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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梅爾:駐村一些事
    來源:《青海湖》2025年第3期 | 梅 爾  2025年03月28日08:22

    蔣應梅,筆名梅爾、梅朵兒,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青藏鐵路線上從醫十六年,從文旅單位退休。曾在《人民文學》《青海湖》《飛天》《西藏文學》等發表作品,出版長篇小說《逐玉昆侖》《西進!西進!》《烏圖美仁,那長長的河》,中短篇小說集《我住長江頭》,散文集《西行風景》。作品主要以地域文化和現實題材為主,多次獲中作協重點扶持項目。

    駐村一些事(短篇小說)

    梅 爾

    一天早晨,老實巴交的金發財來找我,說有個事情想巴結一下。我沒聽錯,他說的就是巴結,而不是溝通,或者說商量。

    這讓我很是納悶,有一種工作出現了紕漏的感覺。

    正在忙碌的我將目光從電腦上移開后問:“什么事情?我們每次去你們家問你有沒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困難?你都說沒有。前幾天市上的領導剛剛去過你們家,也問過你有沒有什么困難,你們全家人都說沒有。這才幾天,就跑來說有事情巴結我。”我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他,實質上心里有點發虛。

    陽光從窗戶里射進來照在我和他的身上,也把整個屋子照得分外亮堂。我的眼睛本來就不大,經太陽光一照就更加睜不開了,只好瞇縫著眼睛看他。

    可被太陽光照射的我不得不瞇著眼睛看他,否則我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囁嚅了半天,然后滿臉難堪地說想讓我給他兒子金永昌弄個林草管護員的

    工作干。像他這樣的家庭,如果沒有一個穩定收入,日子真不好過。總不能老依靠政府吃低保。他琢磨了好一陣子,認為村子里最穩定且最保險的也就是林草管護員,就想著讓兒子有這樣的一份工作干。說完后依然滿臉難堪地沖我笑了笑,表情很是靦腆,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聽他這么說我忍不住心里嘀咕:“你既然琢磨了好一陣子,那怎么現在才來說,前幾天給市領導提出來不就一句話的事嗎?再說這種事情你也可以直接找你堂哥,你堂哥的能耐可比我大多了。

    全村的脫貧戶,加上幾家動態監測戶將近五十戶。是全市脫貧戶和動態監測戶最多的一個村子。我在這個村子駐村,當第一書記,他的堂哥就是這個村子里的“一肩挑”責任人。原本我們工作上是相互配合關系,都應該為這個村子的發展出謀劃策。可他的堂哥總想在我的面前擺個“地主”的譜,處處想壓我一頭,對我的工作一向是敷衍了事。這讓我感覺著工作起來比較吃力,心里也一直不怎么順暢,自然也會時不時地發一些牢騷。得知金發財是為這個事情來找我,我心里自然也就忍不住這么嘀咕起來。可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這些話充其量也就是一些牢騷而已,而他提到的事情卻是能防止返貧的大事,完全在我的工作范疇之中。

    我知道他的兒子,二十八歲了,是個聾啞人,因為家庭貧困,沒上過什么學,順其自然長大,順其自然幫父母打理那兩畝薄田,可這樣的家庭如果沒有一個穩定的收入,返貧的概率很高,防返貧動態監測時我早早就將他們家納入了系統中。以前我們也考慮過給他兒子找點事情做,琢磨了好一陣子也沒琢磨出件做合適的。村里也有好心人給他推薦過工作,可干幾天后就讓人家辭退了,說什么既不能開口跟人溝通又聽不見別人說的話,使喚起來很是不便。后來他干脆直接待在家里幫父母打理那兩畝地,大多數的時間是在村子里閑逛。他現在提出來想干林草管護員,還真合了我們的意。

    金發財的堂哥是個很有能耐的人,已經在這個村子里當了十多年的干部了。跟市上的很多領導都有聯系,鄉上的領導更是來往密切,比我的關系硬多了。在我看來,他給本家侄子弄個林草管護員的差事是舉手之勞。可金發財不去找堂哥而是來找我,肯定有他的難處,我自然不便多問,答應他后便積極聯系。

    林管局的楊站長是個很干散的人,不僅工作上積極主動,在為人處世上也是比較主動。我把村子里想增加一名林草管護員的事情給他打過電話沒兩天,他就回話了,讓我叫那個人,就是新增加的林草管護員去填個表做登記,然后等通知上崗。

    不用說,這個事情就這么成了,幾乎沒費什么神,更沒勞什么力。我們高興地給金發財打電話,讓他兒子金永昌到林管局的林草科找楊站長去填表,然后等上崗通知。

    接完電話后的金發財高興壞了,忙叫兒子金永昌到村口的理發館去理了發,又到市里的一家商場去給兒子買了一套西服,想著兒子到林管局去填表得有一身像樣的衣服。雖然買的西服是市里商場減價處理的,但料子和做工都不錯,穿在金永昌身上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再加上剛剛理了發,弄了個像樣的發型,讓人乍一看上去還有點當新郎官的感覺。

    金永昌穿上這身衣服,又穿上買了三年都沒舍得穿的那雙皮鞋,昂首挺胸地在金發財的帶領下去林管局填表了。

    父子倆一路上興高采烈,想著林草管護員每個月三千元的工資,他們家的日子也就過得是風生水起了。如果再有熱心人幫忙,給金永昌找個媳婦,生個娃什么的,那日子更加像模像樣了。只要之后踏踏實實地過下去,他們老兩口兒也算功德圓滿了。當然媳婦是得有點殘疾的,正常健康的媳婦是看不上他們家的,也看不上金永昌。金發財心里這么想著,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兒子金永昌也是這么想著,心里的快樂自然而然地涌現在了已經有些滄桑的臉上了,一向不茍言笑的他竟然在這個下午開心起來,那張呆板很久的面孔在午后的陽光中充分舒展開來。

    其實金發財早就看上了村口饃饃店的紅花。紅花是從外地來的,是饃饃店老板娘的侄女。雖然在那里打工,可踏實肯干,姑姑不在時她也能把饃饃店打理得井井有條,生意自然是紅紅火火。

    聽說紅花的一只眼睛是狗眼睛,是小時候放鞭炮炸掉后換的。結婚沒多久就讓婆家給離了,說當初紅花娘家并沒有說清楚紅花的一只眼睛是狗眼睛,如果說清楚了他們家就不會娶了。雖然他們家不是什么名門望族,可在整個村子里來說也是有名有姓的,他們家的兒子長得還算體面,也被那么三兩個女孩子喜歡著,怎么能找個狗眼睛的女人過一生呢?所以紅花結婚沒多久就讓婆婆家給離了。婆婆家還把紅花的陪嫁全部扣押了,原因是紅花隱瞞自身情況的事情給他們家造成損失了,那些陪嫁就當補償了。敢情在這段婚姻中損失的就是他們家一樣,好像紅花沒受什么損失。

    這可把紅花的娘家人氣了個半死,覺得紅花的婆家人在耍無賴,當時牽線的人說得很清楚,紅花的一只眼睛是假的,受傷后換上去的。說你們不在乎,只要兩個人能過日子就行,并且男方在第三次約見紅花的時候就連蒙帶騙地把紅花給睡了,這才促使紅花的父母急急忙忙地答應了這門婚事,并且給了豐厚的嫁妝。現在可好,竟然說是紅花有意隱瞞了身體狀況。紅花的父親原本想到紅花的公婆跟前去討要個說法,誰想半路上出了車禍失掉了一條腿。放佛也自此失去了去紅花的公婆跟前討要說法的膽識。精神狀態大不如從前,對紅花的事開始敷衍了事,不怎么上心。母親老實巴交了幾十年,什么事情都是聽父親的,紅花離婚的事情上也是拿不出一點兒主意原本還想著一年半載后抱個外孫,誰承想落了這么個結局。這可是重重地打擊了老兩口兒,紅花也不便在娘家常住,就被姑姑叫到村口的饃饃店來打工,幫她打理這點小本生意。

    這些都是聽說,具體事情的經過是什么樣子誰也不知道。反正紅花離婚后前夫去了外地,兩個人徹底沒了往來。

    紅花長得不丑,剛來饃饃店的時候,饃饃店的生意的確火了一陣子,前來買饅頭面條的小伙子們每天也有好幾個,一個個收拾得干凈利落。穿著西服,頂著帥氣的發型,皮鞋擦的锃亮。可后來,他們知道紅花離過婚,而且一只眼睛是狗眼睛后就很少來了,只有永昌時常去,但他并不買面條饃饃,只是去看看。他家的面條饃饃母親都做了,根本不用掏錢去買。但想見紅花的欲望時常督促他找理由去饃饃店。

    永昌一路上想著紅花,心里美滋滋的,沒一會兒就到了林管局林草管理站辦公室。

    楊站長上下打量了一下金永昌后覺得人不錯,小伙子雖然聽力有點問題,也不能發聲,但身板結實有力,面容樸實憨厚,一看就是那種踏實肯干的人。他們林草管護員就需要這樣的人。楊站長二話沒說就讓手下帶著金永昌去填表,簽訂勞務合同等等。

    辦完這些手續后,管理站的工作人員就叫金發財父子倆回家去等上班通知。這可把金發財父子倆樂壞了,想著上班后要經常用電動三輪車,就將電動三輪車推到修理站去好好整修了一下,充電器,剎車、手把等等好好地檢查一下,確保它們的功能完好無損,并考慮要不要重新噴一下漆,將原來的藍色改噴成綠色。在他們父子倆的眼里,綠色就是美好的顏色,希望是綠色的,林木小草是綠色的,莊稼是綠色的,通行的燈也是綠色的。金永昌要做林草管護員了,電動車噴成綠色,就是希望一路暢通的意思。何況電動車顏色已經變得斑斑駁駁了,有點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現在噴成綠色,就是想取個好兆頭。

    這么想著,父子倆就樂滋滋地開著電動車朝他們村附近的那個修理廠奔去。夕陽西下,長大后的金永昌第一次和父親滿臉喜色地并排走著,昂首挺胸地穿過整個村莊后回家了。

    金永昌給他媽說這幾天不用做饃饃了,村口的饃饃店里買上就是了,反正也不貴。

    金永昌是看到媽媽病了,有些心疼。雖然不是什么大病,也就是頭疼腦熱的一個感冒病,可想到自己即將上班后可以掙錢了,就不想讓媽媽這么辛苦,叫她乘感冒這幾天好好休息一下。饃饃不用做了,面條也不用做了,村口的饃饃店里啥都有,他去買上就是了。

    村口有好幾個饃饃店,他從不進其他的饃饃店,只進紅花姑姑的那家饃饃店,那家饃饃店叫什么名來著?好像叫永發饃饃店,就是永發饃饃店。他第一次進這個饃饃店還問過紅花,怎么叫這么個名字?紅花說就是一直用發面的意思,當然還有另一個意思就是永遠發財,只不過紅花沒有說出來而已。這個意思她不僅沒跟永昌說,也沒給村子里的任何一個人說,害怕惹人家笑話。大家都知道,靠賣面條饃饃是發不了什么大財的,也就是能解決全家人的日常開銷,讓日子過得體面些。

    一直用發面這話一點兒都不假,村子里兩三個饃饃店,如果用酵母粉發面,速度是快,可很快就會流失掉一大部分顧客,原因是村里人嘴刁,酵母發面的饃饃習慣了。

    金永昌買饃饃肯定要去永發饃饃店,主要是可以去看看紅花。路上一直想著等領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了就讓父親跟紅花的姑姑去提親,他也會鄭重其事地向紅花表白。

    金永昌挑饃饃店里最閑的時候進去買饃饃,這個時候紅花也才有空閑跟他多說兩句話,雖然紅花跟他是連說帶比畫,可從來沒有嫌棄他的意思,況且他一比畫紅花就能懂,這讓外人感覺到兩個人的溝通和交流根本就沒有什么障礙。何況紅花跟金永昌說話的時候一直是笑嘻嘻的,沒有出現一點兒不耐煩,這讓金永昌心里美滋滋的。想著母親正在生病中,干脆就買了三個錕鍋,十五個小饅頭,這些足夠他們一家三口吃一周了。想想一周后他就上班了,金永昌和紅花說了很多話。雖然紅花并沒有完全聽懂,但他還是連比帶畫地說了很多。

    金永昌從饃饃店里出來正好碰上父親從修車廠取三輪車回來,車已經噴過漆了,很多地方也已經整修過了,看上去跟新的一樣。父親把車停下來后叫金永昌坐上,金永昌樂滋滋地往邊上一坐,父親一踩油門就朝家里奔去。

    楊站長打來電話說金永昌的林草管護員資料審核沒通過。我問什么原因?我想林草管護員大多數是脫貧戶,而村子里因病致貧和因殘致貧是導致貧困的主要原因。金永昌無非就是有點聾啞,還不是完全的聾啞,可這并不影響干活,人家二十八歲身強力壯的,怎么會通不過?至于聾啞的這個事情我提前跟他溝通過了,并且給他說得清清楚楚。當時他還說沒什么大礙,只要人勤快機靈就行,能給林草地里澆水除草什么的,不需要條件好的人。條件好的人也不會當什么一個月三千多元的林草管護員。并說他們站上只要報上來基本都能順利安排,沒有哪個人在審核上出問題。可現在他告訴我金永昌資料審核沒通過,這讓我很是納悶。

    “啥原因?啥原因他的資料審核通不過?還要經過政審不成?”我一迭連聲地問,將嗓門提高了整整八度。

    電話中楊站長沉默了片刻后對我說,工作人員前幾天打電話給你們村金書記了,叫金書記通知金永昌第二天就來上班,他被安排到了109國道邊十五公里處的那片林地,負責人也是你們村的。想著他們溝通起來也比較方便,也好對他有個照應。可你們金永昌第二天并沒到崗,倒是你們金書記來了我的辦公室,對我們把金永昌安排成林草管護員極為不滿,說我們怎么就不知道調查一下金永昌是什么情況?一個聾啞人,整天騎著電動車來回在109國道上跑,危險性有多大難道不知道嗎?誰不知道那109國道上全是大貨車,萬一叫車撞了怎么辦?那他們家還不訛上林草站。還說什么他是我侄子,要是能干那樣的活我早就安排了,沒安排是因為根本干不了那樣的活,就村子里打掃個衛生都困難,車來車往的,他自己又聽不到聲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車撞了,安全隱患有多大你們知道嗎?經他這么一提醒,我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想的也比我們周到,就通知工作人員取消了他的試用資格。

    哦,弄了半天是他那個當書記的伯伯搞得鬼,難怪當初我讓他父親去找金書記說這個事情,他父親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哪是擔心孩子的安全去提的建議,這完全是搗槽不想讓孩子有這一份工作。誰都知道,林草管護員的工資雖然不高,但很穩定,且按照城市居民的最低標準交納著“五險”,這對有些身體殘疾不能出去掙大錢的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一份工作。如果六十歲之前交納夠十五年,那他們就能拿到最低標準的養老金,足夠在農村養老。所以金發財琢磨了好一陣子來找我,還說是巴結我。我也知道這個事情成了后對這個家庭也是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也就解決了金永昌將來的生活難題。可誰想原本很完美的一個計劃竟然讓村書記給搞黃了,那可是他親親的堂伯伯啊。這讓我不得不怒火中燒,聽完楊站長話的一剎那我忍不住在心里將金書記的老娘問候了好幾遍,并狠狠地罵了一句——王八蛋,馬槽里伸進個驢嘴,跟你有毛線的關系,要你咸吃蘿卜淡操心。人家生活困難你不去關心,娶不上媳婦你不去關心,不能自食其力體面生活你不去關心,倒關心起人家上班后的安全來了,或者說關心起人家的安全出了問題后會不會訛上林草站的事情來了。這關心也太無微不至了吧?

    金永昌是我推薦的,增加一個林草管護員的名額也是我提出來的,現在審核沒通過,我肯定要去討個說法。金永昌的聽力和語言有缺陷這個我當初給楊站長說清楚了,并沒有隱瞞什么。且當初楊站長是說不礙事,林草管護員中有這樣的人,只不過是其他村子的。現在可好,輪到金永昌就不行了,還說擔心出了意外會訛上林草站。

    我得去跟楊站長說清楚,無論如何都要跟他說清楚。原本可以在電話里說,但電話中一兩句是說不清楚的,就只好到他辦公室里去說。

    我頂著一頭的熱氣騰騰沖進楊站長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金永昌這個事情你們先別急,讓他父子倆過來一下,把你們的擔憂說出來,看他父子倆有沒有辦法化解你們的擔憂?如果他父子倆有辦法化解你們的擔憂,那就給他們這個機會。……”

    楊站長看我那個樣子,忙倒了杯水說:“我原本也沒往心上放這個事情,可金書記來那么一說,我心里就有些擔憂了,這個事情不考慮還真不行。”“金書記專門來說這個事情了嗎?那他還真有閑工夫,為這個事情專門來跑一趟。不管怎么說,這個事情既然已經提出來了,那我們就想辦法解決,就把他父子倆叫過來,看他父子倆怎么化解上下班路上的安全隱患。”看我這么執著,楊站長自然也就無話可說,只好等金發財帶著金永昌趕過來。

    我出發到林管站的時候已經給金發財打電話了,叫他帶著兒子過來,有個事情需要當面溝通。

    金發財根本就沒有想到,他兒子申報林草管護員的資料審核會出問題,他一直以為由我出面這種事情小菜一碟,何況他們家的條件完全符合,即便他們已經在家里等了半個月也沒有接到通知,可他壓根就沒往壞處想。只想著林管站的工作人員太忙,可能要推后兩三天。誰想竟出了岔子。

    我打電話讓他們父子倆趕緊到林管站來一趟。他聽我的口氣不如平日里輕松,本想問問發生什么事情了,我卻將電話掛了。當著楊站長的面我不想多說,也不想給他出主意,只希望他們父子倆能夠機靈些,別來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給楊站長介紹說金永昌的聾啞不是天生的,是小時候發燒后留下的后遺癥,當時家里窮,也沒有到大醫院去進行正規治療。幸好吃了十幾服中藥,方才恢復了不少。雖然現在依然聾啞,但還是能發出幾個音來,也還能多少聽懂我們說的話,只是交流的時候要靠手語。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竭力將金永昌夸得有用些。楊站長看著我笑了笑說:“你不愧是文旅局里派出來的,口才這么好。可金書記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萬一在上下班的路上讓車撞了,不僅會給我們添麻煩,還有可能會訛上我們。我們還是謹慎些,既然你又出面來說了,我們就再考慮一下,叫他們過來看看,有沒有化解這個安全隱患的辦法。如果有,我們就簽訂勞務合同,如果沒有就算了,都是解決脫貧戶的就業問題,我們會盡力的。”

    話說到這份上,我自然也就不再說什么了,只等著金發財父子倆前來說明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過,我和楊站長之間的靜默也在一分一秒地堅持。就在我們堅持到快十分鐘的時候,金發財父子倆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了楊站長辦公室的門口。

    金發財父子倆規規矩矩地走進來,又規規矩矩地站在了屋子中間,那個神態和表情有點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我覺得我上小學的時候犯了錯誤被老師叫到辦公室也沒有他們那樣拘謹的表情和神態,何況是兩個大男人。

    楊站長將和我討論過的事情重新又說了一遍,并問他們能不能保證,或者有沒有辦法化解掉上下班路上的安全隱患?并且一再申明說金永昌是聾啞人,聾啞人是聽不到汽車喇叭聲的,他上下班必須從109國道上走,109國道上有那么多的大卡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車毀人亡……

    聽楊站長這么說,金發財父子倆先是茫然地看著我們,沒有回答。我想他們倆一定沒有聽懂楊站長說的話,就又仔仔細細地對他們倆連比帶畫地將事情的核心問題訴說了一遍。經過我這么細細地一說,他們倆就懂了。父子倆的臉上難堪起來,原本晴朗的面孔忽然間就陰沉了下來。說實話,對于沒怎么出過村莊的父子倆來說,楊站長也算是一個市級領導了,當著市級領導的面陳述自己的想法,肯定得有點膽量。何況面對的又是個突然提出來的問題。就在金發財左右為難的時候,我笑著說:“沒事,金師傅,你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楊站長是個很好的人,知道你們的難處。主要有人反映說永昌是個聾啞人,上下班走的109國道上來往的大貨車太多,他如果聽不到喇叭聲被撞了怎么辦?會不會沎上林管站什么的,所以才叫你們過來面談這件事情。你看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說出來,有什么辦法可以規避這種事情的發生,也直接說出來。”經我這么一鼓勵,金發財的臉色逐漸好轉了不少,膽子也大了起來,也好像有了什么想法,就將聲音提高了兩度說:“我們找梅書記尋這份工作也是想過這些問題的,只是沒有想這么仔細而已,既然你們領導今天提出來了,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我的娃娃聾啞是真的,但不是天生的,腦子也沒什么問題,干林草管護的工作肯定沒問題。至于上下班走十幾公里的109國道是存在一定風險,為了規避掉這個風險,我今天在這里給兩位領導打個保票:由我來接送娃娃上下班,上班了我準時送到工作地點,下班了我準時去接,如果不能接送讓他沿著公路邊走回來,絕不讓他自己騎電動車上下班。萬一發生不好的事情了,除了保險公司應該給的賠償,我們絕不訛林管站一分錢。口說無憑,立字為據。”說完他像要宣誓一般舉起了拳頭。

    金發財的這個架勢也把楊站長弄個了尷尬,一時半會真不知道該怎么接招,只是勉強地笑了笑。這一瞬間,我忽然感覺城里人想多了,包括我在內的城里人,既然人家敢來找我們要這份工作,肯定已經想到了工作中的麻煩和交通等問題。有句老話說得好,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雖然林草管護員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是市林草局專門針對全市鄉鎮的脫貧戶和低保戶們設置的崗位,可對于那些老弱病殘的村民們來說,能有這樣的一份工作,且每個月能穩穩地拿到三千二百元的工資,那肯定是一份好工作了。可就這樣的一份好工作竟然讓他的堂伯伯插了一杠子,幸好我想到了叫他們過來說說化解安全隱患的辦法,否則就有可能真的泡湯了。

    我趕忙從包里面拿出紙和筆,筆我肯定隨身攜帶,紙得從會議本上撕下來。還好,會議本基本上我都是隨身攜帶,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就從會議本上撕下了三張紙,和筆一起遞給了金發財。那一瞬間,我腦子里竟然冒出了“上蒼有好生之德”那句話。

    金發財接過去后往楊站長的桌子上一趴就寫了起來:

    保證書

    金發財(身份證號:632801196705121314)之子金永昌(身份證號:632801199412101314)到林草管護站安排的南出口林地里上班,距離家有十五公里左右,上下班由我接送,確保其安全出行。如有意外,絕不找林草管護站的麻煩,口說無憑,立字為據。

    保證人:金發財見證人:

    2022年4月28日

    金發財一口氣寫完了這個保證書,且語句通順,邏輯清晰。幾乎沒有錯別字,這讓我有些沒想到。我知道他的文化程度并不高,據說是初中畢業,加上多年來的困苦生活,早年間認識的那幾個字估計早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了,誰想竟然一口氣就將保證書寫了出來。我還以為他的水平會是寫一句抬頭問我一句,誰想他連頭都沒抬就寫完了。這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看著他遞過來的保證書,就毫不猶豫地在見證人的后面簽上了“第一書記梅朵”幾個字,然后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楊站長。楊站長看了一遍保證書后點了點頭,開始打電話叫工作人員過來。

    金發財和金永昌被帶到其他辦公室去簽勞務合同去了,我笑著對楊站長說:“這下放心了吧,有了這個保證書,你就不用擔心他的安全問題了,更不用擔心安全出現意外后的扯皮了。”楊站長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我從來就沒有擔心過,只是你們村書記跑來給我嘮叨了半天后心里就不踏實了,方才給你打電話說這個事情。現在好了,有了這個保證書,你們村書記再要來給我說這個事情的話我也好回復他。”聽著他的話,我一本正經地說:“幸虧他提醒了你,否則還以為我蒙你了。感覺我做人一點兒都不厚道。”說完我自嘲地笑了起來,他也跟著我笑了起來。

    又逢周末,我正在辦公室忙碌,只見金發財走進來說剛剛將金永昌送到崗位上,過來看看我,順便轉達一下老婆的話,說他們家人想請我吃頓飯,看我什么時候有空?我將雙手從電腦上移開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說:“哦,這么客氣啊,那也就是舉手之勞的事,你們這么客氣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梅書記,這還真不是客氣,我們一家人心里很清楚,要不是你跑前跑后,恐怕這個事情就泡湯了。村里人都以為是金書記給辦的,金書記還在我和村民面前多次說起過這件事情,說把他跑壞了。我不好意思解釋,只好說謝謝他的話。你聽到了別生氣,也別計較啊,我們心里清楚得很。”金發財一臉誠懇地說著,像是在證明著什么。這讓我意識到他原來很擔心我會計較一些閑話,就笑著說:“你想多了,我怎么會計較村民們的閑話呢?金書記可能真的跑壞了,但不是為給永昌工作的事情,而是為其他的事情。再說這原本就是我給永昌要的名額,就算別人搶也得跟我打聲招呼,說難聽的,想從你手里搶也得過我這一關。”聽我這么說,他臉上立刻舒展下來,就再次傳達老婆的話,說無論如何都要請我吃頓飯。

    有人請吃,當然是好事,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這個道理我懂。雖然他和家人想表達一下感謝之情,可我也不能輕易去吃。但不去吃又不好,人家還以為我看不起他們。就笑了笑說“:好啊,請我吃飯是好事,可我現在忙得走不開,干脆你回家去看看老婆中午做的什么飯,然后給我打電話,我過去。”金發財搖了搖頭說:“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們莊稼人一般中午都是湊合的,尤其現在農忙時節,基本上都是湊合的。要不你晚上來?”

    這我可不敢輕易答應,我周末加班已經夠累了,再把晚上的時間搭進去,真的有點瘋了。就難過地搖搖頭說:“不行啊,金師傅,我晚上還有事情呢,干完這點活就趕回去。你的心意我領了,只要永昌把活干好,把錢掙上。吃不吃這頓飯都一樣。”聽我這么說,金發財的臉有色些難堪,抬手撓起頭來。

    村民請我吃飯都是真心實意的,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的實誠,可吃了人家的飯后心里會很不踏實。也許這只是個人偏見,從小受父母“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的教誨。但金發財請我吃飯,應該只是為了表達一下感謝之意,我不應該多想。

    看他的手在頭上撓了半天也沒有放下來,我覺得自己剛才說話太直了,就又笑著說:“你看,你們啥時候有時間了就打電話給我,我去你們家。不用太麻煩,做頓拉面吃就是了。”

    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按照我們青海人的傳統習慣,請人吃飯一般是要吃拉面的,代表這份交情長長久久,常來常往。這都是有講究的,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我是土生土長的青海人,自然也要遵循這些規矩,就算走出村莊幾十年。可如今又駐村工作,怎能輕易忘了規矩?

    金發財聽我這么說,也就不再堅持,就說等那天做好飯了打電話給我,并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后方才離去。

    我到金發財家去吃拉面大概是半個月以后了,估計是金永昌拿到了第一份工資。金發財打電話請我到他們家去吃飯。我欣然前往,一下班就急忙從村委會附近的一家小賣部里提了一箱牛奶去了他家。

    我很難想象金永昌拿到第一份工資時該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和心情,也想象不出來他是怎樣表達自己的那份喜悅。

    天氣很是溫和,夕陽像高原少女的臉蛋兒一樣緋紅。而就在這夕陽中,金發財父子倆正在院子里殺雞。見我推門進去,忙放下手中的活迎過來。

    看著金發財手里的老母雞,我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吃頓便飯就是了,你們還這么客氣,專門殺只雞。這多不好意思!”

    金發財笑笑說:“不花錢的,是自家養的,養了七八個月了。那天我回來給婆娘娃娃一說你要到我們家里來吃拉面,婆娘娃娃就高興地計劃殺雞招待你。你難得來我們家一趟,給我們幫那么大的忙,簡單吃頓飯,殺只雞是應該的。”說這些話時笑容堆滿了整個面孔。

    他說應該就應該吧,反正我已經來了。有句話說“既來之則安之”,我既然來了,那就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話了。于是便叫他們繼續忙,別一耽擱水冷了雞毛燙不下來就麻煩了。父子倆一邊忙,一邊扯著嗓門喊屋子里的女人出來迎接我。

    金發財的女人出來了,手里拿著菜沖我笑,說著歡迎我的話。我沒客氣,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屋子里很干凈,家具和擺設有些陳舊,一種少有的年代感在我走進房門的一剎霎那涌上了心坎。不用說,屋子里的好幾樣家具是金發財的父母留下來的,尤其是懸掛的中堂四個條幅就體現了老輩人對福祿壽喜的向往。看來當年金發財的父母親日子過得還不錯。

    我靜靜地站在中堂里,忍不住想起了少年時期的很多往事,尤其一些與福祿壽喜有關的記憶……

    廚房里傳來了炒菜的聲音,將我的那些記憶紛紛打斷。我循著這純純的農家味道朝廚房走去,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正在廚房忙碌。我伸了伸腦袋往里看,正巧那個女子也回過頭來,沖我羞澀一笑,一剎那,整個臉緋紅的就像從窗縫里擠進來的夕陽。我很是吃驚,剛想問永昌媽媽這個女子是誰?卻見永昌走過來將雞往案板上一放剁了起來。那女子忙伸手過來幫他,很快,整只雞被剁成了幾十塊,盛在不銹鋼的盆里足有多半盆。看著那半盆雞塊,兩個人相視一笑,高興地將雞塊倒進了水鍋里。我感覺這個場景很熟悉,像是在那里見過,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來在那里見過。忽然,我認出那個年輕女子就是村口永發饃饃店的紅花,有次我去買饃饃,看到永昌在幫紅花抬籠屜,當時熱氣已經將兩個人的視線隔開,可兩個人還是相視一笑,就像我剛剛看到的場景一樣。一時間,我感覺到了他們未來那熱氣騰騰的生活,心里忽然就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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