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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舊書店
    來源:光明日報 | 洪放  2025年01月06日08:36

    葉朋走到三孝口舊書店時,一眼就看見亞軒正站在書架前整理舊書。他沒急著進去,而是站在門口。亞軒的頭發幾乎沒有了,在不算太亮的書店光線中,他的頭如同一尾從水中浮出的魚鰭,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隨著整理舊書的手,來回晃動。那手在那些舊書上,已經摩挲了二十年了。現在……

    葉朋鼻子一酸,想流淚。

    昨天下午,葉朋接到亞軒的妻子愛芳的電話,說亞軒堅持要回來,要到書店里來。葉朋說那怎么行,趕快勸他。愛芳說勸了,勸不動。“你也知道,亞軒是個犟脾氣的人,他定了的事,不說我,就連他那八十歲的老娘也勸不動。另外,亞軒說他想回來看看書店,看看書,不讓他回來,不讓他摸摸那些書,他不甘心。”

    這倒是。葉朋馬上通知了知賢,說:“亞軒明天要回書店,咱們都去看看吧。從亞軒病重這一個多月來,亞軒一直不讓人去病房探視。現在,他自己回來,咱們正好去看看,也好好陪他說說話。”

    知賢爽快地答應了。以往,他們兩個是往三孝口舊書店跑得最勤的人,也是同書店老板亞軒最能說得上話的人。他們三個聚在一起,說得最多的是書,看得最多的是書,摸得最多、念得最多的,都是書。

    三孝口舊書店坐落在三孝口邊的巷子里,離巷子口一百米,單間門面,外面搭了個雨棚。書店里的景象,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

    一個字當然是書。都是書,上下前后,你轉身時,會碰到書;低頭時,會碰到書;伸手時,手指會碰到書;彎腰系鞋帶時,還會碰到書。總之,這里是舊書的大雜燴。人站在舊書之間,冷不丁就能聽見書蟲嚼書的細碎聲音。每逢這時,亞軒會側起耳朵,貼著書架細細聽。聽著,聽著,他就抽出其中一本書,然后將書拿到門口的空地上,用消毒水噴灑一遍。舊書來自四面八方,且大多常年存放在角角落落里,生些蟲子,有點發霉,都是正常現象。因此,平時沒顧客時,亞軒主要的事情就是處理這些舊書。翻曬,消毒,甚至對有些明顯的殘頁,做適當的修補。對于一些特別好的、他認為有較大價值的舊書,他還會專門去請省博的修復老師。這些年來,經他的手的舊書,少說也有幾十萬冊了。他喜歡舊書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古舊的氣息,喜歡書里方方正正的漢字,和那些漢字所記敘的古往今來的歷史。

    還有一個字,就是擠。實在太擠了。除了舊書外,幾乎沒有多余的空間能容人。因此,葉朋他們有時找了舊書后,想和亞軒聊幾句,也只能站在門口。好在亞軒在門口的雨棚下,放了張小矮桌子,加上兩把小椅子,站的站,坐的坐,大家竟也能在這擁擠逼仄的小空間里,談論書籍版本,談論舊書背后的故事。

    “老葉,早到了。”知賢夾著他的標志性的大煙斗,騎著自行車過來,他是三人中年齡最大的,快六十歲了。不過,他精神頭挺好。他從自行車后座上拿下一捆書,提到店里,說是城隍廟那邊有人搬家,他就瞅準了這些書,替亞軒給要來了。亞軒正在將書一本一本地上架,說:“都是好書。謝謝呢。”

    “有兩本我留下了。”知賢擦擦汗,雖然是秋天,可他剛才急著趕路,還是有點燥熱。愛芳拿過毛巾,他擦了一把,說:“我讓老面館中午送點菜過來,咱們陪亞軒喝點。”

    葉朋和知賢看著亞軒整理舊書,嘆道:“唉。這個時候了,還說書。”知賢說:“他這一生都是舊書,除了舊書,他……”

    也是。葉朋想,亞軒這個剛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生活在這座城市里,早些年他所在的工廠就倒閉了,他也沒有其他的長處,除了跟隨自己的父親搗鼓舊書外,他似乎也很難找到什么出路。后來,父親去世,他一個人盤著這間舊書店。盤著盤著,竟然盤活泛了。

    往舊書店送書的人越來越多,到舊書店找書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一陣子,葉朋他們來,還得在門外等著。那可是舊書店的好時光。不過,很快,舊書店安靜了。按亞軒的話說,那是它“回到了它應該有的樣子”。應該有的樣子?書林就不同意亞軒這觀點,說書店應該有的樣子,就是有讀者,有顧客,像從前一樣。哪像現在,門可羅雀,清寒得跟古畫一般。愛芳平時在一家私人餐飲店打工,一有閑,也過來幫忙。亞軒的女兒,剛剛上大學。

    亞軒守著舊書店,看起來風輕云淡,但背地里,葉朋他們都知道,他們一家的日子艱難著。但亞軒就是個硬脾氣,再難,也從不說。偶爾,葉朋他們買舊書時想多給點錢,也被擋了回去。亞軒說:“你們能看得起我這店里的舊書,就是抬舉我了。這年頭,舊書有人讀,才最好。”

    亞軒回過頭,他越發清瘦了,顴骨挺著,原來一說話就笑的眉眼,也像被病給摳去了似的,深深地陷進去了。眼睛里的光,也成了一條線,卻依然明亮著。他拿起旁邊書堆上的一本線裝書,說:“民國八年的版本,本地詩人雅集的作品,我翻了下,真不錯。”他將書遞過來。知賢接過書,翻了下,果然是民國八年的舊版,保存得挺好。知賢說:“這個,我要了。還有沒有?”

    亞軒又從旁邊的書架上取出幾本書,葉朋也拿著看。事實上,葉朋今天的心情,跟往日來翻書時的心情無法一樣。他總是想看看亞軒。眼前這個半年前還活蹦亂跳的舊書店老板,如今已被疾病給折磨得脫了形。就如同一片蟬翼,在舊書頁間翻轉。他問亞軒:“昨晚回來的?沒回家?”

    “昨天下午五點。直接到了店里,這么多書,我整理了大半夜。”亞軒說著,身子有些虛,聲音也有些飄著。他只好倚在書堆上,慢慢說:“再怎么樣,這書,總歸還得整理一下的。將來,也許……”

    “亞軒,別這么說。還早,慢慢來。”葉朋說,“報社和電視臺最近都發了我寫的稿子,反響挺好。你所擔心的那些問題,一定能解決的。”

    知賢也插話說:“大學那邊,說要組織學生過來,開展書香傳遞活動。”

    “這倒是好。”亞軒額頭上,沁出了汗珠。愛芳端過一杯水,說:“少說點話吧,醫生說不能說得太多。”一轉身,葉朋看見愛芳在抹眼睛。他心里知道,愛芳是心疼,舍不得。

    葉朋趁著知賢和亞軒說話,就使了個眼色,同愛芳出了書店。兩個人站在書店門外的人行道上。一地的梧桐葉,金黃,厚厚地鋪著。書店雨棚上面,是葉朋找老書法家田老寫的舊書店的名字——“擺渡者”。田老寫的是碑,又含著帖意,古樸中有生動,與這滿書店舊書,十分貼切。

    當初,招牌做好后拿過來時,亞軒高興得不得了,還特地買了二斤牛肉,四個人喝了兩瓶古井貢。那一次,亞軒喝多了,說:“一個人的一生,算得了什么?我父親一生就守著這舊書店。當初我還不理解他。到了我,又守著書店。有人說我窮,可我覺得踏實得很。一書店的書,還有,看著你們來找到想要的書時,我就理解我父親了。”

    “擺渡者。”知賢說,“這名字好,田老懂得。”

    葉朋問愛芳:“醫生怎么說?”

    愛芳紅著眼睛,說:“醫生本不讓他回來。他偏想回來。我就想,這大概就是他最后的念想吧,就拉他回來了。”

    “也是。他心里想著書店。”葉朋也抹了下眼睛,說:“人瘦得太厲害了。唉。”

    “醫生說,就是這幾天的事。”愛芳哭著,又回頭望了下書店,停了,說:“亞軒心里還想著事。他這人心氣高,所以我打電話讓你們來,也好好說說話。他說話也難了,說不動了。”

    葉朋心里像硌著石頭,一下一下地疼。他點點頭,說:“事情也正在辦。我等會兒慢慢跟他說。”

    葉朋說的事兒,其實也是亞軒一直惦記的事。舊書店開在三孝口這條巷子里,已經快四十年了。舊書店不同于新書店,守的是老顧客,做的是朋友生意。舊書的來路,收上來后的出路,都靠著一批批的老主顧們支撐。老主顧們,對舊書店有感情。然后再帶來一批批的新主顧。新主顧再變成老主顧,就這樣,一來二去,漸漸熟識。

    舊書店跟棵樹似的,迎來送往的,都是真正愛書的那些人。可就在亞軒剛生病那會兒,市里出臺了三孝口片區的規劃,舊書店在拆遷之列。亞軒擔心,舊書店一拆遷,人氣就散了。他也專門去找了規劃局,規劃局說拆遷是整個城市的事,不能為了一個舊書店就改規劃。想想也是,城市要發展,拆遷也是必然的。可是,舊書店立在這巷子里,快四十年了,根也深了,情也濃了,一拆遷,也許就……這事兒,葉朋也記在心里。可是,規劃局的態度也沒錯。他一時也找不出好辦法。所以,他只好說事情還正在辦。他也確實在辦。他給市長寫了封信,建議將舊書店連同那條巷子都保留下來。

    亞軒臉上出著虛汗。他的身子弱,他自己也知道,他在撐著。可他不想讓老朋友看見,所以,他慢慢起身,又沿著書架,緩緩地看了看。偶爾,他會將那些放亂的書抽出,歸回原位。他聞著書香,感覺多年來的書店歲月,就在這些舊書之間流淌。他想起一句話:貧窮而聽著風聲是幸福的。他覺得,貧窮而聞著書香是幸福的。妻子雖然偶爾也發發牢騷,可真到了節骨眼上,妻子還是支持他的。就連女兒,上學時也從不跟別人比穿衣,而是比看書。亞軒為此,既覺得愧對女兒,又感到欣慰。可是,這病……他像下定了決心似的,回過頭來,說:“也好,大家都來了。我想拜托大家點事。”

    空氣一下子就凝固了。葉朋、知賢都站著,望著亞軒。愛芳扶了扶亞軒。亞軒說:“也許這是最后一次了。我今天精神好得很。但我知道自己。將來我走了,這書店怎么辦?靠愛芳,是支撐不了的。”

    “邊走邊看吧。”愛芳說,“別老是操心了。何況,醫生說……”

    “我清楚。”亞軒蒼白的臉上竟泛起微紅,說:“要是關了,這些舊書,也不好處理。你們都是書店的老人了,日后就請你們幫忙處理一下。”

    知賢說:“我過三四年就要退休了,我來。”

    亞軒用毛巾擦著臉,說:“其實,我也只是說說。這舊書店,算是我最后的歸宿了。我回來看看,又見到你們,心算是放下了。當然,也還有放不下的。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樣呢。”

    “話可別這么說。亞軒,好好治療,舊書店離不了你。”葉朋說。

    老面館的菜送來了。就在門外的小桌子上,幾個人或坐或蹲,知賢特地帶來一瓶老酒。亞軒堅持要喝一小杯,酒進了喉嚨,他的臉更紅了,整個人也更精神了。他講起當年從父親手里接過舊書店時,自己對舊書是兩眼一抹黑。后來慢慢摸出點門道,再后來,有了大家的幫襯,舊書店居然走過二十多年了。“要是能回頭,我還開書店。”

    亞軒的話,讓愛芳一下子沒忍住,哭了出來。大家也都掉淚。亞軒說:“可別這樣。難得聚下,好好說話。我再喝一杯。”

    葉朋想制止,知賢卻已將亞軒的杯子斟上了。亞軒端起杯子,說:“將來,我的墓碑上就刻本舊書。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凈瞎說。”愛芳道。

    “我不是瞎說。是真的。”亞軒對葉朋道,“這事你負責。舊書,越舊越好。”

    葉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點點頭。

    飯后,亞軒說太累了,要回去了。愛芳便陪著亞軒回了醫院。晚上,葉朋就接到電話,說亞軒走了,很平靜,臨走的時候,他在空中比畫了一個動作,就像在翻那些舊書。

    亞軒的告別會結束后,葉朋、知賢又回到舊書店。他們將舊書店又收拾了下,明天,大學的學生們會來參觀。市規劃局也來電話說,要過來再看看。他們計劃將舊書店這條巷子,設計成歷史文化小巷,舊書店,就可以一直保留下來了。

    (作者:洪放,系安徽省作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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