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時光隧道,再看那些未完成的時間
經歷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些蓬勃的時光,一切都是嶄新的,太多新鮮事物涌入生活,思想、商品與藝術都是。在泰康美術館舉辦的“未完成的時間:中國當代藝術1980s×1990s”展中,我看到一張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和畫面,這些畫面像一個個定格,呈現出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當代藝術的創作面貌,同時也致敬著改革開放以來各行各業勇于變革的創造者。
80年代:藝術的啟蒙與勃發
走進展廳,地面上的詞語提示觀眾,展覽不是以線性時間為線索,而是從人的感受出發,策展人以悠揚、熱烈、溫暖、活力、深沉這些詞語,高度概括藝術作品在時代語境下提供給人的情緒與情感。
第一個展廳正中擺放了一件羅丹雕塑《思想者》,是展覽中“唯二”兩件外國展品之一。這件青銅雕塑創作于1903年,由羅丹御用鑄造廠制作。在上世紀80年代的“文化熱”中,《思想者》被知識界賦予啟蒙意義,承載著對“思想尊嚴”的樸素敬意。這件作品也是整個展覽前半部分的引子。
袁慶一 《春天來了》 1984 布面油畫 170×189cm
《思想者》左手側的墻面上,懸掛著袁慶一于1984年創作的布面油畫《春天來了》。畫面中一位穿著高領毛衣的男青年側身轉頭望向窗外,窗外隱約露出春天的嫩綠,寫字臺上翻開的書本和青蘋果,是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恢復高考后一代青年奮斗和期待的映射。
整個畫面的中心并不是男青年,而是一個煤爐子,長長的煙道縱向貫穿畫面中心,讓這幅現實主義作品有了超現實意味——胡同平房的舊日生活用品和高層建筑的反差、有人物卻沒有人物面龐的疑惑、單調室內陳設和戶外欣欣向榮的對比,這些都讓這幅畫帶給人極強的視覺沖擊力。
“春天來了”不僅指向季節的更替,更寓意了社會和人們心中對美好春日的向往。這幅作品在1985年“前進中的中國青年美術作品展覽”中展出時引起轟動,被視為“85新潮”的重要先鋒之作,也是上世紀80年代反映人們心理變化的重要時代作品之一。
姚經才《憧憬》1983 銀鹽紙基手工上色 29×23cm
在“歡快”這一主題中,姚經才的攝影作品《憧憬》非常引人注目。它雖然尺幅不大,但畫面中女孩氣血充盈的面龐、明艷的民族服飾和頭飾,讓人忍不住駐足觀看。
姚經才從1938年便在上海中國照相館當學徒,中國照相館遷至北京后,姚經才擔任經理,他以為國家領導人拍攝標準像而聞名,特別是為周恩來總理拍攝的標準像,成為廣泛流傳的經典之作。
相信很多80后都見過父母當年手工上色的婚紗照,這幅作品便是采用銀鹽相紙沖印、手工上色的方式,帶有非常鮮明的時代痕跡。手工上色不僅考驗攝影師的攝影技術,更對審美有很高的要求。這幅《憧憬》畫面中的女孩唇紅齒白、眼神明亮,臉上流露著對未來的希望與向往之情,這種柔和艷麗的手工上色效果,使人物散發出理想化的光彩,觀眾今日看到仍能被其中真誠的笑容所感染,仿佛穿越時空體會到當年人們對未來滿懷希望的心情。
90年代:跨越時空的情感共振實驗
“未完成的時間”這個主題,揭示著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當代藝術發展的連續性。上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深刻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念,藝術也隨之呈現出多種面貌,在傳統與先鋒、理想與現實之間的不斷拉扯中走向多元。不管是當時的社會生活還是藝術實踐,對于“現代性”的探索仍在持續。
上到二樓展廳,同樣在展廳正中間,擺放的是1776年首版的亞當·斯密所著《國富論》,這件展品與一層的《思想者》形成了呼應關系。《國富論》是現代經濟學的開山之作,在中國社會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的過程中,亞當·斯密在書中探討的市場機制和自由競爭理論,成為經濟學界理解市場經濟的重要依據。
段建偉 《麥客到來》 1994 布面油畫 180×150cm
段建偉的大尺幅布面油畫《麥客到來》創作于1994年,他的畫筆下沒有宏大敘事,只呈現生活的真實質感。畫面中前景是正在談價錢的麥客與農民,背景是金黃的稻田和收獲的場景。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市場經濟的發展使得鄉村出現勞動力跨地區流動的現象,老實巴交不再是農民的代名詞,他們大大方方地談價錢,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報酬。畫家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現象,并把他們的形象用畫筆記錄下來。段建偉的畫風完全不是主題性創作的寫實嚴謹,畫中人物線條圓潤,有很明顯的樸拙感,畫家不再為了表現主題而繪畫,而是畫眼中所見、心中所感。
與《麥客到來》并列懸掛的是忻東旺創作于1996年的《客》。畫面中一個頗具藝術氣息的客廳內,坐著一位表情動作拘謹的男人。他頭發略顯蓬亂,身穿白襯衫,腳穿白襪子黑布鞋,兩手緊張地握在一起。最細節的一點是,這位客人的后腰處露出一點紅色布腰帶,很顯然,這一身也許是他為進城走親訪友特意置辦的,只有紅腰帶透露了他的日常生活。顯然,他的穿著與精美的地毯、豐富的書籍雜志、漂亮的布娃娃有些違和,這樣的環境使他顯露出拘謹無措。
《客》描繪的是藝術家的一位遠房親戚名叫建軍,當時要進城找工作,到忻東旺家里求助,藝術家敏銳地捕捉了人物的情緒,并把它表現在畫面中。駐足畫前,觀眾仿佛能感受到建軍的窘迫,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忻東旺對建軍的描繪,給人以巨大的情感沖擊,同時以人性的溫暖和真實的交流表達,化解社會發展給人帶來的尷尬。
除了架上繪畫,中國當代藝術的形式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逐漸豐富多元。通道上展出了一幅蔡國強于1994年創作的《為外星人作的計劃第十號——萬里長城延長一萬米計劃(手稿)》。蔡國強曾擔任第29屆北京奧運會開閉幕式焰火總設計師,他的“大腳印”曾驚艷了全世界。
1993年2月,蔡國強在甘肅嘉峪關以西的戈壁荒漠里,沿著長城的西端布置了10公里長的火藥導火線,于黃昏時分引燃。這條長達一萬米的火龍在戈壁灘上熊熊燃燒了約15分鐘,遠遠望去宛如長城的延伸,場面極其震撼。蔡國強以長城和火藥這樣典型的中國符號,創造出面向宇宙的藝術宣言。
展覽中這幅1994年的手稿,其實是把那次爆炸現場的火焰痕跡“定格”在了紙上。火藥在紙上炸開的痕跡黑灰交織,如縹緲云煙,又如歷史燒灼的印記。這種跨媒介融合令人耳目一新,在上世紀90年代的當代藝術中是非常前沿的嘗試。今天再看這份手稿,它既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也記錄了一場不可復制的藝術實踐。
以《思想者》和《國富論》帶出的42件展品并不能代表中國當代藝術的全貌,但我們可以借此管中窺豹,洞見時代發展與藝術的共振,看到那些生機勃勃的人。這些作品如同時代的傳感器,記錄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社會情緒與文化氛圍。筆觸間的溫暖、色彩中的活力、裝置里封印的力量,都成為喚醒觀眾情感記憶的媒介,重溫那個時代的藝術與生活。
(圖源/泰康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