來。這封信加深了他與子女的關系，也讓他五年前不顧一切地轉投普賴斯勒小姐之后產生的家庭分歧開始得到修補。

最后的這段戀情始于2015年巴爾加斯·略薩與普賴斯勒在白金漢宮拜晤查理王儲期間。

第二年4月，他告訴70歲的妻子：“這一次不是以前那樣的沖動了，帕特里夏，這一次是真的，等我回到馬德里，我就要離開咱們家。”

他還說：“我完了。現在我才感受到什么是快樂。我剩下的時間不太多了。”

一個月后，老兩口在美國紐約與兒孫一起慶祝了金婚紀念日。巴爾加斯·略薩隨即通過《你好！》雜志公開了與普賴斯勒的戀情。該刊為此向他支付了60萬歐元。

他曾譴責藝術和文學的庸俗化以及煽情淺薄新聞的盛行，晚年卻成了這類新聞的主角。“你們知道《你好！》在西班牙每個禮拜賣多少份嗎？100萬啊！”2016年，他在所著政治驚悚小說《五角地》（Cinco esquinas）的發布會上說，“哪個小說家不渴望擁有100萬雜志讀者呢……《你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現象，提供了生活粉紅色的一面——人人富裕，人人幸福，人人參與能帶來快樂的活動。幾百萬人渴望著這種能讓他們做夢的東西。而過去，提供這種功能的是小說。”

確診后，巴爾加斯·略薩繼續戀愛，并堅持每天鍛煉一小時，每周寫作七天。時間表仍然排得滿滿的。他的一天從晨練開始，寫幾個小時，直至中午，下午閱讀，再鍛煉，然后吃晚飯。他沒有取消任何行程，照常作為貴賓出席了利馬書展，慶祝《酒吧長談》（Conversaciónenla cat?edral）出版50周年，還與女友同游阿拉斯加和馬爾韋利亞。在陽光海岸，他接受了21天的治療性禁食，為之后參加洛斯利亞諾斯-德阿里達內的拉丁美洲作家節作準備，并踏上他第19部長篇小說《艱辛時刻》（Tiem?pos recios）漫長的宣傳之旅。

久有“馬尼拉玫瑰”之稱的普賴斯勒是西班牙歌王胡里奧·伊格萊西亞斯和第五代格里尼翁侯爵卡洛斯·法爾科的前妻、紅歌手恩里克·伊格萊西亞斯的母親、俄國網球運動員安娜·庫爾尼科娃的婆婆和西班牙前財政大臣米格爾·博耶爾的遺孀。與她交往期間，巴爾加斯·略薩一直是狗仔隊和八卦專欄作家的主要目標，但他努力向媒體隱瞞了自己頻繁就醫的情況。

2022年4月，他在馬德里住進了醫院。長子阿爾瓦羅對外宣稱父親感染了新冠。

馬丁·比安奇說，巴爾加斯·略薩與普賴斯勒的高調戀情充斥著紅毯合影、奢華酒會，甚至本地的真人秀，一度威脅到他的文學聲譽。但這段始于丑聞的關系最終以同樣的方式收場。2022年12月，《你好！》宣布他和71歲的普賴斯勒分手，并稱她出于嫉妒離他而去。他的身邊人則認為兩人“不搭界”，“他喜歡文化，而她熱衷演藝圈”。

在與西班牙記者曼努埃爾·哈博伊斯的對話中，黃昏戀失敗的巴爾加斯·略薩再次談及死亡：“永生對我來說極其無聊。明天、后天、無限延伸……不，最好還是死吧。越晚越好，但終究要死。”他也對衰老發表了看法：“我憎惡的是衰退。變成人體廢墟。這太可怕了，我能想到最糟糕的事莫過于此。比如我現在就有記憶問題。以前我記性是非常好的。我記得事兒，可我注意到它現在變差了。”

這次采訪幾天后，2023年2月9日，他在巴黎的法蘭西學院換穿金絲禮服，腰別佩劍，領院士銜，正式成為40位“不朽者”之一。前妻帕特里夏·略薩、他們的三個孩子，以及孫子萊安德羅出席了就座儀式。

這是他最后一次公開亮相。2023年7月，他又一次在馬德里入院。對外，家屬仍歸因于新冠。同年10月，他出版了小說封筆之作《我向你獻上我的沉默》（Le dedico mi silencio）。兩個月后，他結束了從1990年開始的在《國家報》上每兩周一次的專欄。

馬丁·比安奇說，去年夏天，巴爾加斯·略薩與家人在希臘度過。返回秘魯前，他在馬德里的公寓里享受了幾天好時光，周圍堆滿了他的書。那是他與西班牙的告別。他離開與王宮近在咫尺的弗洛拉街上的家時，狗仔隊成功拍到了照片。他看起來消瘦了，略顯憔悴。

他決定在故鄉利馬的家中，在專業醫護人員的照料和親友的陪伴下，走完臨終的一小段旅程。帕特里夏·略薩一直陪著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將《我向你獻上我的沉默》題獻給深愛過的大表妹和前妻。

在生命的最后階段，巴爾加斯·略薩重訪了他多部代表作里的利馬：萊昂西奧·普拉多軍事學院和利馬的老紅燈區是他1963年首部長篇《城市與狗》（La ciudad y los perros）的背景；圣胡安·德·盧里甘喬監獄與1985年的《狂人瑪伊塔》（Historia de Mayta）聯系在一起；還有《酒吧長談》借以得名的大教堂酒吧舊址。

今年3月，在89歲生日前夕，他回到了利馬的巴里奧斯阿爾圖斯——他最后兩部小說的靈感來源地：《五角地》故事發生的五角地社區和啟發他寫出《我向你獻上我的沉默》的秘魯克里奧爾音樂之父費利佩·平格洛降生的老屋。

3月28日，巴爾加斯家在利馬為老太爺慶祝了89歲大壽。巴爾加斯·略薩的記憶更脆弱了。他總是說，希望別人記住他是個作家。但后人會不會記得他，他其實不太在意。他說他寫作不為死亡，而是為了生命。

這讓我們想起1967年8月4日，31歲的他以《綠房子》（La casa verde）獲得羅慕洛·加列戈斯獎時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發表的響當當的受獎演說。

“文學是火，意味著她不趨附，不屈從……”巴爾加斯·略薩說，“文學是一種永恒的反叛形式，她不能接受束身的囚衣，任何意在彎折其憤怒和反抗之天性的企圖，都注定遭到失敗。文學寧可去死，也決不會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