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查干扎德蓋

厚厚的夜色里

只有一二聲犬吠在黑暗里滾動

臨近中秋，月亮高懸在玉米梢上

在如量子世界般巨大的沙漠里

芨芨草與胡楊樹的影子給我帶來意外的驚喜

幾間低矮的房子矗立在時間的邊緣

一個穿著藍色夾克衫的姑娘

正在燒水，沏茶

我不清楚借宿的女主人

是怎樣用青春在這里換取快樂的

也許她被生活勒令在此

我輕輕地看著她，我的眼里

全是駱駝刺，在風沙中晃動的樣子

而她的眼里全是星辰

過蘭州

黃河上游的紅柳

在細雨中被風吹打著

發出低沉的聲音

一堆雕塑

像是凍僵的小丑站在暮色里

早已失去的好奇心在這里被喚醒

我想象著

那可能的事物與可能的相遇

其實，都不復存在

一支點燃的香煙

被我揮霍的詩句都在黃河的對岸

我踩在蘭州的土地上

詞語，在肉身里溢出安寧

再寫桑科草原

一只鷹

在黑力擰巴的上空

用灰褐色那巨大的翅膀

折射著太陽的光芒

扇動著桑科草原

大片陰影里的綠茵

這撩人心弦的綠

有恢復光明的力量

一匹棕色發亮的馬匹

是我今天的坐騎

我在馬背上驚恐地看著

風一樣的少年

從眼前疾馳而過

成群黑色的牦牛

匍匐在低矮的草甸

我的紅裙子在草原上不停地舞動

丹噶爾古城的小零碎

它的繁茂是不容置疑的

一度喧囂的各種方言，服飾

瑪瑙，蜜蠟，銀器，手鐲，古瓷

都呈現著每一位手藝人的氣質

我發現

一枚紅色的石頭像是一滴冰涼的露水

躺在時間的深處

我該用什么詞來描述這種安靜的東西？

我需要準確地判斷，審視，帶著俗念

當我決定放棄之時

一雙空洞得有些無助的眼神擊垮了我的不屑

我接過了老婦人遞來的瑪瑙石

接過了人性中最難以詮釋的孤獨

現在是正午時分

我夾在一堆小零碎的注視中無法自拔

遠處一只灰背鳥的叫聲

正在一首詩里被傳得更遠

哈拉庫圖

晨光在哈拉庫圖曠野中緩緩升起

許多年過去了

馬蘭草的枝條，是否依然刺痛了

當年被“放逐的詩人”那支苦澀的筆

我知道你來過，知道你不曾離去

而我沒有在漫天大雪中與你相遇

時間的殘渣讓人無法還你

一個公平的世道，你的夜又深又長

長得使你的胡須又黑又密

我永遠記得你“餓馬搖鈴”的日子

記得你穿著單薄的衣衫在小樹林里迂回

現在小村里早已沒有了

“黃昏中走過的最后一頭馱水的毛驢”

只有幾頭小牛在哈拉庫圖的晨光中

反芻著一首詩的味道

一只鳥疲倦地站在堅硬的土壕溝上

望著遠去的未曾忘記的事

它的身上落滿了塵灰或者更多的光

瑪曲小憩

秋雨中的瑪曲有些涼意

這里到處都是牛的味道，羊的味道

對于一個素食主義者

只有圣潔的云朵屬于我

馬背上的騎手那么英俊，年輕

他帶來了草原的消息和歡悅的哨聲

我對著那一扇扇雕花的窗口

遞出急促的心跳

我將一本昌耀詩集揣在懷里

當作我今夜取暖的燈盞

而瑪曲小鎮街邊的一把小銀梳

讓我的心忽然就有了另外的顫動

陽光照在上面，它被孤獨所赦免

我與友人反復確認，觸摸

它的紋理，雕花，色澤，質地

一定有故事留在了它的內部

像是被遺忘的舊歲月

【作者簡介：三色堇，本名鄭萍，山東威海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美術家協會會員，陜西省文學院簽約作家，現任《延河詩刊》副主編。曾獲“天馬散文詩”獎、中國當代詩歌詩集獎、杰出詩人獎、《現代青年》十佳詩人、第五屆華語詩歌春晚十佳華語詩人獎、前海詩歌大賽金獎等獎項。有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北京文學》《上海文學》《詩刊》《草原》《詩歌月刊》《星星》等多種期刊。作品入選多種選本。著有詩集《南方的痕跡》《三色堇詩選》《背光而坐》《悸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