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

這個地方叫白沙，是古老的古藺縣的一個鎮。當年紅軍長征經過，在這里舉行了著名的“白沙會議”，作出了二渡赤水、變陣地戰為運動戰的重要決策，由此取得了“四渡赤水”的最終勝利。古藺就在赤水河北岸。

從瀘州來到白沙場鎮已經很晚，住進賓館，想拉開窗簾看看外面的世界，卻看到一堵墻，很黑、很近的墻。我以前曾住過有假窗的房間，沒有窗戶，實在是憋悶，就想著明天調換一下房間。

天亮得晚，七點了，窗簾縫隙還沒有光線。洗漱完想起來，不是個假窗嘛，怎么會有光。卻還是忍不住，拉了一下柔曼的窗簾。怎么，沒有墻啊！

窗外是一架山，很高、很近的山。就是這山，把昨天的夜遮嚴了。

光線一點點打開，看到山上開墾有梯田，很窄的梯田里，竟然開著油菜花。往上看去，一層層的油菜花，晶瑩地閃。

后來，我們順著這架山往前去，就看到了更壯觀的景象。小家碧玉的油菜花，簡直開成了人間天堂。粉墻黛瓦間，波翻浪涌著一汪油菜花海！

是哪位畫師，剛點了紅藍綠紫，就打翻了顏料瓶，把畫面染成一片黃。這下好了，其他的顏色都成了點綴。黃，絢爛的黃，一直黃到了天邊，黃到天上去了。就像太陽敞開了懷，把自己的所有都灑下來。那就是太陽的本色吧，那么鮮艷，那么奪目。

油菜花與油菜花也不同，有的地方油菜花發青綠，有的顯深黃，白沙的油菜花卻是純正得很，也就是說，屬于那種“黃馬褂”的黃。而且植株高大，比一個人還高。就想，哪是花呀，分明是仙子，早春里走來的一群花仙子。

于是有人發出了尖叫，那尖叫是自然的，又是突然的、忘情的。仿佛見到了久念的親人，一下子就撲過去了。那顆顫抖的心，也感染成一朵花，放大了無數倍的花。

二

如此好看的花，卻有著一個樸素的名字。是啊，她不是人間富貴花，卻比那些富貴花親民、養人、接地氣，所以百姓依賴她過生活，奔富裕。

這就是鄉間的女兒，這樣的女兒聚得多了，就聚成了一種氣勢，一種氛圍。所以人們樂意讓油菜花聚集，扎堆兒開，一開就開一大片，開成好看的春天。

四野八鄉的人都來了，不是沒見過油菜花，是沒見過如此張揚、如此潑辣、如此浪漫的油菜花，她們把山山嶺嶺、溝溝坎坎都開滿，甚至開到了水邊，再開就開到水里去了。

黃花襯著白房子，襯著清靈的野水，襯著高高的大婁山，真的是畫里的鄉村。

很多人家，房前屋后都開著這黃色的花，農人們愛這花，甚至愛到了家里，每天伴著才好。

一座老宅，門上落鎖，門旁的一簇油菜花卻開得旺。不知道主人出去了，還是房子早就不住人了。

一只大公雞不知從哪里跳出來，站在高處喔喔地唱，直把一片田野都唱亮。公雞在山風里歌唱，油菜花也在山風里歌唱，它們唱的是一個調子，山里人都聽懂了。

油菜花季，白沙真像過年一般熱鬧，村里人都穿起了漂亮的衣裳，以最佳的狀態出場，好像花事就是他們家里的喜事。

是這里的民俗嗎？你看那些女孩子，穿的裙子下擺都繡著一圈花邊，走起來像彩云追月。哦，那個小女孩兒，怎么還光著兩條藕白的腿，剛三月，不怕冷？奶奶在后邊喊，美瘋了你個娃子呦！

女孩兒就那樣笑著，跳著。發辮上，還別著一枝小黃花，真的比一朵牡丹都好看。

正是周末，山村小學放假，孩子們就都跑出來。一入油菜花地，就只聽到歡聲，看不到人影了。但是能感到，每一顆成長的心靈，都在燦爛地搖動。

天也真怪，一會兒灑下一片陽光，一會兒灑下幾絲細雨。如此一層陽光一層細雨地滋潤，油菜花就越發地水靈豐滿。

一股股芳香隨著風飄，淡淡的、悠悠的，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再深吸一口。

三

山一重重的，每一重都夾裹著裊裊煙霞。近處是泛白的絕壁，絕壁不長樹，像遠古崖畫，有的似人，有的似馬，有的似流淌的瀑。

彝族、苗族和漢族村寨就在這山下，人們祖祖輩輩耕種與繁衍，成就了古藺綠水長流、鮮花常開的鄉田野土。

白沙河蜿蜒地穿過油菜花海。有了這河水，花海分出無數層次，景致更加鮮活。白沙場鎮利用油菜花，搞賞花經濟，修了觀光步道、游樂廣場，小火車在河邊繞，直升機在天上飛，還有秋千在花叢間蕩來蕩去，蕩出串串歡聲笑語。

小廣場上，賣衣服、鞋帽、包包的，燒烤的、套圈的、射箭的，圍著一堆的人，路邊有各種小吃：紅軍豆腐、高山土雞、紅糖糍粑、燒白、喜沙肉，賣的買的，各取所需。尤其是那些小孩子，每人手里都舉著一串吃食。

一位老者，穿著一件呢子中山裝，張著沒牙的口樂著。問他這里的油菜種植有多少年歷史？老者說，多少年？幾千年了啊！

這說法一定是口口相傳得來的。據我所知，農民種的早些時候或也叫油菜，但不是這么黃、這么高大的品種。但你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那種自豪感。他不斷和其他老者打著招呼，那些老者也都穿戴齊整，面對各地的游客笑著。他們知道，來的人這么多，有周圍村鎮的，有縣上和市里的，可能還有北京、廣州的，都來看他們生活的這片土地，能不樂嗎？

夜晚燃起了篝火，苗家姑娘、彝族小伙跳起歡快的舞蹈。歌聲陣陣響起，人影搖蕩。南來北往的人也加入進來，踏著步，甩著手，讓熱情的火焰燃燒得更加濃烈。

油菜花在周圍，只管開她的花，不用人操心打理，直到長出豐收的果實。

又是一天早上，走過紅軍橋，瞻仰了“子珍廣場”，看了“白沙會議”舊址，最后爬到山頂的紅軍洞。

這時候探頭向下，就望到群山環抱的一懷美景，數萬畝的油菜花，陽光里，就像一條汪洋恣肆的金水河，在峽谷間流過來，流過去，一直流向無盡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