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孫子孫女的極力推薦下，我在杭州的影院親睹《哪吒之魔童鬧海》（以下簡稱《哪吒2》），心中的感懷，如潮涌動。作為一名創作者和美術教育工作者，我長期關注動漫產業發展，也曾在全國兩會期間與委員們圍繞中國動漫展開討論。《哪吒2》的爆火，令我不禁想起西子湖畔的年輕人為國產動漫崛起而付出的努力。20年前，首屆中國國際動漫節在浙江杭州成功舉辦。也是那一年，杭州開始布局打造“動漫之都”。在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同志的親自關懷下，中國國際動漫節此后永久落戶杭州，為這片熱土帶來動漫獨有的活力。

《哪吒2》一再打破國產動畫電影口碑和票房的天花板，創造中國文化產業的歷史奇觀，其中有來自杭州動漫的一份力量。自2005年以來，中國國際動漫節每年都在杭州設立主題展、舉辦產業研討會，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國內外知名動漫企業、機構和專業人士參加，成為推動中國民族動漫產業發展的重要平臺。與此同時，20年來，杭州動漫產業政策不斷優化，動漫產業加速與科技融合，一批科技企業嶄露頭角，一批優質作品獲得較高人氣，產業鏈慢慢形成，產業生態逐漸完善。如今，早期中國美術學院提出的“讓丹青和梨園在動畫中相會”，如汩汩之細流，清新在目，動漫巨制的汪洋已幡然展現。《哪吒2》的成功不僅向世人宣示了中國動漫產業的巨大變遷，更卓然樹立起民族文化產業的嶄新形象。對比的興嘆，正是我心中涌動的第一道感懷。

創新有源，精神無疆。杭州動漫產業迅猛發展首先歸功于這座城市豐沃的產業土壤。互聯網浪潮興起之時，這座城市敢為人先的潮頭精神，以及數字技術的強大儲備、浙商群體的市場嗅覺、民營經濟的活躍基因等，體現了宏博的產業適配能力，不僅引來數以十萬計的數字創業人才，孕育出一批本土成長起來的領軍企業，還吸引了大批知名頭部企業布局。這些企業在動漫制作、游戲開發、IP運營等領域各有專長，共同形成了“熱帶雨林式”創新生態。同時，杭城市民的人文素質、西子湖畔的山水美學、中國美院的專業力量等，也為動漫產業實現“文畫兼長”提供支持。杭州本土原創動畫產量和推優數量連續多年全國領先，《大禹治水》《秦時明月》《長安三萬里》等優秀動漫作品不斷涌現。近年來，杭州發力“人工智能+動漫文化”新賽道，不少企業推進動漫游戲創作生產向數字化、智能化方向轉型。未來，杭州的動漫生態將越來越深刻地影響中國動漫藝術的生態和高度。對杭州城市文化生態和特色的梳理與反思，是我心中涌動的另一道感懷。

觀賞動漫，評說敘事。最讓我感懷無盡的，還是《哪吒2》本身。首先值得一提的是人物塑造。哪吒是個“小魔王”，不僅長相奇葩——頂著黑眼圈、齜牙咧嘴，還集中了天下小孩調皮搗蛋的壞脾氣。但就是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壞小子”，經過動漫敘事實現徹底反轉。經歷闖禍、拜師、交友、應試、塑身等環節，哪吒不僅完成了自身救贖，還成了救難救世的大英雄。最后，當他成長為英俊少年時，我們都為那個曾經兩手插兜、敢于反叛威權的小男孩形象而感懷。影片中的眾多人物，有著很強的現實感。太乙真人像典型的上班族；土撥鼠、豹家族、石磯娘娘等，仿佛現實中小人物的寫照；鹿童、鶴童等角色看似精英，實則冷漠。這些人物的反常規塑造，帶著敘事倫理的幡然重構，成為動漫美學表達的重要部分。

《哪吒2》吸引我的另一特點是其大場面的精彩塑造。妖仙大戰的遮天蓋日，定海神針的破頂而出，直讓人目不暇接。以往動漫作品中的大戰場景，總是平面鋪陳，而這里卻是懸浮的立體方陣。那種億萬生靈的搏戰，那份緊緊相擁的抵命赴難，生動逼真而又直擊人心。那海水相撞、海水倒流的奇觀，充滿駭人的力量感。煉丹爐直若星球大戰的飛碟，嗡然旋飛，訇然洞開，賦予影片以大片奇觀。氣象葳蕤的同時又不失細節逼真，是《哪吒2》的一大特點。影片還有一個亮點是其劇情設計。全劇基本都在戰斗，多場武戲卻各有各味。在一系列插科打諢之后，在殊死決戰之前，影片以母子相擁告別成功制造感人淚點，砥礪觀者對正義和復仇的理解，將影片的敘事倫理提升到新高度。正是看到這里，我的孫子淚流滿面，抽泣不已，弄得鄰座阿姨不住地出手撫慰。回到家后，大孫女一個勁地叫她媽媽快去看。愛恨情仇的教育正始于此，對于世界不完美之完美塑造，此刻發出強音。

對比的興嘆讓我知歲月，生態的反思讓我識時代，影片的美學表達提升我的品位。《哪吒2》將會留在孩子們的記憶中，留在我們大家的心里。

（作者為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文聯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