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河流》:照亮心中的柔軟
李娃在魯院高研班上學時間隙發給我幾篇小說,我在通勤路上打開,驚訝于她對于生活的感受之深。去年秋天來臨時,李娃告訴我這些散落的故事即將作為湖南文藝出版社“新青年出版計劃”中的一本結集出版。
李娃的小說大多專注于心靈故事,往往貼著人物的現實處境去寫,編織出一張張溝通心靈內外世界的細網,文字風格偏重于敘述與感受。故事大多發生在一些霧氣彌漫的臨水小鎮和山間村落中,這些地方蕪雜、凌亂,缺乏清理,才會生出一些生活的波瀾。書中寫了很多孤獨的人,他們在登場時便面臨無路可走也無處可去的境況。小說中的人物需要不停地往返于過去與現在,他們時常“出神”,在心與思的漫游中完成對現實的逃離。像在《鳥鳴稠密》里,下班的小女人第一次詫異于下班路上鳥鳴的稠密,她不刻意去尋找聲音的出處,也不關心是哪種雀鳥所發出的鳴叫,只記得那座建筑最頂層的一個紅色的燈。在《來者何人》中,富太太陳金鳳拎著一袋山竹回家,那些腐朽破落的酸澀山竹被剝開時,心簌簌地直往下墜,她想起丈夫蔣勝球和弟弟陳小虎的背叛。在陳金鳳的腦海中,老板娘的狡黠、往日婚姻的甜蜜與苦澀相互疊加、交替閃現,迫使她下定決心去“換”一個結果。在《海浪》中,醫生被家庭生活和妻子的關系網所傾軋。原本在風塵之下,曾經心動的年少往事被拋得越來越遠,但女人的出現讓醫生燃起了一團莫可名狀的期待,醫生在意識的波動中沉淪,恍惚間聽到了一個浪峰推著一個浪峰的聲音。李娃安靜地藏于故事的背后,用細膩的觀察牽連起人物隱秘不宣的情思。她擅長將流動不息的意識附著在即刻體驗中,在故事中摻雜故事、用記憶勾連出記憶,將真實的人性和超現實的幻夢混合,在高密度的敘事中傳達出她對人物的深刻理解。
面對《看不見的河流》這部小說集,讀者需要有一點耐心,攏住全部的心神,撥開如水霧一般彌漫的細節,會豁然發現在主人公們如微塵一般的生活之下,正在掀起滔天的巨浪。讀者也需要一些信任,相信李娃所施展的魔法,一個快要落到深淵里的人,在已經接近絕望的時刻,一定會出現一些瞬間,或與另一些人的相遇,偏偏就有了轉機,主人公由此萌生些許堅定生存的勇氣。這不僅是李娃作為小說家的創造,更是其心底的善良所致。在《海浪》中,她借醫生的故事,道出生活本應沉靜如水。“生活的好處就在于,每一天都有事情要發生,提醒你要面對的是什么樣的一些人,它排除了所謂的跌宕起伏,即使不小心激起一點兒浪花,很快就會落回到寂靜的水面上。”但她終究不忍讓筆下的人物在生活的泥沼中混沌下去,于是安排了一些神啟的時刻,推動人物的命運產生偏折。如《歸來》,雷暴中出現的橘色火球,如閃電劃過照亮整個天空,自然的風暴將家中所有人內心的壓抑釋放出來。“在雷電與大雨里,我們像兩棵孤獨的樹。”破碎的家庭重新迎來了凝聚的轉機,“這一輩子從來不往后看”的父親站了起來,向我們證明,他能夠為我們遮風擋雨。哥哥以信件的形式隔空歸來,一直在遙遠地守護著“我們”。雷電所產生的橘色火球也同樣擊中了《春山》中的魯娜,不僅幫助她渡過了眼前難關,讓“我”堅信她所遇見的無比深邃、寬廣與溫厚的力量,也環繞在我的周邊。讓“我”意識到,“不可以那樣看待自己。被辜負,被欺辱,被踐踏,不容得自己遭遇這些,認為這樣的話,活著,沒有意義”。
更堅定的改變發生在另外兩篇故事中。在《云煙》里,徐莎面對再度襲來的婚外情感,她不再逃避,而是刪除文檔,堅定地想著,“切莫走近,讓他是云煙,永遠是云煙”。在《來者何人》中,遭遇情感背叛的陳金鳳也已經翻過了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個篇章,未來所能裁定與把握的皆由她個人決定。盡管部分篇目故事的轉折稍顯突然,但熟悉李娃的讀者能夠理解看似柔弱的文字背后是無比堅韌的性格底色。在她筆下,這些“被拋下的人”不會一直被生活中的痛苦擊倒,在某一時刻,他們會聽到并遵從內心深處聲音的召喚,堅定地從泥淖中躍出,帶上重新裝載的勇氣,穿過看不見的河流,走向充滿希望的彼岸。對于小說創作者來說,第一本書往往需要從熟悉的經驗出發并汲取養分,對于李娃來說,《看不見的河流》也正是完成了其寫作之初的“啟蒙教育”。河流流動不休,我相信,淌過暗河的李娃也一定能找到更光明燦爛的出口。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