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雪：本質（11首）

珍重曲

你有沒有見過一種幼鳥

它長在人的胸腔左側，那么雀躍

又那么脆弱

你有沒有愛過什么

愛得一塌糊涂。

痛苦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真正的回憶只有一次，暖烘烘

又黑漆漆

你抬頭看到的星星，只是時光久遠

的灰塵。

無眠曲

總有一片樹葉成為風

而不需要風

總有魚在捉水，為了容納涌動。

總有一些時刻

是空氣在呼吸我

活著不再費勁——

天還沒有亮，世界安心躺在

我的深處

明月高懸，無需贊美。

我的貓

一種活在意料之外的東西。

一個蜷縮成一團

卻仍像敞開的懸念

但真正打開時，只是一個吻

如此純潔的愛，有時竟替我

用毛茸茸的頭

去貼蹭命運的大手。

陽臺的植物

有的好有的壞吧

但每一盆蘭草滿懷無窮。

竹子脫離野外

狹窄的葉片時有卷曲。

而三角梅，換盆后不斷抽枝

是動物性讓它

成為尼采。

跟著我從一座城市

活到另一座城市的仙人球

卻沒有一根刺學會溫順。

本質

他總在抱怨捉不住

白色的東西

屋里像養了棵楊樹，飛絮不是

飄進他的嘴里

就是攔住他的視線

而我堅持，衣服上沾的

都是溫柔的可能性：

婚姻不是突然變得可愛

只是偶爾。

我們需要爭執，但沒有必要

——是黑夜在掉毛

不是我的貓。

催眠曲

我知道這世上有很多好地方

很多好地方，都有著

與人無關的好。

我知道我需要

溪水爬過石頭的聲音

或者冷杉那樣的針葉上

一點露水

還有高原上，稀薄空氣中的香味

我太需要這些還沒被任何人

聽過，聞過，凝視過的東西

需要那種遙遠而

冷冰冰的純凈。

我知道這世上

其實沒有屬于我的地方

只有睡著，我才能成為自己的

無人之地。

孤獨碎片

舊書躺在那里是真正的舊書

當你翻開它

像風一樣隨便翻到哪一頁

舊書就不再是舊書

你聞到一股活生生的

時間的氣味

是哪個字散發出來的？不

至少是一個詞語

它臥在你的注視中，像一只貓

——這讓你不得不

合上書本

你害怕下一刻，它猛地抖掉灰塵

而渾身皎潔。

天上地下

嗨，虛度就虛度吧

我已經和五歲的孩子

探討死亡

她想快點長大，這樣我們就可以

去天上團聚——

她已經對死亡作了有效建設

而不是想象。

那么到底有沒有

另一個世界存在？

我不知道，也無法決定

但我的確抱著僥幸，如果注定

要分離

那么我們需要那樣光燦的虛無：

隔著云海注視或等待。

重逢曲

陽光過于明亮，我的眼睛

并不能承載

那樣波光粼粼的美麗。

我們靠在欄桿邊，看著遠處

但遠

仍然被什么模糊。

只有風是清晰的，從湖泊

到地面的影子

不易察覺的涌動

我其實不能注視你的眼睛。

我的心

比這片湖泊還要遼闊。我心里的東西

卻因為沒有岸而

終生漂泊。

空花盆

有段時間，我特別熱衷

在狹小的陽臺養植物

綠蘿，虎皮蘭，土豆

還有辣椒苗，玫瑰老樁……

有些長得好，有些快死了

有些看著蓬勃

葉子卻突然爛掉了

大多時候我都很平靜

夜晚的角落總放著一只空盆

不是很大，也不是很深

卻好像剛好裝下這個世界的根系

——上了年紀

我對怎么活毫不在意

但對活下去很有把握。

禮物

過于寧靜的夜晚

我寫下類似鳥翅隱入黑暗的詩句

我讀給孩子聽——

那個小得遙遠的女孩

她曾讓我得到

蘋果掛在枝頭的那種甜美懸崖。

我更渴望她閱讀，而不是聆聽

不用認識詞語

只為每一個逗號心動

那是停頓，也是喚醒我生命的水滴。

作者簡介：

康雪，1990年冬天生，湖南新化人，現居長沙。曾參加第34屆詩刊社青春詩會，著有詩集《回到一朵蘋果花上》《捕露者》《日常禮物》。