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躍馬行，本名王熠，出生于1988年，滿族，浙江紹興人，現為甘肅省作協專職副主席、甘肅省網絡作協秘書長、甘肅省非公經濟團工委副書記。大學畢業后，作為選調生被分配到甘肅省酒泉市瓜州縣工作，這段經歷對她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因仰慕清代黃景仁《將之京師雜別六首·其一》詩：“自嫌詩少幽燕氣，故作冰天躍馬行”之豪邁，故取網名“冰天躍馬行”自我砥礪，代表作有《南樓棠開》《敦煌：千年飛天舞》《弘毅致遠》《奔騰》等。

回望中國網絡文學發展歷程，大致經歷了一個從玄幻神怪霸屏到現實題材崛起的發展路徑。個人成長往往是時代變遷的折射和映現。冰天躍馬行最初進入網絡文學領域時嘗試的正是仙俠題材，后來在國家文藝政策引導鼓勵下，她開始投身于現實題材創作。2022年，《敦煌：千年飛天舞》入選中國作協網絡文學重點作品扶持項目、入選學習強國APP推薦、榮獲第四屆遼寧網絡文學“金桅桿”獎；2023年，又入選第二屆揚子江網絡文學IP影響力排行榜；2024年，榮獲第四屆泛華文網絡文學金鍵盤獎，同時刊載于《中國作家》雜志。這也是網絡文學作品第一次在主流文學雜志以非連載方式全文刊發。

《敦煌：千年飛天舞》以敦煌莫高窟文物修復和開發為重心，用現實主義筆法揭示了傳統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當代社會面臨的境遇，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進行了前瞻性思考。2024年，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甘肅省作協、咪咕閱讀聯合舉辦《敦煌：千年飛天舞》作品研討會，與會專家普遍認為這是一部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致敬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此外，冰天躍馬行新近創作的網絡小說《奔騰》，也獲得了甘肅省首屆藝術基金項目立項資助。

冰天躍馬行認為，甘肅是古代中原通往西域的重要門戶和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敦煌莫高窟更是絲綢之路上的璀璨明珠。作為西北網絡作家，自己有責任投身新時代“一帶一路”偉大實踐，以網絡文學的方式在歷史與現實共振中繼續講好絲路故事，讓叮咚的駝鈴聲悠揚回響。

網絡文學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互賦能

溫德朝：您是如何走上網絡文學創作道路的？創作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又是如何克服的？

冰天躍馬行：我走上網絡文學創作這條道路，是一件既偶然又必然的戲劇性事件。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這事兒有種如夢似幻的“縹緲”之感。我從小酷愛數學，因為不喜歡高中語文老師而對文學“敬而遠之”，填報高考志愿時所選的也是會計、保險精算這類文科生能選的偏理科專業。后來陰差陽錯，我被調劑到漢語言文學專業，也正是這四年的學習讓我有了一定的寫作基礎。大學畢業后，剛好符合報考政策，很幸運地通過考錄程序成為一名選調生，被分到酒泉市瓜州縣工作。在那里工作6年后，我又通過公開遴選調至甘肅省文聯。正是這次遴選，讓我與文學有了更加親近的機會，喚醒了我內心寫作的靈魂。

甘肅省文聯由5個機關部門、13個文藝家協會和3個直屬事業單位構成，是一個專業性很強的單位，學習氛圍也很濃厚。在這里工作，如果只有行政能力，難免心里會覺得不那么踏實，甚至有點兒自卑。幸好，我剛到文聯的時候，被分在人事處協助做協會換屆工作，專業壓力相對較小，算是完成了平穩過渡。后來，我的工作崗位調整到甘肅省作協，無形中壓力大了很多。尤其是分管領導調整后，他對省作協駐會工作人員的職業素養有較高的要求和期待。我當時產生了一種“危機意識”，如果自己還只是滿足日常行政工作，不從事文學創作，不在創作上有所突破的話，大概率會被調整到其他崗位。正因如此，我“不得已”改變了工作和生活狀態，壓縮了大量休息時間，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文學創作中。

創作之初，我和大多數文學愛好者一樣，選擇從篇幅較短的散文、詩歌入手，首先關注的是如何在報刊上發表，算是我創作的一個起步。在此，我很感謝甘肅文學前輩給予我的莫大鼓勵和支持，讓我擁有了在文學道路上披荊斬棘的勇氣。后來，組織上讓我擔任甘肅省網絡作協秘書長，由此接觸了很多優秀網絡作家，他們大都不是科班出身，卻因機緣巧合走上了網文創作之路。而且網絡文學包羅萬象，有更多的選擇空間，這些都與我當時的境遇相契合，于是我很自然地開始了網絡小說創作。

在創作過程中，我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如何將自己的生活經驗轉化成精彩的故事情節，并用藝術的方式呈現出來，這牽扯到個人筆力問題。世人大都不缺生活經歷，很多也擁有發現美的眼睛和敏銳的感知力，但如何將其轉化、付諸筆端，讓閱歷從筆尖汩汩流出，這是困難所在。對這個困難，我覺得我克服了一部分，但還在持續克服的路上。增加個人閱歷、提高個人筆力、用我手寫我心，是一項任重而道遠的工作。

溫德朝：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網絡文學的精神根脈和思想支撐。您如何看待當前網絡文學創作呈現的“國潮熱”“非遺熱”現象？

冰天躍馬行：我覺得不只是網絡文學，現在很多領域都呈現出“國潮熱”“非遺熱”的現象。我想，這可能緣于兩方面原因：一方面是我國綜合國力的提升，文藝創作者的民族自豪和文化自信顯著增強。網絡作家大都比較年輕，情感充沛、血氣方剛，比較傾向于在作品中融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元素，以此來展現中國文化的魅力和風采，這也體現了網絡作家對傳統文化、傳統思想的認同與尊崇。另一方面，這和文學政策引導、讀者多元化需求也有密切關聯。我始終認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因循陳規的傳承式保護走向開放包容的創新式保護，特別是借助迭代升級的數字化技術讓傳統文化重新綻放青春活力，是擺在當代網絡作家面前共同的文化使命。

溫德朝：敦煌是古代東西方文化的交匯點，文化敦煌是歷代作家偏愛的寫作主題，敦煌在您的創作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您認為網絡文學書寫絲路故事有什么特色和優勢？

冰天躍馬行：在我個人創作中，從目前來看，《敦煌：千年飛天舞》無疑是為我帶來最多榮譽的一部作品，也是我創作之路上的一個分水嶺。這部小說嘗試站在貫徹落實“兩個結合”的文化高度謀篇布局，以非物質文化遺產敦煌壁畫傳承保護為主線，呼吁通過敦煌飛天舞、飛天手辦、紀錄片、影視劇及其衍生的周邊文旅、文創項目，讓敦煌文化由封閉走向開放、由靜態變成動態、由國家“輸血”保護變成自我“造血”保護。從某種意義上講，敦煌在我的創作中不但為我提供了很多可以書寫的主題、內容，也是我的精神支柱之一。我認為，網絡文學書寫絲路故事無論是在作品體量、創作風格還是傳播力、影響力方面都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絲路文化厚重博大，很適合與網絡文學“雙向奔赴”。

溫德朝：網絡文學在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方面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您的作品《敦煌：千年飛天舞》創作初衷是什么？

冰天躍馬行：歷經近30年的發展，大家對網絡文學的了解越來越全面、具體、深刻。無疑，許多網絡文學精品都融入了傳統文化元素，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同時，網絡文學通過現代網絡技術和創新敘事方式，為傳統文化傳播提供了新的平臺和手段，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了“反哺”。網絡文學有廣泛的受眾基礎和較大的傳播力、影響力，促進了中華文化的國際交流和傳播。

《敦煌：千年飛天舞》是我投入心力最多的作品之一。在這部作品之前，我嘗試過仙俠題材、現實題材，但始終感覺辛苦完成的作品和我的創作預期之間有較大差距。于是我停下來反思整個創作過程，發現問題不僅僅出在自己筆力不足上，還有一個創作前期準備不充分的問題。很多創作是心血來潮、興趣使然，對所確定的題材、內容、敘事方式和行文風格了解并不透徹，以致越寫到后面越吃力。每部網絡小說的創作都需要消耗很長的時間、精力，尤其是對我這樣的非全職作家。于是，我決定在創作下一部作品之前，先做好充分的準備。在選題上，也要從自己能夠駕馭的題材入手，從熟悉的生活中尋找靈感。

我作為選調生，在酒泉瓜州工作生活了6年，那里的人和事我都比較熟悉。瓜州毗鄰敦煌，兩地自然環境和風土人情大致相同。我到甘肅省文聯工作后，和敦煌研究院的一些專家學者也多有交流，擔任團省委非公經濟團工委副書記又結識了不少本省投身鄉村振興的青年才俊。離開瓜州的時間越久，我在回望過去時，那些常年堅守在大漠戈壁的敦煌守護者在我心中的形象就越高大、精神就越可貴。于是，我結合個人經歷創作了這部小說，既是對敦煌守護者的致敬，也是對這個偉大時代和莫高精神的致敬。

我在《敦煌：千年飛天舞》中倡導并弘揚理想主義精神。這就有了敦煌研究院文物修復專家王安之，他為修復《乾闥婆忉利天部眾像》壁畫，歷時6年之久卻只修復了部分殘片。其間他內心動搖過、失落過，但很快經過心理調適，毅然堅定地獻身這項注定孤獨的事業。夏邑為愛情、為家庭追隨王安之來到敦煌，矢志不移將飛天舞絕技和敦煌舞派發揚光大，同時克服種種困難在鄉村孩子心里種下了飛天舞蹈的種子。凌杰為兌現對史方庸教授轉交信函的承諾，返鄉投身敦煌擔任駐朝陽村書記，引進數智化企業、發展現代化農業，帶領村民致富奔小康。鄭旭遠赴敦煌投資開設數字文化企業靈虛互聯，歷經千難萬險打造“數字敦煌”全鏈條文化產業。小說塑造人物群像，洋溢著理想主義情懷。

追求鮮活網感與現實質感相統一

溫德朝：自201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發表重要講話以來，網絡文學經歷了現實主義創作轉型，您認為這一轉型的價值和意義何在？

冰天躍馬行：網絡文學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肩負著響應國家文化發展戰略、助力中華文化復興的重要責任。現實主義創作轉型不僅豐富了網絡文學的題材類型，而且通過現實主義創作，網絡文學可以溝通更深厚的傳統、聯結更廣闊的美學記憶、喚起更豐富的現實體驗，賦予更為深厚的思想內涵。現實主義創作轉型使網絡文學更加注重講述中國故事、展現中國精神，中國網絡文學已經成為國際社會了解中國、認識中國的一扇窗口。

溫德朝：當前現實題材網絡文學蓬勃發展，年增速超20%。但客觀來講，尚存在不接地氣、情節簡單、生硬說教等問題。從您的角度看，評判優秀現實題材網絡文學作品的標準是什么？您在《敦煌：千年飛天舞》中是如何平衡網文爽感與現實質感的？

冰天躍馬行：我認為現實題材網絡文學既然類屬文學，就應該具有文學的屬性。網絡文學有獨特的“網言網語”，有屬于自己的節奏和行文風格，但優秀文藝作品即便類型不同，也一定可以“頂峰相見”，是一種在廣義上的殊途同歸。我心目中優秀現實題材網絡文學作品緊緊圍繞現實生活展開，通過合理且具有吸引力的情節設計塑造出立體、復雜、飽滿的人物形象，同時還要兼具語言藝術性，既能傳遞積極向上的價值觀、弘揚正能量，又能引人深思、留有余味。

《敦煌：千年飛天舞》的創作期待是跨時空激活歷史文化、致敬偉大時代，這種現實題材和宏大主題本身就為作品賦予了厚重質感。在創作時，我查閱大批文獻資料，力求真實還原文物保護的困境以及文物修復的具體過程，通過大量細節描寫，讓作品中的場景、人物、情節更加真實可信。比較難的是，怎樣才能突出作品的網文“爽感”。我反復琢磨后，覺得只能從人物設定、情節安排和語言風格入手。比如，懸疑手法的運用，小說開頭迅速將場景拉入夜黑風高的大漠戈壁，連續設置“一封信”“尋找”“假自殺”等多個懸念，快速吸引讀者進入故事一探究竟。比如，錯位手法的運用，第八章上海醫院護士誤把王安之和夏邑兩口子當成民工，當看到他們開豪車時，發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感慨。我還在小說中廣泛融入都市商戰和現代言情等多種敘事元素，給主角、配角設置了一個又一個需要突破的“關卡”，使得故事情節跌宕起伏，人物形象鮮明、性格各異。這些人物在理想與現實、愛情與生活的碰撞中，展現出堅韌、勇敢、無私等優秀品質，作品在傳遞正能量的同時，也能引發讀者對人生、價值、情感的深刻思考。

溫德朝：我在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面向本科生開設有《網絡文學概論》課程，當我把《敦煌：千年飛天舞》推薦給學生后，引起了他們極大的閱讀興趣。承蒙鼎力支持，去年6月您在線走進課堂，與青年學生交流創作情況。這次交流給您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呢？

冰天躍馬行：非常感謝您的邀約，這些年我參加過多次面向社會讀者的交流分享活動，但以作家身份走進大學課堂還是第一次。真的沒想到，還有那么多中文專業大學生關注并閱讀我的作品，這讓我莫名感動。印象最深的是，盡管參與互動的是大二年級學生，但同學們準備得很充分、閱讀得很細致，不少同學提前準備了發言稿，發言積極踴躍、質量很高。現場提問更是充滿了青年人特有的犀利尖銳，比如作品章節標題前后不完全一致的問題、著作簡介不直接點明人物的問題。我在構思創作過程中，懷著僥幸心理設置的那點“小心思”，被大學生一窺無余。

對您來說，走進文學現場、細讀文學作品、對話網絡作家，是推進課程教學改革的新嘗試；對我而言，與中文專業讀者交流探討是一次巨大的挑戰，可以說整個過程“期待、忐忑、歡快、驚喜”并存。與傳統文學相比，網絡文學的青春性、互動性大大增強，除了評論區、本章說、彈幕等互動外，網絡作家進校園、進課堂是一個新的互動生長點，為網絡文學高質量發展培養了堅實的讀者基礎。期待參加更多這樣的活動，在交流交往中共同成長進步。

溫德朝：甘肅是西北地區最早成立省級網絡作家協會的省份。近年來甘肅網絡文學異軍突起，產生了一批扎根人民、聚焦現實、“甘味”十足的精品佳作。面向未來，甘肅如何在新時代網絡文學版圖上書寫濃墨重彩的一筆？您對甘肅網絡文學有什么期待？

冰天躍馬行：近年來，我們先后舉辦了首屆甘肅網絡文學八駿評選推介活動、全國首屆紅色題材網絡小說征文大賽、網絡作家重走長征路、網絡作家走基層、推動甘肅網絡文學高質量發展座談會等活動，在全國網絡文學界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并且多次成功“出圈”。這些成績的背后是我們有孑與2、胡說、志鳥村、浪高三尺三、涼城虛詞等一批優秀網絡作家，是中國作協、甘肅省委宣傳部、甘肅省文聯對我省網絡文學發展關注和支持的結果。面向未來，我們將在培養優秀網絡文學作家、扶持網文精品化創作、推動跨領域合作以及推進文旅產業深度融合等方面，作出更多努力和嘗試。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甘肅作為中華民族和華夏文明的重要發祥地之一，文化底蘊深厚，文化資源富集。甘肅網絡文學有較好的基礎，有很多關心、支持它的力量，我相信經過大家共同的努力，甘肅網絡文學一定能夠行穩致遠。

（作者系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