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小說是字節跳動公司于2019年推出的閱讀APP，依靠免費閱讀和推薦算法兩大法寶迅速搶占市場，形成了特色鮮明的定位。2024年，隨著平臺內容的不斷豐富和推薦算法的優化，番茄小說在網絡文學市場的份額不斷增大。在題材內容上，番茄小說上發表的網絡文學作品體現出對時代性和多元性的追求，比如都市腦洞文探索真實與幻想的邊界，末世科幻文追求當下與未來的結合……既與外界的脈動共鳴，把握時代的節奏，又向內探索內心世界，描繪當代青年的精神圖譜。

要流量，也要精品

“推薦榜”和“巔峰榜”是番茄小說內容推薦和展示的兩個重要榜單，各自承擔著不同的功能。其中，“推薦榜”是用戶進入應用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榜單，與大多數傳統榜單不同，“推薦榜”是基于“實時閱讀熱度”排行的個性化榜單。背靠字節跳動強大的算法技術，番茄小說通過深入分析用戶的頁面留存率和閱讀時長等關鍵指標，不斷優化其推薦算法。能否迅速吸引并保持用戶閱讀興趣，成為一部作品登上“推薦榜”的重要依據。因此，“推薦榜”上榜作品往往是那些文筆簡練、敘事流暢、情節緊湊的“爽文”，這類作品大都“梗好筆力弱”，風格輕快、通俗易懂，閱讀門檻較低，常被看作“無腦”的“小白文”。為了扭轉這種印象，也為了豐富平臺內容并打造更多具有IP價值的精品，番茄小說于2023年9月推出了“巔峰榜”，用以集中展示平臺頭部優秀作品。通過對“作品人氣”“內容質量”“口碑評分”“讀者互動”“傳播價值”和“IP潛力”六大維度的綜合考慮，為讀者推薦當月的“巔峰”之作。

從“推薦榜”到“巔峰榜”，從“小白文”到“老白文”，一方面滿足了讀者對于輕松閱讀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傳達并推動了平臺明確的精品化目標。自2023年以來，番茄小說成功打造了如《十日終焉》這樣的爆款精品，證明了其在優秀作品的培育和推廣方面具有有效的機制。即便如此，番茄小說的主流仍然是大數據時代的“小白文”，尤其是都市玄幻類作品持續火熱，“穿越”“系統流”等題材的熱度居高不下。平臺方為吸引更多讀者和流量，鼓勵作者迅速投入熱門話題的創作，導致不少作品不可避免地存在情節夸張、語言粗俗、內容雷同等問題。一部“爆款”作品出現后，大多數跟風作品只是“新瓶裝舊酒”，缺乏真正的創新和吸引力，導致后勁不足，最終引發讀者審美疲勞，使讀者對平臺產生厭倦感，降低了用戶黏性。

除了免費閱讀與算法推薦這兩大特色，番茄小說與其母公司字節跳動的關聯也使其與近兩年熱門的微短劇賽道緊密相連。倚賴平臺自身的IP資源，番茄小說與抖音、番茄短劇等短視頻平臺、影視制作方共同合作“孵化”IP，提取網文中的經典橋段，即時轉化為短劇，加速商業化變現。番茄小說的短劇轉化通常具有明顯的市場導向，“短”“快”“爽”是其主要特點，都市、甜寵、逆襲等題材目前占據番茄短劇熱度前三名。

例如，根據尚梓垚的《少帥，你老婆又雙叒叕被人撩了》改編的短劇《鎖愛三生》以民國時期為背景，展現了冷酷軍閥與千金小姐在家仇恩怨下互生情愫的故事。該作品融合了“軍閥”“落魄千金”“多角虐戀”“強制愛”“家族仇恨”等流行元素，符合短劇追求的快節奏與高潮迭起的敘事模式，通過層層疊加的戲劇沖突，為觀眾帶來短時間內多重情感沖擊。根據霍北山的《我在八零年代當后媽》改編的同名短劇于2024年年初一經播出，就引發全網熱議，該作品匯集了番茄小說近年來流行的“年代文”“霸總”“真假千金”“先婚后愛”等題材，講述了一個現代女大學生意外穿越到1987年，被迫嫁給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鄉下離婚男子的故事。因其緊湊的劇情、現代女性的獨立意識與傳統觀念的對比，以及對復雜家庭關系的巧妙處理，贏得了眾多觀眾的喜愛。

作品的影視化讓番茄小說走向了更廣泛的受眾。番茄小說在跨媒介方面展現出多元化的布局和積極的市場表現，這標志著其在構建與網絡文學付費閱讀的“起點模式”相對應的免費閱讀“番茄模式”方面的嘗試與成果。

“發瘋文學”：順從和反抗之間的荒誕魅力

2023年，山外的《長矛老師》將“發瘋文學”帶入了番茄讀者的視野。這部小說融合了“娛樂圈”“穿書”“豪門”等元素，以金句連連、獨特的“發瘋”風格和輕松的劇情贏得了讀者的青睞。書中主角的自嘲式語錄吸引了一大批“整活”粉絲，而作品“拒絕精神內耗”的主題則迎合了年輕人的反叛心理，不僅讓讀者在笑聲中找到釋放壓力的出口，也使得這種獨特的“抽象”魅力迅速走紅，成為一種網絡文化現象。

在這一流行趨勢中，2024年最熱門的作品當屬小鹽子的《癲，都癲，癲點好啊》。這部小說延續了《長矛老師》的風格，以一檔戀愛綜藝節目為背景，描繪了主角夸張而詼諧的處事方式，以及一群性格迥異的人尋找人生道路的故事。作者對“癲”字進行了新的詮釋。“瘋”“癲”雖然常被視為失去控制的精神狀態，帶有貶義，但同時也代表著一種積極的轉變。失控可能催生新的狀態，伴隨著長期的孕育、痛苦和革新。在看似瘋癲的故事背后，隱藏著對社會現實的犀利剖析和對傳統價值觀的質疑。

在當前社會背景下，青年們發現以往信奉的“吃苦是福”“負重前行”等主流話語已經無法解答他們對未來的困惑。網絡文學中的“發瘋文學”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形式和文化現象，以其在順從和反抗之間的模糊立場迅速獲得年輕人的廣泛認同（顧宇凡：《網絡“發瘋文學”：年輕人的自我狂歡與軟抵抗》，《新媒體研究》2024年第10期）。《癲，都癲，癲點好啊》的女主角謝彌，人生格言是“不服就干，生死看淡。小病就治，大病就死”。這句話在番茄小說社區得到了大規模的引用和討論。這些看似荒誕的“發瘋”語錄，實際上反映了人們內心的真實需求與社會現實碰撞的結果。“發瘋文學”通過夸張無厘頭的話語和出人意料的結尾，傳遞出強烈的沖擊感與微妙的幽默感。

強國征途上的家國情懷

在數字化時代背景下，網絡社會的發展使得共同體的締結不再僅僅依靠傳統印刷媒介，而是通過互聯網這個新場域進行虛擬性的集體想象。末世科幻文作為人類在極端災難面前抗爭和重建的一類網絡小說，通過在異世界設定中描繪大量矛盾沖突，塑造具有家國情懷的角色，展現國家力量與集體主義，彰顯了國人對家國共同體的深厚情感與民族認同。

與以往末世文宣揚個人英雄主義的傳統不同，番茄小說上的同題材作品聚焦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和生存需求，注重描繪災難中的溫情，展現出中華民族自古以來的博愛精神與責任感。比如，在歲歲呀的《末世降臨：小尸尸我呀被收編啦！》中，女主開局變喪尸，以喪尸的視角看待國家對災難的應變。故事強調了“我們絕不向末日妥協，絕不放棄任何一位人類”。每一位幸存者，無論是異能者、異化者，還是普通人，都在國家基地的統籌下得到了歸置。

邊鹿的《我給末世主角們發編制》同樣如此。小說以國家設立的“末世特情處”這一核心機構為樞紐，圍繞尋找真相與拯救人類命運展開，雙線并行。“什么重生者，天選之子，種植空間，原來都是人類艱難掙扎的痕跡”，小說強調了人的能動性和國家的力量，向讀者傳達這樣一個信息：當危機來臨，國家將是我們最堅實的后盾。此類末世文不僅突破了簡單的情感書寫，還繼承了科幻文學對于共同體的探討，在以“拯救人類”為主題的故事中呈現不同于西方個人主義的集體主義精神。

無論是《末世降臨：小尸尸我呀被收編啦！》中的“國家基地”，還是《我給末世主角們發編制》中的“末世特情處”，它們作為連接個人與團隊的核心紐帶，展現了災難和危機下的人類縮影。在危機來臨的時刻，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英雄，但有國家站在背后才最感到安心。

“NPC文學”：世界意識之外的自我發現

“上網沖浪，我被確診為NPC”這一自嘲式的表達近來在網絡平臺中頻繁出現，也在網絡小說的流行趨勢中有所體現。“NPC”（non-player character）最初指代游戲中那些遵循預設程序行動的非玩家角色，其主要功能是推動游戲劇情的發展。隨著“NPC文學”興起，這一概念被賦予了新的含義，成為網友們面對社交媒體上博主光鮮生活與自身平凡現實之間巨大落差時的自我定位。通過“路人甲”“炮灰”等角色的覺醒，這一概念在網絡小說中得到了生動演繹。近年來，在這些挑戰主角光環、解構主角擁有絕對優勢的作品基礎之上，番茄小說作品的“NPC”設定呈現出更加多樣化的發展趨勢。

一方面，以理久的《喪尸的徒步旅行日記》為代表的“溫和派”作品，展現了一類沒有系統、金手指，也沒有稱霸之心的主角，她們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平凡。主角余清閑是一只求死未成的有人類意識的喪尸，她在徒步旅游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多末世文的主角，但僅僅作為NPC在他們的一生中路過。文中出現的每一個角色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萍水相逢，也不會為女主停留。當信心不足，無法挑戰現狀以改變人生時，人們似乎更愿意將自己定位為旁觀者，而不是主動的創作者。故事的立意不再局限于NPC必須要覺醒、挑戰主角光環，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以NPC的視角途經主角一生中的片刻也是一種選擇。

另一方面，性感小懶鬼的《大小姐今天欺負NPC了嗎》等作品則展現了“NPC文學”的另一種發展路徑：當NPC覺醒后，作為世界主角又該如何捍衛自己的權利。作品設定在一個全員惡人的世界中，女主閔妍兒不僅擁有顯赫的家世和出眾的外貌，更是世界意識最寵愛的孩子，是一位典型的“財閥惡女”。在閔妍兒眼中，除了自己，所有人都是NPC。作為主角，面對“蠢蠢欲動”的NPC們，她果斷捍衛自己的權力。這種推到極致的惡女人設、所傳達的不受壓抑的生活態度是對現實世界中被壓抑、被規訓狀態的一種反叛，形成一種迎合讀者心理需求的替代性滿足。

這兩部作品可以看作是“NPC文學”發展路徑中流行的“佛系文化”和“爽文化”的兩種面向。盡管兩部作品在敘事風格和表達方式上有所不同，但內在特性卻很相近。選擇接受現狀、尋求內心的寧靜與滿足，還是在虛幻世界中尋找即時的快樂，這兩種心理趨勢展現了當代青年在生活壓力下尋求平衡的不同途徑。

（作者系山東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202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