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二  月] 

湖水又感化了一層堅冰。

野鴨徐徐降落，爾后，又噗噗的向對岸飛去。

迎春完全還魂了——稍遠一點，

也能看見：為了講述生與死那些事，

復活者已把第一只小喇叭，架在枝條上……

還有誰在打盹？還有誰在

昏昏欲睡？悶雷在我的腦袋里炸響了

一聲，又一聲。 

[七夕有寄]

一杯，又一杯，

我越喝就越想放聲話語，不管

身在何地——你在這里，

在我身邊。幸福

輕拍我，如同長江、沱江，輕拍著

月下的綿綿青山。

[十月楓木村，有懷]

一扎扎秸稈，駐在暖陽下的田地里。

谷子、玉米、大豆，曬在

路旁寬大的席子上。

艱難苦恨已成往昔。千年古樟的濃蔭下，

村民玩牌取樂——青石長凳，

熟悉他們的體溫，深知他們的命運。

客人停下車來買甘蔗，吃涼粉，

道說各種話題。我在其中，

吹著鄉野清風，問詢十七歲離家的

那個侗族少年。

來坪村鎮，去伏龍鄉，皆無人清楚：

村里的那片老楓樹，魂歸何處？ 

山水不語，我心明了：幸運的時代，

天生偉力之人的出現，不求搬空滿室財寶，

只為還你——

一個站起來的名字，

一雙不被血淚浸滿的眼睛。

[桂花開放時]

香氣浮蕩。形象豐滿如一個年輕的女人。

靠得越近，迷失得越深。

——去年春節的事情，還像

年畫，掛在我記憶的墻上。這次回來，

聽見的，是庭前桂樹花期的尾聲。

并不遺憾，桔樹已經長高：橙黃果實

懸彎了細細的枝條，雪白花苞

棲在枝葉之間，儼如小小的精靈。

我讓媽媽站在桂樹前拍特寫照，又在桔樹前，

拍幾張中景圖、幾張近景圖。

往后的每個春節，桂樹會記得開花，

桔樹會記得開花又結果，我也會記得，

帶相機回來為媽媽拍照。

比起前幾年，媽媽老多了，終將忘記——

誰是她的兒女。

[在湖上]

沒有風吹云卷，天空藍得那么舒服，像

一個人在靠椅上伸著懶腰。

沒有暴雪撲打，迎春悄悄吹響了

第一朵黃喇叭——從今天起，越來越恢弘的

小喇叭協奏曲，將在湖山上傳開。

經過木棧道，我沒有跺腳，

走到湖心亭下，我也沒有鬼哭狼嚎。

冰面上，野鴨覓食，鴛鴦歇息，他們

沒有因驚嚇而尖叫，更沒有

拍打翅膀，四處竄逃。

在北半球，在古都的小小角落，我繞湖而行，

行足兩圈，就回去繼續下午的工作。

我的到來和離開，都是輕輕的，

有些遺憾，不是蜜蜂親吻花蕊的那種——

輕輕的。

還好，世界看到了：

片刻的平靜，片刻的美。

[很晚了]

日頭當空。柳林明晃晃。

河面白茫茫。那個男人還在垂釣，

汗濕的灰衣貼著后背。

他的視線，并不總是盯著小小的浮標。

一條三指寬的

翹嘴，攪動半桶渾水。

蜻蜓紛亂。余暉輕撫暗涌的晚潮。

那個男人仍未收竿——他站起來活動身子，

又坐回原來的位置，只是

換了一個姿勢。

翹嘴斷氣。花鰱撞擊水桶。

水珠濺在保溫瓶上。

藍調漸漸消失。湖邊的草樹、

遠處的燈火，深進暮色中。

那個男人沒有起身——很晚了，

沒有人催他。他的母親已過世多年。

【符力，海南萬寧人，現居北京。寫詩與評論，文學評論刊于《當代作家評論》《詩探索》《星星（詩歌理論）》；著有詩集《奔跑的青草》《故鄉千萬里》。參與主編詩集《21世紀詩歌精選》《新時代詩歌百人讀本》《新詩（2000-2018）新中國詩歌史料整理與研究?作品卷》《明月滄海的高蹈腳步——在1980年代寫詩》《這一夜，碧溪潮生兩岸——在1980年代寫詩》等。曾獲2012-2013年度“海南文學雙年獎（新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