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者

歲月匆匆，如翻一本舊書

一日一頁，一年三百六十五頁

攤開在我們掌上

常感覺日子過得很慢

那是因為，我們正在書中，如一粒小字

在自己翻動自己

日子是電風扇的葉片，圍著

時光之軸旋轉。說歲月匆匆的人

已經從書中抽身出來

如一列高鐵，穿山越海

歲月如書。你我都是

翻動書頁的人，如插圖、漢字、標點

最終都將老死書中

黃昏記

落日是可以直視的

緋紅的云彩里有著萬道金光

仿若彩旗飛揚，開來了

第一列高鐵

那日，我正在山頂看落日

她突然打來電話

說已從鄉下回來，問我是否回家吃飯

她要趕在黃昏前做好

兩個人的晚餐

一道金光就是一條通道

情急之下，我把其中一條帶回了

人流如織的小區

靜夜辭

月光是有聲音的

跟陽光一樣，它照到哪里

哪里的草木，就會

在自己的影子里走動

寂靜總是命如紙薄

如果光亮是火，那聲音就是火柴

一聲蟲鳴，仿若火柴輕輕一擦

整個夜晚就是一片灰燼

我有過半夜醒來的經歷

人間因沒有聲音而令人恐懼

夜晚是一位產婦

面對劇痛，她所有忍耐

都只為一輪旭日，在血光中升起

瞬 間

閱讀中的雨突然停了

天空明朗起來，如一個故事

送走它的悲情部分

迎來開闊而溫馨的結尾

常常我就坐在這

最后的溫馨里，一個人讀書、

寫字、等太陽……

活在某部小說里的人間

對春風的一次鄉野描述

吹風如曬太陽，如烤火。

風吹臉上，身上，就是一床電熱毯，

開到低擋。

春風是畫家，有著桃花、李花、油菜花的顏色；

春風是歌手，自帶音響，陽光里

有一群嗡嗡的蜜蜂；

春風是一名廚師，滿身香味，他從墻根處走過來，

是一株漸行漸遠的蠟梅……

行走在春天里的人，總看見春風

滿世界撒肥料。

春風過處，地上的花草，

該紅的紅了，該綠的綠了。

影 子

沒有誰去關心一棵小草的影子

包括那些怕冷的落葉喬木

一到冬天，就掉光所有葉子

最大限度地縮小或舍棄自己的影子

與它們不同，高大的榕樹、香樟、羊蹄甲

枝繁葉茂，闊大的影子有如

寺廟、教堂、會場和某個時代的集市

我這么說，一點沒有離開影子

就活不下去的意思

祖母說，世間萬物除了鬼，皆有影子

我喜歡影子。我所居住的三十一層高樓

坐南朝北，它高大的影子

越過小區步行道、圍墻

投射到遠處的公路上

酷熱難耐的夏天，我就在它的影子里

喝茶、聊詩、會友人

從下午，坐到落日西斜的黃昏

酢漿草

酢漿又名酸酸草

說起它，就說起一塊草坪

說起棕竹和木桐薅

來自藥書里的名字

是一群素面朝天的女子

三片葉子如三件換來換去的舊衣服

因為酸，家禽喜歡

家畜也喜歡

我是一名田野考察者

一生都在山中

都在無名的小草中

去往春天的路上

酸酸草像家宴一樣擺開

說起它，夏天就像一匹瘦馬

正心急火燎地趕來

祖母講的故事

月亮上也有推磨子的人

他推一圈，我們的脖子就跟著轉一圈

距離太遠，看不清推磨人

也看不清喂磨人

月亮是一面鏡子，只見其影，不聞谷粒

和豆子碎裂的聲音

月亮在公轉，磨子仍在推

祖母去了天國，傳說仍流傳在蒼穹

中秋夜，我和孫女在陽臺看月亮

它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像鏡子，也像磨子，在轉動中不停地

變換著自己的受光面

喜鵲叫

母親走了，但三舅還在

最小的幺舅還在

七十歲生日那天，三舅大宴賓客

他一桌一桌地敬酒

每到一桌，客人都站起來

祝福的聲音

高過酒杯的碰撞

席間，我見到了多年未見的

五姨、七姨、八姨和九姨

她們都老了，越來越像晚年的母親

正是這些與我有著

相同基因和染色體的親人

使我想到生命的源頭

飯后，一只喜鵲在最高的

黃葛樹上叫

黃葛樹枝繁葉茂

三舅占一枝，幺舅占一枝

而我則代表著

已經不在人世的母親那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