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則臣《北上》:通波越千年,天涯一線牽
繼《六姊妹》大熱之后,在中央電視臺一臺晚上黃金檔連播的是電視劇《北上》,講述了運河兩岸生活的一群少年的故事。與電視劇中聚焦于青春成長所不同的是,同名原著小說《北上》以百年的時代跨度,用虛構與真情,對京杭大運河的歷史文化進行了獨特的開掘和加工。
虛構駕馭細節
提到與歷史有關的敘述,總是會讓人下意識想到要去追求具體的、細節的真實,但以歷史為骨的文藝創作中卻往往存在著另一種反直覺的事實——用之得當的虛構。小說《北上》中,作者借大運河考古學家胡念之的感想,表明了自己對于虛構的看法:“強勁的虛構可以催生出真實。”“虛構往往是進入歷史最有效的途徑;既然我們的歷史通常源于虛構,那只有虛構本身才能解開虛構的密碼。”
一來,具體細節往往是互相矛盾或有自身局限的,只有用虛構加以揚棄、去粗取精,擺脫細碎的束縛,才能綜合出既有個性、又符合歷史本質真實的藝術形象。這樣的藝術形象或許與具體歷史人物多有不同,甚至歷史上本就不存在,但其所蘊含的歷史意義和情感寄托卻是最為真實的。小說中,作者以跨越百年的眼光,虛構出了“謝、邵、周、孫、馬”5個家族的數代人的命運史,以晚清時意大利人小波羅來華游覽大運河、找尋弟弟費德爾·迪馬克(中文名馬福德)為最初的引線,依次展開蔓延到這5家人身上,并以大運河為圓心,讓他們的后代的命運也交織在一起,最終在小博物館客棧完成了穿越百年的重逢,共同在新的時代延續祖先們對大運河的熱忱。這一切雖然都是作者的虛構,但是所展示出的大運河千百年來對人們的影響和人們千百年來對大運河的赤誠,卻是格外真實的。
二來,越是久遠的歷史,其真相越是不可避免地會籠罩上一團迷霧,因此,在還原歷史并進行藝術創作時,就要在尊重歷史本質和大方向的基礎上,大膽使用虛構,將歷史細節靈活地、有機地、符合歷史邏輯地融入作品中,塑造出鮮活的、帶著歷史靈魂味道的藝術形象。《北上》中,提及了很多運河兩岸的風土人情、歷史事件,形象化的描寫使這些百年之前、千里之外的景、物、人、情,都如在眼前。例如小說中曾兩次借著普通士兵馬福德的視角,生動敘述了在八國聯軍侵華時,聶士成提督在八里臺騎馬立于橋邊親自督戰、死戰不退,戰馬換了4匹、兩條腿被槍彈擊中、肚子被彈片劃開,最終被敵軍的炮彈炸倒、壯烈殉國,一位勇猛頑強、忠肝義膽的老將軍形象躍然紙上。
真情支撐虛構
《北上》之所以能如此成功,除了大運河本身的厚重歷史意蘊,以及作者的高超文筆外,還因為包括作者在內的人們都對大運河懷揣著真情。這份真情,驅使著作者走遍運河兩岸、搜集創作素材,驅使著他將各個地方、各個時代的人物形象在小說中塑造得分外鮮明,讓讀者充滿期待地走進了這個與大運河有關的藝術世界,隨著作者不斷跳躍穿梭的筆法,充滿興致地觀賞其筆下千里運河的百年風光。
這份真情在作家的創作準備時期就顯現出來了。徐則臣自幼在大運河流經的重要省份江蘇長大,他曾自述“在寫《北上》的四年里,讀了六七十本書,運河史、漕運史、地方志”“利用出差、回鄉的機會,一趟趟南下,將大運河重走了一遍”“在現場一站,只10分鐘,比之前苦讀10天的資料都管用,豁然開朗”等等。無論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還是下決心寫30萬字的小說,都是一段苦行,沒有對大運河的一片真情,斷然是堅持不下來的。
這份真情還在作品人物形象的創作中或隱或顯地體現出來了。小波羅雖是為了找弟弟而從遙遠的意大利來到中國的大運河,但他在路上一直優哉游哉、細致游覽的態度還是說明了他對大運河的癡迷;文中第一人稱“我”,把房子和工作室安在了運河附近、為了找大運河的專家而不惜“三顧茅廬”,即使電視臺一度斷供了《大河譚》項目的資金,“我”抵押賣房也要繼續讓這個關于大運河的紀錄片項目進行下去,這已不是商人逐利的邏輯可以解釋的了,唯有“我”對運河有著最淳樸愛,才能詮釋這種堅持;孫宴臨一直在運河周邊用攝影和繪畫等藝術手段來描繪大運河,且在“我”缺資金繼續拍《大河譚》時,孫宴臨不惜賣掉自己的畫作也要支持“我”把大運河項目繼續下去,這不僅是因為愛情,更是源于心底對大運河的感情。同時,在“我”和伯伯的溝通陷入困境時,她以運河人的身份所說的話更是證實了她對運河的依戀:“只有我們這樣每天睜開眼就看見河流的人,才會心心念念地要找它的源頭和終點……運河不只是條路……它還是個指南針,指示出世界的方向……它甚至就意味著你的一輩子……”周海闊拒絕接手已成規模的家族企業,而選擇在運河邊開一家以運河文化為核心的小博物館客棧,其中對運河的深情更是顯而易見。
不應該忽視的,還有普羅大眾對大運河的真情。小說《北上》之所以能被改編成電視劇《北上》,是因為小說所展現的運河精神得到了對運河充滿感情的、來自社會各界讀者的認可,是因為熱愛運河的人們希望看到小說中體現出的運河精神、運河文化能以多姿多彩的形式活躍于藝術之林。而保存在民間的大運河文化,之所以能在大運河實際上已經斷流后還長盛不衰,也是由于人民群眾對大運河的熱忱超越了一時的困境,讓這股真情持久保存著大運河的靈魂、等來了作者的開掘。
無論是在現實生活還是文藝世界中,守護好、繼承好、發展好大運河、大運河文化、大運河精神,都是我們現代人從先輩們手中接過的歷史責任,也是我們終將要傳給后代的神圣使命。用《北上》5個家族的后人們百年后在運河邊團聚時說的一句話共勉:“別客氣,為同一條河。”
愿百年、千年后,我們的后人也能和我們一樣,得到京杭大運河及其精神文化慷慨的蔭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