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春節期間，一家創新型科技公司推出的人工智能對話助手——DeepSeek（深度求索）引發了社交媒體上的大討論。DeepSeek具有中文深度處理能力，在短短十幾秒內便能生成上千字的高質量文章，且創作的詩歌和文章，水平遠超一些普通作者，在小說創作方面也具備了良好的敘事能力，令人們驚嘆惶恐。此前，我們向DeepSeek提了關于作家與創作的問題，它告訴我們：“最危險的或許不是AI會寫作，而是人類在技術便利中逐漸遺忘如何用顫抖的手書寫靈魂的戰栗。”（向DeepSeek提問：如果你是作家，會寫什么?）

透過DeepSeek這扇窗，人工智能時代巨大的潛力已經展現在我們眼前。在這個系列中，湖南日報邀請作家林森探討相關話題。

對作品原創性的甄別帶來極大困擾

湘江：今年春節期間，DeepSeek的刷屏您想必也注意到了。您試過嗎？問了一些什么樣的問題？它的回答如何？

林森：我第一時間試用了，還是大大超出預期。我給出一些關鍵詞，讓寫詩歌、散文和小說，詩歌和散文出來的效果驚人，超過了大多數一般意義上的作品，小說還不成熟，小說有人物、有情節、有對話等等，變數太大，跟只想表達某個情緒的短詩、散文相比，要更難完成。在寫一些關于某地、某些著名人物的辭賦方面，因為有著一定的格律、對仗的規律，反而更加“文采斐然”，再加上其大數據收集的優勢，比一般人寫得要好。

湘江：您怎么評價DeepSeek的回答或創作?

林森：原來也試用過其他的AI軟件，一直覺得離真正的創作還差得很遠，但DeepSeek的顛覆性效果，讓我開始正視這些事。對于未來的寫作，沖擊一定是很大的，至于會在哪些方面產生影響，目前還很難判斷，這畢竟才剛剛開始，太多的可能性都會存在。但至少對于我這個文學雜志編輯來講，今后對作品原創性的甄別，會帶來極大困擾。

堅持“最重要的部分”

湘江：青年一代被稱為“互聯網的原住民”，相對前輩來說更擁抱技術。將來您會使用DeepSeek這樣的人工智能來輔助創作嗎？

林森：我是一個堅定的以人為中心的創作者，一直認為：對于閱讀，或許作者是誰，并沒有那么重要；但對于寫作，“我”作為創作的那個人，當然要把握那種從血液、從內心、從靈魂里流淌出來的感覺——那是機器創作沒法帶來的滿足感。但是，我也會自我懷疑，比如說，當我寫作長期卡殼、寸步難行的時候，人工智能提出的某種情節發展的“建議”會不會給寫作帶來啟發？這樣的“輔助”，以后會不會成為常態？人機協作的時代，是一定會到來的，但也一定有部分人，堅持著人之為人的那種最重要的部分——說到底，這也是人類為數不多的“驕傲”了。

湘江：人工智能的數據采集和文本輸出，可能涉及對人類創作者的剽竊、挪用和洗稿。您怎么看待人工智能時代知識產權保護的問題？

林森：關注到了，人工智能的訓練，必然是以已有數據作為材料，沒什么可奇怪的。關鍵是，這樣的數據匯集、再生成，形成的“作品”要怎么使用。至少，我作為文學雜志編輯，是抵制這樣的作品的。我不反對對已有的人類的思想的匯總與學習，關鍵是怎么使用。

湘江：您認為“人機共創”的作品，具有文學性嗎？“人創”的比例達到多少，才能夠算“原創”？

林森：以前我比較懷疑，從目前試用效果來看，單純從閱讀者來講，很多作品并不缺乏所謂的文學性。在我的接受范圍內，就是人工智能提供某種“啟示”和“提醒”，完成作品仍然要靠寫作者本人去完成，才能稱之為“人機共創”的“原創”作品。

提問者本身的水平，仍然是最重要的

湘江：您認為人工智能能幫助一個普通寫作者成為作家嗎？人工智能對于不同年齡階段人群的寫作訓練來說，究竟是一件趁手的工具，還是一件作弊的道具？未來會不會出現人類對人工智能過度依賴的情況？

林森：不能幫助一個普通寫作者成為作家。對于某些方案羅列、工作總結方面，人工智能作為工具，提供一個模板和參照，是可以的，但要靠這樣的方式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作家，則比較難。在試用過程中，其實，我發現了，越會提問，出來的答案會越精彩、越精準；而問題模糊，答案則混亂不堪。所以說，出來的作品的成色，某種程度上，決定在你提的問題的水平。也就是說，提問者本身的水平，仍然是最重要的。能夠真正發問，本身就是寫作者水平的體現；一個優秀的發問者，本身就是一個優秀的寫作者。一個連問題都提不好的人，怎么能借這類工具成為作家？甚至說得直接一點，即使人工智能把文章寫出來了，發問者如果水平太低，他也沒法分辨哪篇寫得好，沒法把好的篩選出來。

過度依賴的問題，我覺得可能會存在。

湘江：在這個時代，我們閱讀的習慣發生了改變，比如我們更愛“短平快”；我們在丟失“敘事的耐心”。人工智能會給我們帶來寫作和閱讀上的新改變嗎？

林森：還有待觀察，目前還在剛起步的過程中。

湘江：扎加耶夫斯基說，除了其他傳統意義上的勞作，作家面臨的緊迫任務還必須包括衡量兩方面的成分，即：發現惡的新形式、善的新的品種、新的行為模式與不朽的生活方式。除了寫作方面，您對人工智能時代是否還有別的洞察？

林森：人工智能將會使得消息的甄別變得前所未有地困難。在使用的過程中，我也發現，有很多錯誤信息混雜其中。而這些信息的混雜，將會讓“真相”愈加遙遠，人們分辨真假的成本會越來越高，可以想象，今后的很多公號文章，可能不是人寫的，很多消息的來源，也變得真假莫辨——甚至連法律意義上的責任劃分都很難判定。謠言的盛行，是人工智能時代一個極大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